第5章

第5章

從京城崇文門出來,再往東走五十裏就是清豐縣。

顧裏盤腿坐在仙鶴的背上,面色有些難看,喋喋不休向身旁足不沾地悠然而行的朱知抱怨着吏部那個郎中有多麽差勁兒。

“又不是什麽好差事,除了我之外,誰還敢去那個鬼地方做官?皇上特旨送我過去,也不是給我走後門,那明擺着就是把我丢過去送死的,要不是我滿懷報國之心,早就撂挑子回去跟你吃香喝辣的了。結果還臭着臉,跟我欠了他十萬兩銀子似得,給誰看?那鬼地方有人肯去做縣官他就偷着樂吧。”

朱知向來認為自己定力還是不錯的,然而聽見顧裏面不改色說出“滿懷報國之心”時,他還是微微打了個踉跄: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麽無恥的,顧裏真是他認識的人中最無恥的家夥沒有之一,白雲子相對之下都顯得十分高尚了。

正是炎炎夏日的大中午,官道上冷冷清清,偶爾才能看到幾個行人,好在大家都被仙鶴吸引了注意力,朱知的腳離開地面也不算高,不然非露餡不可。

眼看清豐縣在望,又恰好四野無人,朱知停下腳步,看向仙鶴背上的顧裏:“我要回去了。”

“什麽?阿蛛你要走?”

顧裏大驚失色,從皇上特旨外放他為清豐縣縣令,一直到吏部走完程序,朱知始終陪伴在身旁,顧裏還以為他是看在這次自己有危險的份兒上,打算将保護進行到底,誰知這都要上任了,朱知卻忽然提出要離開。

“我不管,你要對我負責,當初我是因為你才答應皇帝的,現在木已成舟,你卻拍拍屁股說要走,哪有這種好事?”反正周圍也沒人,于是顧裏絲毫不顧自己新鮮出爐縣太爺的形象,抱住朱知的腿在地上就開始懶驢打滾兒。

“你別胡鬧了,反正你有危險我肯定可以趕過來。”朱知扶額,顧裏無賴起來,連他都覺得頭疼,明明相處時間不算長,也不知這無恥的貨怎麽就牽動了自己心神,總是對他一再忍讓。

“萬一要趕不過來呢?這次不就是差點兒沒趕過來嗎?”顧裏坐起身,卻仍緊緊抱住朱知大腿,擡起頭眼淚汪汪地問。

“這次是意外。”朱知皺眉:“須彌芥子這種東西,總不可能每次都這麽好運被你遇到。”

“啊呸呸呸!屁的好運,明明是黴運,我小命差點兒沒了好不好?”顧裏又開始耍賴,把臉貼在朱知腿上,淚流滿面嚎叫:“萬一這次又有意外呢?三個縣令都死翹翹了啊。蜘蛛精不是我要賴住你,就是從和你在一起後,我便黴運連連,你是誰?妖中君王,為我帶來這樣的黴運,難道不該負責嗎?”

“你的意思是說要以身相許?”朱知無奈了,于是用了一個他自認為很恐怖的成語來吓唬顧裏。

果然,就見顧裏的身子僵硬一下,接着便哈哈大笑道:“以身相許就以身相許,反正都在一個床上睡過了,阿蛛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怕?你真是太天真了,啊哈哈……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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嚣張笑聲變成慘叫,顧裏連滾帶爬瞬間逃開三尺遠,指着白色大蜘蛛崩潰道:“阿蛛你又不給人防備就變形,我告訴你你這不是君子所為。”

“你剛剛說不會怕的。”朱知擡起兩只蛛腿左右攤平,狀甚無辜。

“我……我當然不怕,誰說我怕了?你看看我才逃開,哦不,走開三尺遠,這能叫怕嗎?當然不能,這只是保持了正常距離而已。”

顧裏強撐着狡辯,感覺為了小命自己也是夠拼。忽見大蜘蛛迅速爬到他面前,擡起兩條前腿攀在了他肩膀上,深沉道:“你說真的?不害怕?”

“當當當當當……當然不怕了,只不過……我……我我我還是覺得人形的你比較帥。”

顧裏真不想結巴,好像透露着自己有多心虛似得,但蒼天可鑒,他真的做不到啊,事實上他覺着自己現在還能說出話來就已經夠資格做勇士了。

“可是變回原形我比較舒服啊,而且吃東西也方便。“

朱知一邊說着,還拿出一條蜈蚣慢條斯理塞進嘴裏,吃的蜘蛛肚都興奮地微微擺動。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嗚嗚嗚蜘蛛精變得不厚道了。顧裏眼淚成串落下,天知道他真的快撐不住了,老天爺啊落個雷劈昏他吧。

“你吓哭了。”

朱知平靜的聲音将顧裏從崩潰邊緣拉回,無恥書生一抹眼淚:“哈哈哈誰說我是吓哭的?我這是喜極而泣,因為你能留下來,所以我太開心了,所以就喜極而泣了嗚嗚嗚……”

朱知:……

片刻後。

“顧裏,別強撐了,你看你汗毛都豎起來了。”朱知指指顧裏裸露在外的手腕,無恥書生今天竟然這樣能堅持,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對,豎起來了,那個……它們是在幫我歡迎你呢,哈哈哈……”許是恐懼到了極點就會麻木,顧裏索性一把抱住蜘蛛精長長的前腿使勁兒蹭起來:“誰說我怕的?哈哈哈你看我都敢蹭你的大腿了。“

朱知使勁兒抖着腿:“放開,你不是說最害怕這些絨毛的嗎?跟小蟲子似得。”

“怎麽會?我感覺到它們非常的柔軟,就跟貓毛鵝絨一樣柔軟,哈哈哈……”

“顧裏,放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把鼻涕眼淚弄到我的腿上,你這喪心病狂的家夥,我這原形的腿還是光着呢。”

朱知終于害怕了,可顧裏就好像一塊牛皮糖似得粘在上面,還大笑叫道:“惡心嗎?哈哈哈蜘蛛精你也有今天,我讓你當我面吃蟲子,我讓你用原形來吓我,哈哈哈……嗷嗚!”

終極大殺器面前,一蹦三尺高的顧裏終究沒逃過被捆成粽子的命運,朱知在一旁冷冷看着他:“你吓瘋了吧?先給我冷靜冷靜再說。”

顧裏不語,想想剛才的行動說話,他覺着勇于和蜘蛛精原形作鬥争還沒吓瘋的自己當真是可歌可泣。

一刻鐘後,捆在身上的蛛絲消失無蹤,顧裏魚躍而起,看着變回人形的朱知,笑得一臉谄媚:“阿蛛,我是不是通過考驗了?”

“少廢話,走吧。”

朱知一臉嫌棄,卻終于不再提離開的事:無恥書生都拼搏到這個地步了,他還要離開有點不近人情,雖然已經對顧裏的無恥了如指掌,但妖君大人始終未改厚道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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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顧裏的到來,清豐縣的縣丞、主簿、典史、司庫等官員表示了熱烈的歡迎,最起碼表面上确實如此。

一大群人簇擁着顧裏參觀了縣衙,在來到後衙時,大家才發現縣令大人唯一的那個跟班竟然不見了蹤影,不過誰也沒有在意,從顧大人滿不在乎的表情上可以看出:那個小子大概一直不怎麽稱職,這就是人窮志短的壞處了,兩袖清風的官員連雇個敬業的小厮都雇不到,也不知這種情況下,縣令大人肯不肯賣掉他那只名滿京城的坐騎。

“大人,這就是卧房,第一任橫死的縣令就是在這張床上身首異處,當時那個情景簡直是慘不忍睹啊,伺候的丫頭早上不見主人起床,過來就看了那麽一眼,便生生吓瘋了。說來也奇怪,這床從那以後就搬不動了,以至于第二任縣令大人只好搬到了廂房去住。”

“沒事兒,我的卧房依然安排在這裏吧。”顧裏揮揮手,一副“我不在意”的樣子,他的确不用在意,和蜘蛛精同床共枕的好處就是沒人能無聲無息砍了他的腦袋,魔王也不能。

介紹的官員叫做馬令,是縣衙的主簿,聞言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點頭應答,接着陪顧裏繼續觀看後衙環境。

一刻鐘後他們來到一間美輪美奂的廂房,馬令連忙殷勤道:“大人,這就是第二任縣令大人的卧房,他是被人發現死在窗臺上,當時情況那個慘,腸子都流了滿地,據說這位大人因為死的太冤,所以化為厲鬼,以至于這房中到現在都還有股子血腥味兒。”

話音未落,就見顧裏打了個響指,接着一招手,大仙鶴從大開的窗戶翩翩飛進,顧裏拍拍它的腦袋:“你不是喜歡吃魚嗎?這間房就歸你了。”

馬令額頭上的汗就下來了:“那個……大人,這裏是血腥味兒,不是魚腥味兒。”

“都是腥味兒,魚腥味兒和血腥味兒有什麽分別?哪怕有一點區別也沒關系,我家仙鶴不挑食。”顧裏沖馬令哈哈一笑:“第三任縣令大人死在哪兒?你帶我去看看。”

馬令:…… 這真的是人嗎?豬也沒有這麽傻大膽吧?難道這位就是傳說中百無禁忌的二百五?

被自己想法吓了一跳的主簿大人在顧裏又問了一遍後才從震驚中回神,剛要說話就聽顧裏點頭道:“哦,我想起來了,第三任大人是在宮門外上了吊,啧啧,屬他死的有氣勢,不過也更詭異就是了,對了,這三件案子都破了嗎?”

主簿翻了個白眼,心想這案子要是容易破輪得到你來當縣令嗎?連忙搖了搖頭,只見顧裏點頭道:“沒關系,交給我了。”

主簿讓這句話沖得直吸冷氣,他終于可以确定,這位大人看着俊秀,原來真是個二百五來着,所以皇上親自下旨調了這麽個傻大膽過來,是想鎮一鎮這清風縣衙的鬼氣?

走完整個縣衙就已經快晌午了,顧裏非常鎮定地在午飯之前将主簿給打發走,再次證明了他過河拆橋的技能已經臻至化境。

回到卧房,就見白衣朱知盤坐在床上吐納,顧裏一反之前雲淡風輕的悠然模樣,小跑着來到朱知面前,先是一臉谄媚的給妖君大人捶了兩下腿,這才腆着臉問道:“怎麽樣怎麽樣?阿蛛你視察過咱們未來的領地了?”

“視察?”朱知睜開眼睛,皺眉道:“什麽視察?”

“什麽?你忽然間不見蹤影,難道不是去暗中視察這座縣衙的環境?”

“哦,我突然離開,的确是為了在縣衙四處走走,考察一下。”朱知老神在在回答,然後無視顧裏興奮期盼的眼神繼續道:“不過我考察的是這四周食物的質量,和環境沒什麽關系。”

顧裏的肩膀立刻垮了下來,臉色迅速晴轉多雲,沉聲道:“所以你就只是考察了蟲子的質量?完全沒有看看這座縣衙到底有什麽不妥之處?也沒有做什麽防患于未然的準備?”

“防患于未然的準備?”蜘蛛精厚道地笑了:“你覺得我需要?”

“小心駛得萬年船啊。”顧裏痛心疾首地教育蜘蛛精:“你這不是藝高蛛膽大,是驕傲自負是……算了,所以阿蛛你對這裏的蟲子質量還滿意嗎?”

“很不好。”朱知面沉如水:“這裏的蟲子簡直糟糕極了,沒有一點兒靈性,一個都不值得吃……”

“算了,你就為了我忍忍吧,反正你寶囊裏的零食那麽多,也不差這裏的蟲族,就當行行好,放它們一條生路。”

顧裏沒什麽誠意的勸了一句,然後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沉思。

朱知就看不得顧裏這個樣子,下了床坐到無恥書生對面,給他倒了一杯茶:“放心吧,我不是驕傲自負,這裏并沒有什麽邪祟作怪,如果真有厲害到連我都察覺不了的邪祟,那就絕不會只死縣令一個人,整個清豐縣大概都不會有活人了。”

“三任縣令,無緣無故的離奇慘死,阿蛛你又說此地沒有邪祟作怪,那會是什麽原因?”顧裏難得這麽正經一回,讓朱知頗為意外,他搖搖頭:“顧裏,只要不是傷害你,人間事我不管的,所以這三件案子只能靠你自己,當然,我會保護你的安全。”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阿蛛,我好感動,果然不管你的原形有多麽醜陋吓人,但你對我是真心實意的……啊!開個玩笑而已,不用請黑劍老兄出動吧?”

朱知緩緩收回黑劍,黑着臉沉聲道:“顧裏,在這樣的環境下,我食欲已經不是很好,如果你再敢說這種讓我作嘔的話,我不介意先讓你吐血。”

“明白明白。”顧裏抹抹頭上的冷汗:“那個,我只是覺得,咱們之間的問題完全不用出動黑劍老兄調解,日後不是必要,還是別輕易麻煩他老人家了,這太不尊重。”

“你的意思是,比較喜歡我的蛛絲?”

朱知斜睨顧裏,于是無恥書生立刻正襟危坐,鄭重道:“我覺着這個典簿很有問題。論理,新任縣令到來,只要不是我主動問起,他應該回避前面三任縣令慘死的案子才是,而不是特意提起,還繪聲繪色描述當時的慘狀,這不合常理。”

朱知看着顧裏,忽然一笑道:“我終于相信了。”

“相信什麽?”顧裏疑惑,只見朱知欣慰道:“我終于相信你還是有點奪取狀元的實力了,之前一直以為你腦子裏都只是無恥……”

“什麽意思?你以為我的功名是靠作弊得來的嗎?什麽我的腦子裏都只是無恥?考狀元之前我有多麽刻苦攻讀你難道沒看見?”顧裏不等朱知說完,就站起身抓住朱知的肩膀猛搖。

“我只看見你想方設法要從我手裏騙東西,還有被白雲子一封豬血書就騙得千裏救援的事。”朱知笑眯眯開口,話音未落,忽然“咦”了一聲,頓時吓了顧裏一跳,連忙蹲下身子抱住他的大腿,緊張道:“怎麽了怎麽了?發現厲害的妖魔了?”

“沒什麽,剛剛好像看見了一個舊相識。”

朱知若有所思說完,一把撈起顧裏,接着一只手在空中一抹,掌中便多出一枝高達三尺的紅珊瑚樹,顏色殷紅如血,枝葉披離,寶光閃爍,一看就知道是紅珊瑚中的佳品。

“我的天。”

顧裏發出一聲驚呼,了解他至深的朱知連忙緊緊摟住他的腰,不然這貨一準兒就跪了。

“阿蛛,你……你拿出這東西,該不會只是來眼饞我的吧?不是吧不是吧?你……你終于良心發現,想給我幾樣寶物鎮宅了嗎?”

“鎮什麽宅啊?就你這破縣衙也值得動用我的寶物?”朱知冷哼,将珊瑚寶樹遞給顧裏:“拿着,趁着這會兒你還沒正式任職,去京城把這東西賣了,買幾個丫頭仆人回來……“

“買這些幹什麽?”顧裏跳了起來:“阿蛛啊,咱們可是苦日子出身,不能有了錢就忘本,從前沒有丫頭仆役,不也生活的好好兒的?”

朱知斜睨了這貨一眼,只見他将珊瑚寶樹緊緊抱在胸口,大有“人在樹在,樹亡人亡”的架勢,不由無奈搖頭,淡淡道:“這麽說你這個縣太爺是打算繼續擔負起做飯的重任了?”

“呃……”顧裏眨巴眨巴眼睛,暗道壞了,在翰林院時一日三餐都是衙門供給,如今到了縣衙,沒有大鍋飯可吃,這廚子說什麽也要雇兩個的,沒有堂堂知縣下廚做飯的道理。

一念及此,無恥書生悲從中來,抱着珊瑚樹熱淚盈眶,仿佛看見這樹的一個大枝杈已經飛走了。

“好,廚子是必需品,掰下個枝子賣掉足夠買兩個廚子了吧?”顧裏嚎叫,愛惜撫摸珊瑚樹最上面一根小枝杈,大概這就是他準備忍痛割愛換廚子的。

朱知險些一個跟頭從椅子上跌下來,黑着臉叫道:“只有廚子嗎?你如今是縣太爺,難道要撅着屁股收拾家務灑掃庭院?”

“那些你動動小指頭不就完事兒了嗎?”顧裏谄媚地看向朱知,卻見他眼皮一耷拉,沒好氣道:“別說我的法力不會浪費在這些瑣事上,就算可以浪費,人間的事情我也不參與。”

“死心眼死腦筋。”顧裏憤憤不平咕哝着,卻也知道沒法改變朱知的決定,戀戀不舍又摸了兩個枝杈,喃喃道:“那也夠了。”

“不夠。”朱知冷酷地打破他的幻想:“家具要不要添置?擺件文物要不要添置?字畫要不要挂幾幅前朝大家的作品?人情往來指望着你那點俸祿夠用嗎?還有……”

“不要說了。”顧裏心疼的肉都哆嗦了,眼淚嘩嘩地流,緊緊抱着珊瑚樹大嚷大叫:“我不管我不管,這是我的命……“

丢人啊,真丢人,一棵珊瑚樹而已。

朱知撫着額頭,開始檢讨自己對顧裏是不是太小氣了?可誰讓這家夥太貪心,所以有什麽東西都不敢給他知道,不然就等着他沒完沒了的耍賴吧。

“好了,你去把珊瑚樹賣掉,我給你幾樣寶物鎮宅。”到最後朱知終于妥協,不妥協不行,愛寶如命的顧裏根本就不可理喻,他可不想縣太爺撒潑打滾的傳言明天就傳遍清豐縣。

“真的?”

顧裏立刻抹去眼淚,一個“鯉魚打挺”就跳了起來,朱知也是今天才知道這厮的腰肢如此柔軟,這樣高難度的動作也能做得出來。

下一刻,就聽見顧裏的長聲慘叫:“啊呀我的老腰……”

朱知:……

“說,你還能給我什麽寶物鎮宅?”揉着腰蹿到朱知面前,顧裏還抱着珊瑚樹不撒手,看來深谙“不見兔子不撒鷹”之道。

朱知氣結,無恥書生竟敢門縫裏看妖,把他給瞧扁了。也不想想他能把珊瑚樹拿出來賣錢,就說明這玩意兒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什麽,當初也不過是看着漂亮才弄來的,哪裏知道在人間竟然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本來寶囊裏還有幾尊九尺甚至丈長的大珊瑚樹,成色比顧裏手上的也更加紅豔,不過朱知擔心真要拿出來的話,再把顧裏刺激出個好歹就糟糕了。

于是沉吟了一下,才從寶囊裏摸出幾塊漂亮的石頭,這都是離開妖界行走人間時他看着漂亮,随手收的,應該會符合顧裏的要求吧。

“天啊,這是……祖母綠?”

顧裏果然瘋了,抱着珊瑚樹就沖了過來,看着桌子上那一堆價值連城的寶石,紅着眼睛大吼:“這麽大的藍寶石……啊啊啊!太後手上戴的那枚藍寶戒指也沒有這個藍的深邃純粹,你竟有拳頭大的一塊;還有這個……這是琥珀?裏面夾着知了的碩大琥珀誰見過?而且如此晶瑩剔透,說……說是琥珀中的絕品也不為過;夜明珠……對了,這就是夜明珠,啊,沒有你在地宮裏拿出來的那顆大,那顆夜明珠呢?我要挂在屋子裏,晚上就不用點蠟燭……”

“是不用點蠟燭,但也不用睡覺了。”朱知一腳把瀕臨瘋狂的顧裏給踢開:屋子裏挂着夜明珠,虧他怎麽想的,那還有白天黑夜之分嗎?

總算是有了這些極品寶貝的沖擊,顧裏對紅珊瑚樹不再像之前那般愛惜,看着天色已經過了晌午,這貨也顧不上吃飯,将紅珊瑚打了包,騎着仙鶴就颠颠兒往京城跑,這東西不愁賣,以仙鶴的腳程,天黑前完全可以趕回來。

無恥書生只顧着高興,完全不知道暗中有一雙眼睛在窺視他的一舉一動。

直到顧裏和仙鶴沒了影子,馬令才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回到縣衙後堂,見沒什麽公事,他便溜溜達達地回了家。不一會兒,家門被敲響,接着縣丞張強,典史方宇,司庫王青山三人便悄悄走了進來。

“怎麽樣?以你觀察,這顧裏到底是個什麽來路?”

将下人支出去守着門,四人在書房中坐下來,方宇便急急問道。

“別提了,是個二百五,我和他說起前三任縣令的慘死,說的自己都惡心了,他倒好,全不在意。剛剛騎着那只大仙鶴樂颠颠跑了,也不知是去幹什麽,許是被吓跑了也說不定。”

“老馬不能掉以輕心,這顧裏既是狀元之才,皇上又親自下旨将他派來,手底下定然有些本錢。”

張強正色提醒馬令,卻聽方宇憤憤道:“奶奶的真是邪門兒,死了三個縣令,以為這一下說什麽都是張大哥升官了,誰知橫裏殺出這麽個程咬金。”

王青山陰恻恻笑道:“那又如何?管他程咬金劉咬金,終歸逃不過一死,就不信這個再死了,皇上還敢派別的官兒來?就算皇上敢派,也沒有人敢過來了,到時候,張大哥的岳父便可做主提拔他。”

張強點頭道:“這話沒錯,岳父原本以為這次就可以水到渠成,不料變生肘腋。如今只要這顧裏一死,咱們必可遂願。”

“那就快點殺吧。”方宇搓着手:“我都迫不及待了。”

“你以為這是殺豬呢。”

馬令瞪了方宇一眼,卻見他獰笑一聲:“難道還會比殺豬難嗎?前幾個,不照樣砍瓜切菜一般……”

“又不是你砍的,得意什麽?”王青山撇嘴,果然,方宇便如洩了氣的皮球一般,讪讪道:“是張大哥找人砍得,這其實也沒什麽兩樣,說起來,那真是個頂尖的高手……”

不等說完,就聽張強陰沉道:“行了,這個顧裏還要再看看。三起血案,已經很過格了。咱們是為了求財,悶聲才能發大財的道理你們不懂?若是這個顧裏再死了,難保皇帝震怒之下,不會派什麽難纏的人物過來,所以最好能讓他知難而退,自己辭官。”

“可這個不容易啊。”馬令直撮牙花子:“那就是個二百五,這樣的家夥不會審時度勢,反而很難搞定。”

“未必很難。”王青山呵呵一笑,見其他三人目光都轉向自己,他便悠悠道:“衆位莫急,我有一條妙計,且聽我細細道來……如此如此這般,雙管齊下之下,就不信那個二百五還能堅持住。”

一番話說完,衆人面面相觑,接着一起拍手笑道:“妙!果然高招,哈哈哈!這樣一折騰,看那個二愣子狀元還不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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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裏賣了紅珊瑚樹,也不管在京城珍寶齋造成多大轟動,揣着一萬兩的銀票就回了清豐縣,一想到蜘蛛精那個寶囊裏還不知有多少天材地寶,他就覺着心口發燙。能不發燙嗎?懷裏可是揣着一萬兩的銀票,一萬兩啊,這輩子做夢都沒敢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有這麽多錢。

買的廚子和仆役丫頭據說傍晚時分會送過來,顧裏料着那些人牙子也不敢騙自己,無恥書生現在靠山很大:哼!敢騙他?讓黑劍老兄出馬,在那些家夥頭頂上溜一圈,他們就得屁滾尿流把人給自己送過來。

興沖沖進門,剛喊了一句“阿蛛”,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客廳中一位俊秀少年端坐在椅中,正和朱知談笑風生,看見他進來,便站起身微笑道:“這位便是此間新主人?小生這廂有禮了。”

小……小生?這他媽什麽亂七八糟的自稱?難道不應該趁此機會介紹一下你的名字?或者自稱小弟也好啊。

顧裏心中腹诽着,面上卻露出熱情笑容,然後将疑惑目光轉向朱知,只聽他笑道:“顧裏,這就是我先前說的舊相識,你叫他阿虎就好。”

“哦……阿……阿虎。”

顧裏連忙伸手和年輕人打了個招呼,心想阿蛛的舊相識?又叫阿虎,該不會是一頭老虎精吧?不過怎麽看都不像,有這麽瘦的老虎嗎?

正想着,就聽仙鶴在外面撲楞着翅膀大叫:“顧裏,白雲來了,白雲來了。”

“白雲?”

顧裏愣了一下,接着才反應過來,歡喜地一蹦三尺高,轉身就沖了出去:“白雲來了?在哪兒?”

“這兒呢。”

白雲子的聲音從半空傳來,顧裏擡頭一看,就見一只巨□□從頭上掠過,接着白雲一躍而下,抹了把汗水道:“這破天氣,真熱死了,高空上吹得都是熱風。”

顧裏看着那只盤旋在半空的黑鷹,羨慕道:“這是你新收的坐騎嗎?啧啧!真是個喜新厭舊的家夥啊。仙鶴你失寵了,不如以後就跟着我混吧。”

“滾蛋,不是你這混賬搶走了仙鶴,我至于落到這個境地嗎?”白雲瞪了顧裏一眼,然後沖着裏屋喊道:“妖君大人,給點東西,我這還沒付錢呢。”

一句話聽得顧裏滿頭霧水,卻見屋子裏疾射出幾點黑光,白雲子一伸手接住了,原來是幾只尺許長的蠍子,他擎起來,只見黑鷹俯沖下來叼進嘴裏,接着扶搖直上,轉眼就鑽進雲端不見了。

“這……這怎麽個意思啊?剛才那蠍子是……是租金?我去那只黑鷹把自己租給你當一天坐騎?它怎麽想的?”

“什麽怎麽想的?它又打不過我,給我當一天坐騎還能賺點東西,算起來不吃虧。”白雲子理所當然的說道,接着聳聳鼻子:“嗯?有妖氣。”

“廢話,蜘蛛精在呢,沒有妖氣才怪了。”顧裏不耐煩打斷白雲子,繼續好奇道:“既然黑鷹打不過你,為什麽還要租它?你直接武力征服,讓它帶你過來不就行了?到頭來它還得感謝咱的不殺之恩呢。”

白雲子翻了個白眼:“拜托,那是一只靈鷹,就算人家打不過我,我要收服它也得費些功夫好不好?這樣多好?大家和平解決,它給我當一天坐騎,我付給它不菲的租金,皆大歡喜嘛。”

“付給它不菲租金的是蜘蛛精,不是你,這一點我希望你能夠搞清楚。”

“喲,這就變成妖君大人的爪牙了?怎麽着?我閉關這段時間沒少給人家添麻煩吧?不然以你的性格,不和我一起訛詐就好,還會這麽正義凜然為朱知正名?”

兩人說笑着進了屋裏,卻見那個阿虎已經不見蹤影,朱知微笑着和白雲子打招呼,顧裏卻是不明所以,四下裏看看便疑惑問道:“那個阿虎呢?”

“回家了啊。”朱知應了一聲,于是顧裏就了解了:“這麽說他家在附近?”

“嗯。”朱知點頭,顧裏開始想附近哪裏有可供老虎栖身的山林,還沒想到,就聽朱知問他:“珊瑚樹賣了多少錢?”

“一萬兩。”

顧裏終于想起自己的大“業績”,立刻激動起來,從懷裏掏出銀票向蜘蛛精獻寶。下一刻,卻忽然一扭身,可憐白雲子一招“餓狗撲食”已經用老,“吧唧”一下就結結實實摔在了地上。

“小樣兒,我防着你呢。”顧裏得意地唾棄白雲子,然後狗腿地将銀票遞給朱知:“你看,整整一萬兩。”

朱知怎會将俗世錢財放在心中,揮一揮手,于是顧裏就歡天喜地的将銀票揣進自己懷裏。

白雲子這一次出關後,本就要入世歷練,所以第一站就來到京城看望顧裏,原本想在京城道觀中居住幾日,但既然無恥書生做了官發了財,沒道理不搜刮,于是當即帶着仙鶴去了清風觀,挂了名後在觀中住一夜應個景,第二天早上便回到清豐縣衙。

仆役丫頭廚子等在昨天傍晚就已經依約過來,帶着賣身契。顧裏對自己的嘴巴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沒有要貼身丫頭服侍,他怕一不小心就會暴露朱知的身份。

當朱知表達了自己不在乎這一點的時候,顧裏很委婉地告訴他:丫頭仆役們應該很在乎這件事。不是誰都像自己一樣,有一副大海般寬廣的胸懷,能夠輕易接納妖精尤其是蜘蛛精這種生物。

白雲子享用了一頓很美味的早餐,吃慣了毒蟲的朱知都點頭對廚子表示了贊許,只有顧裏臉上頗有怨念,嘟囔道“一個月一兩銀子呢,要是做不出這個味道,對得起這份工錢嗎?”

吃完早飯就該上崗了,縣衙工作千頭萬緒,顧裏也沒帶師爺,情急之下見白雲子儀表堂堂,于是便拉了他去臨時給自己撐個場面。

朱知在任何時刻都是一只勤奮修煉的好妖,奈何這清豐縣衙靈氣實在太稀薄,沒奈何,只好在後面花園中尋了一大從開得熱烈的白牽牛花,從寶囊中拿出幾塊靈石擺了個聚靈陣,趴在裏面開始吐納。

整個縣衙靜悄悄的,等朱知睜開眼睛,才發現已是夕陽西下,于是抖抖蛛腿,變回人形後溜溜達達回到屋裏。

卻見顧裏和白雲子還沒回來,朱知不由納悶,暗道就顧裏那麽個憊懶性子,能這般廢寝忘食的工作?這不合理啊。莫非是出了什麽事?應該也不是,自己完全沒有任何感應。

正想着,就聽院子裏傳來顧裏和白雲子的聲音,吵吵嚷嚷的好不熱鬧,就是聲音裏沒什麽中氣,好像是被狗攆了一百圈似得。

“有你這麽對老朋友的嗎?不過吃了你一頓早飯,好嘛,就讓你當成了牛馬來用,我是道士啊,又不是衙役司庫典史,顧裏,你欺人太甚。”

“夠了,多點事兒,你從回來就抱怨,難道就只有你累不成?你看看我的樣子,不是和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你好歹還會點法術,我可全是靠自己啊,累得這舌頭都快吐出來了,我說什麽了嗎?”

“啊呸!你不說那是應該的,誰讓你是縣太爺,可我憑什麽要陪着你遭罪……”

兩人一邊争論一邊走了進來,汗流浃背的和兩只落湯雞似得,只看得朱知差點兒心神不穩變回原形。

“你們倆這是怎麽了?”朱知确實疑惑了:“顧裏,你不是縣太爺嗎?怎麽把自己整的和碼頭上扛包的苦力似得?”

“嗚嗚嗚,蜘蛛精,你這一天跑到哪裏去了?找你好幾趟都沒找到。你是不知道啊,我這新官剛上任,還沒等燒三把火呢,就讓人把我給點着了。縣衙裏是一個能指使的動的人都沒有啊,那幾個王八羔子還陽奉陰違,沒辦法,我只好和白雲自己動手,清查賬目倉庫,處理鄰裏糾紛,升堂問案下堂簽押……別提多苦了。就這樣,還落了白雲一頓埋怨。”

朱知被顧裏抱住訴苦,見他嚎的凄慘,猶豫了一下就沒甩開,一面皺起眉頭喃喃道:“原來做官是這麽難的嗎?可當日咱們老家那個縣太爺我覺着就很悠閑啊。”

“這裏面一定有事故,只不過我現在還沒有參詳透徹而已。”顧裏抹了一把頭上汗水:“什麽也別說了,先讓我和白雲洗個澡,阿蛛,你讓廚子好好整一桌豐盛飯菜,昨兒沒給白雲接風洗塵,今日又害他跟我勞累了一天,說什麽也要犒勞一下。”

白雲子大概是真被累狠了,洗完澡換了舒适衣衫,面對着一桌豐盛宴席,這股氣都沒消下去,顧裏看他氣哼哼的樣子,連忙舉杯道:“那個……白雲啊,你說咱們也有半年沒見了吧?來,這第一杯酒,就為了慶祝咱們老友重逢。”

“為了慶祝咱們老友重逢?顧裏你說錯了吧?什麽老友重逢?你只是為了慶祝自己找到一個好苦力對吧?我他媽就是自投羅網來的。”

“白雲你這可就不對了啊,那我也不知道你會過來啊,更不知道我第一天走馬上任,就會面對這麽嚴峻的情況,是不是?人家為了兄弟都能兩肋插刀,你就替我跑跑腿,至于這麽抱怨嗎?”

“呸!做你的兄弟真倒黴,人家是為兄弟兩肋插刀,你是專門往兄弟的兩肋上插刀。”白雲子哼哼着,但手裏的杯子仍然和顧裏碰了一下。

氣氛有些緊張啊。朱知嘆了一口氣,正要勸解一下,就見顧裏眉開眼笑道:“你說對了,兄弟就是為了被插刀才會存在的嘛,就好像當初你在白雲觀,生意慘淡沒錢吃飯的時候,不也拽着我給你當托兒?我說什麽了嗎?”

“什麽托兒?不過是世人不識貨,所以讓你現身說法一下而已,哪一樁麻煩我沒解決掉啊?”白雲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就聽顧裏幽怨道:“蜘蛛精的麻煩你就沒解決掉。”

“噗”的一聲,白雲子剛喝下的那口酒全噴了出來,他顧不上收拾自己,就指着顧裏咬牙道:“你這厮真沒有良心,這天下間你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幫你解決蜘蛛精的人……”

不等說完就住了口,怎麽就覺着這話有些不對勁兒呢?看向顧裏,顧裏也正眨巴着眼睛看他,暗道這心裏怎麽無端端的就覺着發虛呢?

“原來我是麻煩嗎?”

幽幽的聲音浮現。終于知道哪裏不對了,顧裏一轉身抱住朱知,驚慌叫道:“沒有沒有,我才是大麻煩,阿蛛你英俊多金法術無敵,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怎麽可能是麻煩?麻煩的是我,是我才對,所有事都是我惹出來的,你就是世間最偉大的蜘蛛妖,我對你的傾慕之情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

白雲子打了個寒顫,這邊顧裏拍了一大堆的馬屁,一邊緊張觑着朱知的面色,眼看對方舒舒服服把馬屁都笑納了,這才抹了一把頭上冷汗:好險啊,真要把蜘蛛精這大金主給得罪了,自己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喲。

“顧裏,多日不見,你拍馬的功夫簡直一日千裏啊。”白雲子崇拜地看着顧裏,卻見這無恥家夥義正詞嚴道:“什麽拍馬功夫?告訴你白雲,我剛才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發自肺腑一片赤誠,你休要污蔑我對阿蛛的深厚感情。”

“閉嘴,這種話等吃完飯再說,我要吐了。”白雲子的咆哮聲在飯廳中回蕩,久久不散。

***********************

“所以,你現在完全成了光杆縣令,縣衙中這些人完全不配合你,這竟然也能行嗎?”

吃完飯,顧裏将今天在縣衙裏受到的排擠和孤立具體說了一遍,這讓朱知驚愕不已:“不對啊顧裏,如果每個縣衙的官吏都敢如此對待縣令的話,那大夏好幾千的縣令,豈不都要成了擺設?朝廷怎會允許這樣的事情出現?”

顧裏啜了一口茶水,沉聲道:“你說的沒錯,所以這件事很反常,就算他們有心算計我,也不該表現的如此肆無忌憚。我聽見兩個衙役議論說,縣丞張強的岳父就在吏部,是一位實權人物,所以他的靠山很硬,我根本玩不過他。阿蛛,你還記得嗎?昨日吏部那位文選司郎中,給我發放官印以及文書的時候,臉色難看的像是吃了十斤屎。我一直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如今想想,他們說的靠山,應該就是這位郎中吧。”

朱知當然記得,那位倒黴的文選司郎中,就因為給顧裏辦手續時臉色難看了點兒,被無恥書生喋喋不休罵了一路,幸虧顧裏罵人沒有株連九族的習慣,不然那位的祖宗十八代估計都要被罵的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生。

只不過有一點白雲子很疑惑:“如果按照你這種說法,那個郎中和張強他們顯然是要把你給排擠走,可這個清豐縣衙裏已經死了三任縣太爺,倒黴的不能再倒黴的官位,他們把你排擠走了,還有人敢來接手嗎?”

別說白雲子不理解,就是顧裏也納悶,蹙着眉頭道:“你說的沒錯,如果我沒有阿蛛做靠山,皇上派給我這麽個官位,我保準有多遠跑多遠,不能為了當官就不要命啊,這個覺悟我還是有的。”

朱知:……

白雲:…… “顧裏你不覺得覺悟這個詞兒用在此處很不合适嗎?”

“不覺得啊。”顧裏老神在在,感覺自己的臉皮似乎又厚了一些。

“行了,不要鬥嘴,先說正事。我們仔細想想,一個倒黴到家的官位,有人接手就該慶幸了,可一衆下屬竟然肆無忌憚的要逼走他,這麽不合常理的事情,究竟是為什麽?”朱知扶額低吼。

顧裏沉吟着道:“為什麽?排擠長官的理由只有兩個:一個是長官行事和他們格格不入,成了他們的絆腳石,他們自然要一腳踢開;另一個就是……他們想取而代之。”

“沒錯,就是這樣。”白雲子激動的一拍桌子:“顧裏你總算是提出了一點有用的建議。照這個思路來看,如果是第一點的話,那就不對了,畢竟你初來乍到,他們對你的品性和做事風格完全不了解,多說會試探試探,不會這麽擺明了态度就是要孤立你。如此看來,只有第二個理由能說得通,他們要把你擠走,然後取而代之,至于是誰要取代你,很可能就是那個張強,他的岳父是文選司郎中,要安排他當上清豐縣縣令簡直跟玩兒一樣。”

“可是他要這個官兒幹什麽呢?已經死了三個縣令了,這就是個送死的差事,難道他不怕死?要上趕着來做第四個死鬼?”顧裏撓的發髻都快散掉了,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是啊,這麽一說,好像張強的确是不怕死,可他為什麽就不怕死呢?”顧裏也撓着發髻,忽聽朱知道:“一個人如果不是一心求死,他就不可能不怕死,那張強可是了無生趣一心求死的模樣?”

“了無生趣?我呸!”

顧裏想起早上那個和人笑說在燕來樓與兩個絕色歌姬胡天胡地了一夜的家夥就有氣:“他昨晚還在妓院鬼混了一夜,還一心求死?我看他比誰都想長命百歲。”

朱知點點頭:“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什麽可能?”顧裏和白雲子異口同聲,如同兩個盡職盡責的相聲捧哏。

“他知道自己不會死。”朱知斬釘截鐵地回答,透着那麽一股子看透人心的淵博睿智。

“這不是笑話嗎?都死了三個縣令了,他憑什麽敢說自己上任就不會死?要知道那三個縣令都死得詭異凄慘無比……”

顧裏的話沒有說完就戛然而止,他直愣愣看着朱知,忽然急切問道:“阿蛛,我記得我們昨天剛過來的時候,你說過這裏完全沒有邪祟作怪,對吧?”

“是的。”

“真的一點都沒有?你查看仔細了?”

“你應該相信一個妖君的修為素養。”朱知不高興了,揮手一招,黑劍出現,嚣張地漂浮在半空中,朱知平靜的聲音傳來:“更別說我的墨劍通靈,任何邪祟都逃不過它的感知。”

“我相信我相信。”顧裏點頭如搗蒜,伸手輕輕沖黑劍揮了揮:“老兄,阿蛛只是讓你現身說法而已,不是要對付我,您這劍尖是不是換個方向?”

一聲嗡鳴,黑劍消失。顧裏看着朱知攤手:“其實我很喜歡黑劍老兄,真的,只要你不用它來對付我,我很願意和它多交流溝通。”

朱知平靜道:“抱歉,它不願意。”

顧裏:……

白雲子捶桌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啊!”卻是被惱羞成怒的顧裏抄起身旁打盹兒的仙鶴砸了過去。

仙鶴就打了個盹兒的工夫,便把主人腦袋上撞出一塊烏青,吓得立刻撲棱棱飛走了,心裏十分委屈:這就是典型的池魚之殃啊,無恥書生仗着妖君大人撐腰,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欺負鶴啊嗚嗚嗚……

一番笑鬧過後,朱知就知道顧裏心中有了計較,看着他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很簡單,既然不是邪祟作怪,而張強又對這個誰做誰死的官位勢在必得,偏偏他又是個活得很滋潤幸福的家夥,看樣子絕對比我還怕死。這樣矛盾的行為,那只有一個解釋,就是他知道自己做這個縣令絕不會死。”

“為什麽他敢這麽肯定?難道他也有一只妖君大人做靠山?”白雲子不明白顧裏怎會得出這麽莫名其妙的結論,有數的,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張強憑什麽敢這樣想?自己都不敢。

“呸,他也配有妖君做靠山?你當誰都像我這樣俊秀斯文親切溫柔的嗎?”顧裏啐了一口,鄙視張強的同時不忘在蜘蛛精面前美化一下自己的形象,卻害白雲子跑去牆角好一頓幹嘔。

“張強之所以篤定他做縣令不會死,是因為前三任縣令就是他殺的。那麽輪到他自己做了縣令,只要不自殺,自然不會死。”朱知一瞬間明白了顧裏話中含義,點頭贊許道:“的确只有這一個解釋能說得通。”

“沒錯。”顧裏得意地一拍桌子,大叫道:“就算他不是兇手,那也肯定知道內情。總之三任縣令慘死的案子,着落在他身上準沒錯。”

*************************

清豐縣新任縣令不到三天破獲天大懸案的事跡瞬間就傳遍京城,并且還有向四面八方繼續流傳的趨勢,在這人人都對顧縣令贊不絕口的時刻,被他們交口稱贊的顧裏卻是怒不可遏。

“我不信,我不信那厮就為了當個縣太爺,便做下三起潑天大案,他有那個老丈人,去哪裏還不能當個縣太爺?怎麽就盯住了清豐縣這大堂?哼哼!想當官兒,就要害死前任?而且一害還是三個,他把我顧裏當成什麽了?蠢豬嗎?”

後院廳堂裏,顧裏正在發脾氣。

案子雖然破了,主犯從犯都鎖拿下獄,據馬令等人交代,張強答應他們,只要助他做了清豐縣正堂,就會給他們一大筆錢,最少也不會少于一萬兩銀子,所以他才能夠在這清豐縣一手遮天,更是做下三起滔天血案,卻不料夜路走多,終于遇見了顧裏。

當然,遇見顧裏也沒什麽,但張強倒黴就倒黴在顧裏不是一個人,他身後還有只蜘蛛精。饒是張強天不怕地不怕,半夜在妓院裏和女人一起快活時,身後忽然悄無聲息趴了一只圓凳大小的蜘蛛精,陰森森地說是受陰魂所托,前來鎖拿他去陰間償命,這任誰都得崩潰啊,張強也就是在這樣的場景下大聲招供了自己的罪行,然後就“碰巧”被隔壁正飲酒的顧裏和白雲子聽見,當場就抓了現形。

可這厮也是個狠角色,雖然對殺人罪行供認不諱,甚至把那個殺手都供出來了,可對他殺害三名縣令的動機卻是說什麽也不肯老實交代,只說自己要做清豐縣縣令,前三任都是擋了他升官的路,所以才被他殺死。

這理由別說騙腹黑顧裏了,就是老實的仙鶴都搖着長脖子表示這純粹是鬼扯。可任顧裏心如鐵石地動了大刑,那張強被折磨昏了好幾次,卻就是咬緊牙關不松口,這怎能不讓顧裏惱怒。

“你說,這樣的作案動機我送去刑部,會讓那些大佬怎麽想我?張強好歹編個靠譜點的理由吧?這種供詞明顯連豬都騙不過去,我敢報上去,立刻就會從‘聰慧果敢的無敵縣令’變成蠢豬你信不信?我還想青史留名呢,就留這個名聲啊?”

顧裏喋喋不休地沖朱知抱怨着,害得蜘蛛精變回了原形也沒辦法靜心修煉,而且大概是相處時間長了,現在這原形對顧裏的威懾力越來越弱,從前他看見大蜘蛛能跳到三尺遠,現在不會了,一尺遠就足夠,心情不好說不定還要大着膽子過來抱着蛛腿蹭腦門上的汗,簡直是欺蛛太甚,膽子都大到沒邊兒了。

“你不相信張強的作案動機,那你自己是怎麽想的呢?”

白雲子無精打采跨坐在椅子上,從吃完晚飯到現在,已經被顧裏疲勞轟炸了一個時辰,他只想睡覺。

“為財,一定是為了求財。他能許諾給馬令等人這麽多銀子,就說明他做上縣令後,可以賺上十倍甚至更多的銀子。可我就是想不通,他到底怎麽能賺這麽多呢?就算刮地三尺,一年內也不可能貪這麽些銀子吧?”

“那你就把猜測寫上去交差,剩下的交給刑部就好了嘛。”朱知也想睡覺了,他很喜歡卧室裏那張寬大的床。“

“這怎麽可以?如果真的是有什麽求財之道,當然要留着我們自己發財啊,我都說過,貪污是絕對不可能貪到這麽多銀子的。”顧裏失聲大叫,甚至跳了起來,屋子被朱知布了結界,不用擔心聲音會傳出去。

朱知和白雲子震驚地看着顧裏,似乎是被這個強大的理由征服了。好半晌,朱知才一頭杵在了桌子上,喃喃道:“原來你這麽賣力地審訊張強,只是為了求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一萬兩銀子你應該還沒花光吧?”

“錢這東西還有人嫌多嗎?”顧裏緊緊捂住胸口,那裏面裝着剩下的九千八百兩銀票:“阿蛛,我懷疑這清豐縣衙裏有一個藏寶庫,只是不知道在什麽地方,要不然,你再去吓吓那混蛋,看他能不能交代好不好?”

“這種辦法對付張強那種人,只能用一次。”朱知無奈,無恥書生簡直是鑽進錢眼裏了,真不想和他說話,會降低自己的妖格。

見朱知一臉鄙夷的走開,顧裏頓足哀嚎着“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奔向白雲子,在這方面他們兩個比較有共同語言。

藏寶庫這個詞把白雲子刺激的不輕,此時睡意全消,和顧裏探讨着将整個縣衙挖地三尺的可行性,正讨論的熱烈,顧裏忽一眼看見朱知貼在牆邊,而距離他不遠處,就趴着一只大壁虎。

“我說阿蛛,你寶囊裏不是還有不少零食嗎?實在饞了,我讓廚房給你做宵夜,別打那只壁虎的主意。這地方蚊子多,晚上咱們所有人能睡個好覺全虧了人家。”

朱知頭也不回,淡淡道:“你不是想知道這縣衙裏是不是有藏寶庫嗎?我正幫你向這裏的老住戶打聽呢。”

“怎麽?你能聽懂壁虎說話?哦,對,你們都是爬蟲類,大概天生語言相近。不過這沒用,一只壁虎,撐死了活六七年就算它長壽,能知道什麽啊?”

顧裏滿不在乎地揮着手,卻見朱知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無恥書生被看的發毛,低頭看着自己全身上下:還好啊,沒有不幹淨的地方,銀票也沒掉出來。

“你不是見過阿虎嗎?”

朱知接下來問的話更是讓顧裏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忽見白雲子猛然站起身,大叫道:“有妖氣。”

“嚷什麽啊?阿蛛在這兒能沒有妖……”顧裏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想起前幾天白雲子剛到的時候,也嚷過有妖氣,而那會兒……好像朱知就正在招待那個叫做阿虎的客人。

再想一想,好像在這裏住了七八天,還是第一次在屋裏看見壁虎,顧裏的腦袋僵硬地一點一點轉過去,瞪着牆上那只大壁虎,聲音抖得如同風中落葉:“阿蛛,你別告訴我……你說的……阿虎……就是他?”

“就是他,沒錯啊。”朱知欣慰點頭:“我還以為它變回原形你就不認識了呢。”

“老子本來就不認識。”顧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跳起來:“阿虎竟然是只壁虎?壁虎妖?不是老虎?”

“當然不是老虎,這附近哪有能給老虎栖身的山林?”朱知哈哈一笑:“來,好好兒看清楚,這就是阿虎,一只壁虎妖,綽號打不死,我們百年前曾經在妖界見過,它離開妖界後就是在這裏安得家。”

“打不死?這個綽號的含義是什麽?一只壁虎也有銅皮鐵骨嗎?”白雲子也蹿了過來,伸手沖壁虎揮了揮,一面很感興趣地問。

“不是銅皮鐵骨,是說阿虎的生命力很強……”

“生命力很強?比蟑螂還要強嗎?”顧裏撇嘴,打斷朱知的話。

“蟑螂?”朱知略歪頭思索了一下:“那東西……生命力很強嗎?”

顧裏:…… “大哥,你一口氣吞好幾十個,當然不會覺得它很強了,可事實上,除了你這種天敵,它們真的很厲害,又能生又不容易死,我從前和它們數次大戰,皆以完敗告終,最後不得不讓出廚房半壁江山,直到你來,才将我救出苦海……”

這回鄙夷的換成朱知了:“就這點本事,也敢說生命力很強?阿虎綽號打不死,它就真的是打不死,無論誰和它對敵,生死關頭,他都可以将即将被傷害的部位變成尾巴。”

“那又怎麽樣?變成尾巴就不會被砍斷了?”顧裏不解,卻聽白雲子小聲道:“壁虎有斷尾求生的能力,尾巴被砍斷,不久後就會長出新尾。”

這回顧裏懂了,看向阿虎的目光不由肅然起敬,要真這麽着,眼前大壁虎的打不死綽號的确名副其實。

大壁虎的臉似乎染了一層紅暈,這個發現讓顧裏大為新奇,不由驚叫道:“果然是成了精的壁虎嘿!還會臉紅……”

不等說完就被白雲組捂住嘴巴,又被朱知狠狠瞪了一眼,然後才聽他正色問道:“這縣衙可有什麽藏寶之處?虎兄是否知曉?”

大壁虎果然知道,據它回憶:大概是三十年前,這縣衙還是一個神秘富商的住所,他在這裏挖了條地道,造了幾個暗室,将大量寶物藏在暗室中,接着就不知所蹤。多年後這裏被改建成了縣衙,此事便再無人得知,卻不知那張強又是從哪裏知道的消息,竟為了這個寶庫而害死三任縣太爺的性命,堪稱心狠手辣。

謎團終于解開了,顧裏顧不上休息,連夜在案上寫給刑部的結案報告,刷刷刷奮筆疾書的聲音攪得朱知也睡不着,索性爬過來看他都寫了些什麽。

看到結案報告上寫着張強的殺人動機就是為了當上清豐縣的縣令,蜘蛛精那雙綠豆眼都震驚的瞪成了黃豆眼:“顧裏,你是不是寫錯了?不是說刑部大佬們要看見你這麽寫,會把你罵成蠢豬嗎?”

“蠢豬就蠢豬,有數的,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顧裏頭也不擡,繼續刷刷刷奮筆疾書。

朱知:…… “不對啊,你說過你還盼着青史留名,所以不肯留下蠢豬名聲的。”

“哎呀,和寶庫比起來,青史留名算個屁啊。”顧裏揮揮手:“蜘蛛精你不要說話,打擾我思路。”

朱知:……

**********************

得知了前因後果,貪心的顧裏在把結案報告上交刑部後,緊接着就開始打起了寶庫的主意。

有阿虎這個原住民的幫忙,很快便找到了寶庫所在,趁着縣衙大部分人都被鎖拿入獄,現在空虛無人,顧裏決定速戰速決。

探索藏寶庫這種東西,當然不能少了朱知和白雲子的參與。就是白雲子比較讨厭,在顧裏撲到那些金銀玉器珠寶山上的時候,這厮竟喃喃地說這種地底下發現的寶藏要交給國家才對。

顧裏大呼小叫,捧起一捧拇指肚大的珍珠就向上抛灑,連鄙視白雲子的時間都沒有:說的好像自己是個老實道士似得,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麽貨色?這會兒倒假裝起正義來了。

“咦?這裏有一張圖。”

不愧是妖君大人,一大堆寶藏中,他就看見了這張被藏在最下面的圖紙,堪稱慧眼如炬。

“這是……蓬萊仙島圖?”

白雲子也連忙湊上去,只看了一眼就失聲叫出來,接着他整個身子都顫抖了,指着上面一行字,結結巴巴對朱知道:“妖君大人,這上面說……說蓬萊仙島百年方在東海昙花一現,我們……我們只要知道了它現身時間,就可以進去啊。”

“蓬萊仙島?那裏面真的有長生不老藥嗎?”

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将顧裏吓得一個腚墩兒坐在地上,接着他又魚躍而起,轉身看着正滿面震驚打量寶庫地年輕天子,尖叫道:“皇上?你怎麽來了?”

“你還敢說,有紅珊瑚樹這種寶物,為什麽不來找朕?你以為朕拿不出錢來買嗎?母後五十大壽的禮物朕還正在發愁呢。”

提到錢,顧裏就有了底氣,斜睨一眼皇帝:“哦?皇上你能拿出一萬兩?”

“一萬兩?”淩駿驚叫,一萬兩他現在還真拿不出來,可是身為天子,怎麽可以承認這種事情,于是袍袖一甩,冷哼道:“朕富有四海,區區一萬兩,算得了什麽?戶部一年稅銀便有幾千萬之巨。”

“呵呵,皇上,您這話忽悠不了我,戶部那是國家的錢,您要用錢,那得內庫自己出,我料着您那內庫裏現在恐怕沒有一萬兩吧?”

“的确沒有,不過很快就會有了。”淩駿貪婪地看着寶庫中堆積如小山般的金銀珠寶:“一人一半,沒得商量。”

“我擦你為什麽不去搶?”無恥書生心疼的臉都在哆嗦,然後他就想起淩駿還沒回答他的問題:“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麽進來的?明明阿蛛設下了結界。”

“國師的本領雖然不如他師父,但也算是不錯的。”淩駿指了指身旁一臉憨厚笑容的白衣年輕人:“顧裏,快見過國師,從品級上說,他比你大。”

顧裏:…… “我只想一腳把他踢出十萬八千裏去。”仗着蜘蛛精撐腰,無恥書生毫不掩飾對國師壞了自己好事的恨意。

“就憑你?呵呵呵……”

淩駿冷笑,眼看兩個冤家對頭又要開始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就在這個時候,便聽一直沒有說話的朱知呵呵笑着說了一聲:“百年方才昙花一現的蓬萊島嗎?呵呵!好像有點兒意思哦。顧裏,今年恰是它現身之時,不如咱們去游玩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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