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朱知知道顧裏不是個安分的人,但他真的沒想到,這貨不安分起來會這麽不是人。
在找到那張蓬萊仙島圖後,當了還不到十天的新任清風縣令就因為破獲前三任知縣遇害的案子立了大功,被皇帝連升三級,成為六品巡按,前往東海代天巡狩。
消息一出,朝野震驚,大家都不明白代天巡守東海是個什麽概念,不,重要的不是這個概念,而是……東海那裏有人嗎?煙波浩渺千萬裏,連個人煙都沒有,皇帝這是讓顧大人去巡視海裏水族們的生活?這也太搞笑了吧?去研究研究到底哪些水族能吃好吃怎麽吃也比這個可笑的猜想靠譜。
在皇帝陛下“多找寶貝,找好寶貝,回來必須對半分”的殷殷囑托下,顧裏和白雲子仙鶴以及朱知千裏迢迢來到東海邊,還沒等尋找村落安身,沒見天的書生道士以及仙鶴就被海灘上五光十色的貝殼吸引了視線,歡叫一聲撲了過去。
看着在海灘上笑鬧做一團的家夥們,妖君大人露出了善解人意地微笑,在幫仙鶴掰開緊緊夾住它長嘴巴的大貝殼後,朱知囑咐白雲子照顧好顧裏,接着升起雲駕,前往百裏外的入雲山尋找一位舊相識,打算從他那裏換點東西,為登上蓬萊仙島做準備。
這位入雲山的舊識乃是一只黑熊得道成精,知悉妖界傳奇朱知公子竟然駕臨自己地盤,喜出望外之下,點齊妖兵親自迎了出去,險些釀成誤會,朱知還以為百年不見,這家夥已經泯滅妖性,想對自己下手謀財害命呢。
一人一熊相攜進了妖洞,面對玉樹臨風的朱知,黑熊妖只覺自慚形穢,只好盡最大努力扮出斯文模樣,請朱知坐下飲茶,他親自執起茶壺,低頭認真為朱知倒茶。
對于黑熊精的恭敬,厚道的妖君大人有些不好意思,連連說着“不用麻煩”,一面就要落座,屁股還沒挨到椅子上,心中就浮現顧裏大叫救命的聲音。
這個混賬家夥……
妖君大人幾乎要哀嘆了,這還不到半個時辰啊,顧裏那厮就又惹禍了?難道他是天上的禍亂星下凡,專門就是為了克自己的?
真想置之不理啊,可身體本能卻違背了大腦中掙紮不休的念頭,想也不想就化為一陣風消逝而去
黑熊精就倒了一盞茶的工夫,一擡眼,原本應該坐在對面的朱知就不見了,它眨了眨碩大的熊眼,爪子停在半空中,好半晌才喃喃自語:“人呢?哦不,蛛呢?剛剛還在的啊,難道是我做了一個夢?可這茶水是怎麽回事?我夢游了?”
**********************
身為人群中的最高長官,必須是最醒目最受關注的那一個,這一點,顧裏無疑是做到了。
白雲子和仙鶴只不過是被綁着随便扔在沙灘上,只有他是被一群漁民高舉過頭頂,憤怒的人群高喊着“扔他下去扔他下去”,趟過沙灘走入海水,然後“撲通”一下,跟投石機往外扔大石頭似得,将他向大海裏扔去。
Advertisement
這一幕正落在飛速趕來的蜘蛛精眼裏,當下想也不想,白衣飄飄的朱知如同一道流光掠過,正好将半空中的顧裏接了個準,接着登萍度水一般,飄飄然落在沙灘上。
漁民們愣愣瞪着朱知,忽然也不知是哪個機靈鬼反應過來,喊了一聲:“這混賬家夥的幫手來了,快跑啊……”接着人群一哄而散,幾十個漁民撒丫子向四面八方飛奔而去,轉眼間就只剩下沙灘上一排排淩亂的腳印。
“到底是怎麽回事?”
妖君大人的面色是冷峻地嚴肅地憤怒地,于是剛小跑了兩步的仙鶴一下子就将頭紮進沙子裏,很快便憋得喘不上氣來,耳邊傳來主人的低吼聲:“笨鳥,你是仙鶴不是鴕鳥,紮沙子裏你是想把自己憋死嗎?”
仙鶴頂着沙子冒出頭來,見朱知雖然還是一臉冷漠,但白雲子和顧裏身上的繩索已經被解開了,于是提心吊膽小跑到妖君大人面前,拍拍翅膀尖示意自己倆翅膀還是被綁着的,求撫摸求安慰。
朱知伸手一劃,繩子應聲而落,他在仙鶴的長嘴上搓了兩下就算是安慰過了,一雙眼睛仍然緊緊盯着顧裏:“說啊,你到底又做了什麽好事?
難得無恥書生竟然垂下頭去,吶吶道:“我……我本來真的是想做好事來的。”
“沒錯沒錯,我作證,顧裏一開始真的是好心。”白雲子連忙趕過來,想幫兄弟說幾句話,卻聽朱知冷冷道:“只不過後來就辦成了壞事對嗎?”
于是白雲子就哧溜躲到一邊不吭聲了。
發現最後還是要自己面對未知的暴風雨,顧裏無賴性情發作,索性豁出去了,站起身對着朱知大叫道:“我……我本來就是好心嘛,看見他們将兩個少女放在木筏上推進海裏,一邊禱告說什麽請海龍王笑納他們的祭品,保佑他們多打魚,我就以為遇見了要把少女送給海龍王吃的愚民,那一瞬間,西門豹前輩的形象在我腦海裏閃現,我立刻就挺身而出,将兩個少女拉了回來,還把親手推少女入海,帶領漁民禱告的那個死老頭子給扔進了海裏,當初西門豹就是這麽做的啊,不是嗎?”
“是啊,這的确沒錯啊。”朱知的語氣緩和了,覺着這一回好像冤枉了無恥書生,這件事做的很對,海龍王每天山珍海味的,稀罕吃人肉?用活人獻祭的愚民扔進海裏都算顧裏仁慈,如果是自己,直接拿蛛絲勒死。
“不過……不過……後來我才知道……”顧裏的聲音降了八度,一邊小聲繼續敘述事情經過,一邊往白雲子身後出溜:“那個……他們不是用少女獻祭,只是讓少女把酒肉倒進海裏而已。”
“不對啊,如果是倒酒肉進海,在沙灘上就行了,為什麽要少女坐着木筏去海裏?那還回得來嗎?”
“回得來。”顧裏的聲音更小了。
“怎麽回來?”朱知不信,覺着無恥書生大概是讓漁民們給騙了,木筏進海和肉包子打狗有什麽區別?
“劃着回來。”不但聲音更小,這回顧裏連頭都垂下去了。
朱知:……
“就是人家只是進行一個儀式,兩個少女在木筏上飄一陣兒,意思到了就行,把酒肉倒進海裏,就自己劃着木筏子回來了。”白雲子索性把事情真相徹底抖摟出來。
朱知:……
“其實我們真的努力過,為了證明我們是高人異士,我還特意讓仙鶴在海面上飛了一圈。”白雲子對着手指小心翼翼解釋,希望能夠平息朱知的怒火。
朱知:……
“可是人家不信,說仙鶴本來就會飛,我們最多就是個馴獸的,所以……到底還是把我們綁了,顧裏也差點兒被扔到海裏,幸虧妖君大人來得及時,不然你們就真的要陰陽兩隔了……嗚嗚嗚……”這種時候一定要賣慘,不過好像效果不太好啊。白雲子用眼角餘光偷窺朱知,得出結論後悄悄退了兩步。
海風輕輕地吹,海鷗……哦,沒有海鷗,海鷗早都躲沒影兒了,連最遲鈍的仙鶴都能夠感受到妖君大人那可以媲美火山口的憤怒。
“太過分了,混蛋……一群混蛋。”
火山……哦不,是蜘蛛精終于爆發了,只是揮了下拳頭,海灘上就出現一個巨坑,遭了無妄之災的螃蟹海貝海星等四處奔逃。
顧裏是真羨慕這些小家夥啊,最起碼不管能不能逃出去,他們還有個地方可逃,可自己呢?白雲子的身軀看起來真的很單薄啊……等等,為什麽這身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咦?怎麽不見了?我去,竟然躲到了我的身後,這厮還記得自己是道士嗎?降妖是他的本分啊,你躲到我身後幹什麽?出去,快出去,幫小爺擋一陣再說,只要蜘蛛精過了氣頭……
顧裏拼命拉着白雲子,白雲子自然不肯坐以待斃,兩人就在海灘上展開拉鋸戰,都想把對方推出去抵擋朱知的怒火。
拉鋸戰的結果以朱知一把将顧裏揪過去告終,面對蜘蛛精從未有過的憤怒漲紅面孔,顧裏真吓哭了,紮手舞腳地掙紮着,一面哽咽道:“冷靜,你要冷靜啊妖君大人,我真是好心……“
“我怎麽冷靜?你差點兒就死了。那群混蛋,明知道你是好心,竟然還敢把你扔進海裏。白雲子,仙鶴,你們就那麽看着啊?沒用的東西,法術呢?飛一圈頂個屁用?你們就不能扔倆火球出來?反正這種不知好歹的愚民,燒死兩個也沒什麽,算我的。”
顧裏:⊙﹏⊙
白雲子: @_@|||||
仙鶴:O__O
朱知似乎還沒有消氣,将顧裏往地上一放便大步往幾裏外的漁村而去,只吓得顧裏面色慘白,一下子撲上去抱住他的大腿,拼命叫道:“阿蛛你要幹什麽?那些漁民只是蠢笨一點而已,你不要去殺人放火啊,為了我破戒不值得……”
白雲子和仙鶴齊刷刷打了個冷顫,異口同聲喃喃道:“好肉麻啊!”
“阿蛛……”
“別嚎了,我當然不會為你殺人,只是那些愚民差點兒害死你,所以一定要給他們個教訓才行,你在這裏給我乖乖等着。”
朱知将顧裏的雙臂從自己腿上扯下來,見他還在喋喋不休,幹脆拿出一顆金色大珍珠,塞在顧裏手中,果然,這厮眼睛頓時放出萬丈光芒,只顧着看珠子去了。
“冷酷的妖君大人真是太帥了,如果我是女人,一定要嫁給他。”顧裏手捧金珠一臉迷醉,卻聽身旁白雲子冷笑一聲:“醒醒吧白癡,你就算割了某個東西也是太監,這輩子你和蜘蛛精是不可能有結果了。”
“你就不能讓我做會兒美夢再戳穿真相?”顧裏惱羞成怒,一腳踢在白雲子小腿上:“你就是嫉妒羨慕恨,別以為我不知道。”
兩人一言不合就又吵了起來,仙鶴在旁邊就着熱鬧的背景音樂,悠然地剔着羽毛,很快,就見朱知帶着上百人趕了過來,從那群人沒有半絲血色的面孔上可以推測出,他們大概以為自己要被丢進海裏或者活埋。
“阿蛛,你到底要做什麽啊?“
顧裏被狗剩下的那點兒良心都感覺到有些不安,扯着朱知袖子小聲問,卻見朱知正義凜然地大聲道:“沒什麽,我要給他們上課。”
“噗!”
顧裏和白雲子一下子就噴了:“上課?阿蛛你搞什麽鬼?你是要教他們三字經還是千字文?或者你要和他們說一說打魚得技巧?辨別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變化?還是……”
顧裏的話沒有再說下去,因為朱知喚出了他的通靈飛劍,如夜色般的墨黑大劍化作三丈長的大殺器橫在海面上,看上去十分嚣張狂妄。
朱知手一揮,三丈黑劍就劃了下去,平靜海面頓時就出現了一道巨大天塹,海水翻滾如同開鍋一般。
“我給你們三息時間,到底是誰吃了漁民的酒肉祭品,立刻給我出來,不然我把你們全都吃了,顧裏和白雲子知道,我吃東西不怎麽挑嘴。”
明明是很可笑的話,在妖君大人口中就變得斬金斷玉聲震雲霄。不過片刻功夫,就見海水裏跳出兩只半丈長的對蝦,三只六尺寬的螃蟹,一條十幾丈長的帶魚。
大蝦身子幾乎彎成了圓圈,螃蟹兩只大鉗子緊緊鉗在肚子上,帶魚十幾丈長的身子盤成了一團。紛紛哀叫道:“妖君大人饒命!是我們吃了漁民們的貢品,我們知罪。”
顧裏:……
白雲子:……
仙鶴:……
漁民們:……
朱知不理會已經石化的其他人,威風凜凜喝問道:“你們真的知罪嗎?那不如說說,你們到底犯了什麽罪?”
“我們不該貪吃那些酒肉。妖君大人,我們真的知錯了,請您大人大量,放我們一馬吧!”
螃蟹精對蝦精帶魚精齊齊哀叫,卻聽朱知冷冷道:“糊塗,貪吃算什麽罪?食色性也,這是真性情,怎會是罪?”
顧裏扯了扯白雲子的衣袖:“食色性也?這好像是咱們老祖宗說人類的吧?”
“妖君大人已經能化人形,你敢說他不是人?”白雲子捂住顧裏嘴巴,只聽朱知繼續嚴肅道:“你們的罪過,是不應該冒名頂替,漁民們明明是獻給海龍王的祭品,你們吃就吃了,但應該告訴人家,是你們這些魚鼈蝦蟹吃的,不關海龍王的事。”
對蝦精小聲糾正:“那個……只是魚蝦蟹,我們這片兒沒有成精的鼈。”
螃蟹精一臉雀躍:“往西五百裏,是鼈精的老巢,妖君大人如果需要,小的願意帶路,那個東西聽說大補,您分給小的一點肉就行。”敢情這是個和老鼈精不對付的主兒。
帶魚精一臉茫然:“所以……妖君大人您這是為龍王爺打抱不平來了?”
朱知沒理會幾只妖精,轉身對漁民們道:“你們看見了?你們的祭品根本就沒有到龍王手上,在近海就讓這幾只魚鼈蝦蟹分食了。“
“是魚蝦蟹,沒有鼈。” 對蝦精堅持真理。
朱知繼續自顧自給漁民們“上課”:“龍王住在深海水晶宮,壓根兒不知道你們是誰,也不稀罕你們的那點兒酒肉,顧裏阻止你們是對的,免得你們浪費東西,你們竟然還要把他淹死,現在知道自己錯了嗎?”
漁民們呆愣愣看着朱知,眼睛裏全是恐懼到麻木的表情。
“到底知不知道你們錯怪了顧裏?告訴你們,剛才你們的行為就是草菅人命,我幸虧脾氣好,脾氣不好早就一把火把你們都燒死了。”朱知怒,這些家夥竟如此冥頑不靈,自己都這樣苦口婆心了,他們還不肯認錯嗎?
顧裏和白雲子打了個寒顫:蜘蛛精脾氣最壞的時候就是這一刻,當初在山村地宮,也沒這樣喪心病狂過。
“我們錯了,妖君大人,我們知道錯了。這位公子,是我們冤枉了你……”
終于有個機靈的反應了過來,顧裏嚴重懷疑他就是先前第一個喊漁民們跑路的家夥。
有了這家夥帶頭,漁民們紛紛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痛哭流涕表示自己冒犯了神仙,罪該萬死。
朱知滿意點頭,面上冷漠終于融化,擺擺手對漁民們道:“罪該萬死倒不至于,顧裏畢竟也不是神仙,但他是一片好心,你們不能以恩将仇報。以後記住了,別再為這些魚鼈蝦蟹浪費酒肉,留給孩子們吃也比給它們強,雖然它們成精了,可一不能呼風喚雨,二不能保家衛國,供奉他們有何用?”
對蝦精螃蟹精帶魚精:……
半晌後三個妖精微弱地抗議聲響起:“那個……妖君大人,我們雖然不能呼風喚雨保家衛國,但興風作浪還是可以的。”
“嗯?”朱知回頭,嚴肅貌看它們:“你們是認真的嗎?”
黑劍從半空緩緩劃過,對蝦精螃蟹精帶魚精一起搖頭搖鉗子搖尾巴:“怎麽可能?我們是開玩笑,當然是開玩笑的,妖君大人千萬不要當真。”
朱知滿意點頭,對顧裏和白雲子說道:“這樣就可以了吧?”
白雲子和顧裏看着滿臉淚的漁民,還能說什麽?只能拼命點頭,遠遠看去,好像兩棵在風中淩亂的大菠蘿。
最後朱知和顧裏白雲子仙鶴就住到了海邊這個小漁村,看着村民們敬畏地将家中所有好吃的拿出來款待他們,朱知忍不住有感而發:“百姓們就是尊師重道,我只不過給他們上了一課,他們就這樣熱情,比顧裏當初對待我熱情多了。”
白雲子:……
仙鶴:……
顧裏:…… “蜘蛛精你想太多了,他們不是尊師重道,是對妖君大人的恐懼才讓他們如此熱情,而且我當年也很熱情好不好?你不能富貴之後就忘了那一碗沒有任何佐料的魚湯,那不是一碗單純的魚湯,那裏面點點滴滴都是我對你的深情厚誼。”
“狗屁,妖君大人,我可以作證,那碗魚湯裏點點滴滴都是那厮對您的恐懼,不然你要就是普通人試試,早拿大掃帚把你趕出去了。”
白雲子忍不住吐槽,換來顧裏在他小腿上狠狠踢下的一腳。
***************************
漁村的夜晚寧靜而美好,從黑熊精那裏回來,換到自己需要東西的朱知此時只想美美地睡一覺,看着顧裏坐在窗臺上,眼珠子叽裏咕嚕盯着自己轉,那模樣怎麽看怎麽都像不懷好意,不過朱知也懶得問,身子往床上一趴,變回原形美美會周公去也。
也就是剛擺出個棋盤的功夫,還沒落子呢,這腿怎麽就好像被人扯住了?耳邊傳來無恥書生的大呼小叫:“阿蛛,起來,這樣美好的夜晚你怎麽可以睡覺,快起來啊,我們去看海上生明月。”
失心瘋了吧這是?美好的夜晚不用來睡覺去看海上生明月?海上生的明月難道會格外圓?真是有毛病,不管,我蹬我蹬我蹬蹬蹬,走開了……
“蜘蛛精你睡迷糊了嗎?怎麽可以蹬我?走了,我們去海上看月亮,傍晚的時候我已經踩好點了,村口周明家就系了一條大漁船,半夜泛舟海上,看明月冉冉升起,那意境一定是前所未有的美好,大不了咱們天亮回來時逮幾條大魚送他,這對你完全不成問題的對不對?”
顧裏的聒噪持續不停,大蜘蛛忍無可忍,幹脆把兩只前腿搭在了耳朵上:熬夜看月亮,還要熬通宵,簡直就是慘無人道,無恥書生要找死嗎?
朱知的蹬腿神功現在已經完全奈何不了顧裏,見對方趴在床上不為所動,這厮就幹脆将那只長長的蜘蛛腿扛在肩上,拖着圓凳大小的白蜘蛛出了屋子,往村口而去。
“天啊,顧裏這厮真的是恃寵生驕,膽上長毛了,他竟然敢拖着妖君大人去陪他看月亮。”
仙鶴躲在門後,看着這一幕只覺着肝兒顫,卻聽主人躺在床上悠然道:“這算什麽?朱知為了顧裏,都能夠暫時放棄元氣之眼,陪他在青山縣破案,如今不過是陪着看個月亮罷了。說起來,咱們應該感到慶幸,有蜘蛛精可以給顧裏拖着去海上,我們才能在這裏美美地睡覺,好了睡吧,你那個稻草窩看上去還是挺舒服的,漁民們真的很熱情啊。”
**********************
“阿蛛,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不認命嗎?你已經在船上了啊。”顧裏蹲在白色的大蜘蛛面前,笑得無比得意:白日裏的事情給了他足夠底氣,因為自己差點兒被扔進海中就大發雷霆的蜘蛛精,應該不會為這點小事就殺掉自己的。
蜘蛛精趴在船頭一動不動。
“阿蛛,別這樣,既來之則安之,你看月亮快要升上來了,我把船劃到這兒也不容易,給點面子嘛……”顧裏發揮三寸不爛之舌,喋喋不休地勸說着。
蜘蛛精:呼~~呼~~
顧裏:……
然後無恥書生就笑得抱着肚子在船頭打滾,實在是被他的笑聲煩的不行了,蜘蛛精無奈睜開一只綠豆眼:“你笑什麽?信不信我一腳把你瞪下海喂魚?”
“不信。”顧裏哈哈大笑,嚣張大叫。
蜘蛛精:…… 可惡,真想一腳把這貨給蹬下去啊,讓他笑得這麽嚣張。它蹬了蹬最後兩條泛紅光的腿,但最後到底還是不忍心下腳。
“阿蛛,你裝睡都裝不像,我和你同床共枕了這麽多日子,就從來沒聽見你打過呼嚕,再說了,你這種是豬的呼嚕聲,蜘蛛的呼嚕聲我雖然沒聽過,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肯定不會和豬的呼聲一樣吧。”
一句話說的蜘蛛精十分羞窘,忍不住怒道:“你睡覺也不打呼嚕,我只聽過豬的呼嚕聲,還以為呼嚕都是這樣打的,誰知道這種東西還各有不同啊?”
“哈哈哈,阿蛛你好可愛啊。”顧裏抱着大白蜘蛛在甲板上又笑又叫,撒潑打滾兒。
朱知:…… “我去這家夥瘋了,連我的原形他都不怕了,誰來阻止一下他啊?白雲子,仙鶴,你們死到哪裏去了?這種時候不來同甘共苦,更待何時?”
最後朱知無奈之下召喚出黑劍,才總算把快樂到瘋狂的顧裏給制住,大蜘蛛趁機爬離到距離顧裏十步開外的地方,呼哧呼哧直喘粗氣,一面暗自發愁道:從前要制伏這厮,只需變回原形就好,誰知現在原形完全沒用了,那混賬把我當寵物貓養呢。墨滌雖然暫時威懾力不減,可将來萬一這貨恃寵生驕,連墨滌都不怕了怎麽辦?唉!果然這家夥就不能寵着,不過說起來,我好像也沒怎麽寵他啊,怎麽就會變成這樣呢?
“阿蛛,你看,月亮升起來了。”
顧裏的聲音在萬籁俱寂的夜晚格外清亮悅耳,白色大蜘蛛順着他指的方向扭頭,就見一輪明月緩緩自山後升起,無限銀輝灑落大地,海面上泛起一片藍黑色的粼粼波光,随着海浪輕輕湧動起伏。
“多美啊。”無恥書生連聲音都變得輕柔了,喃喃道:“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這是海,不是江。”蜘蛛精認真糾正,不明白顧裏怎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哈哈哈,蜘蛛精你好笨,這是唐朝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張若虛留存世上的詩僅有兩首,然而這一首,就已經可以讓他成為大唐最頂尖的詩人之一,在海上看明月,怎可能不背誦這首詩呢?”
“文人是一種讓人搞不懂的家夥。”朱知搖搖頭:“這個時候,明明吞吐月華才是最緊要的嘛。”說完便擺正姿勢,擡起頭對着月亮長長一吸。
奇跡發生了,那原本籠罩大地無形無影的銀輝,竟在剎那間就被束成了一條銀色玉帶,緩緩進入蜘蛛精的身體裏,宛如從船頭到月亮,有一條閃閃發光的清輝路,這等情景實在如夢似幻,令人迷醉。
顧裏恍恍惚惚就走過去了,輕輕擡腳踏上那條玉帶,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在他眼中,自己正順着這條銀色小路向月亮進發,卻沒發現他每一步都是落在實地,其實正在向海裏進發。
“顧裏。”
大蜘蛛正閉着眼享受月華靈氣,忽然就覺着不對勁兒,怎麽這月華好像有些波動呢?一睜眼,就看見顧裏不知何時到了船舷邊,一只腳已經邁在空中,只要再踏下去,就是個書生跳海的結果。
吃驚之下,大蜘蛛連忙吐出一股銀絲,将半空中顧裏墜落的身子纏住,向上一提,卻發覺提不動,好像下面有什麽東西在拽着顧裏似得。
月華消失,加上蜘蛛精的大叫聲,顧裏立刻就從迷醉中清醒,低頭一看,自己的腰上纏着一大股銀絲,他這才大大松了口氣……等等,這是什麽,好像在咬着自己的衣襟。
“啊啊啊!阿蛛救命啊!”
看清了腳下景象的顧裏沒命慘叫起來,那是一只腦袋如鐵鍋一般大的怪魚,大概是見顧裏看着他,便龇開嘴唇,露出滿嘴白森森鋒利的牙齒。
朱知情知有變,迅速恢複人形,左手一招,黑劍在半空浮現,他大吼一聲:“何方妖孽膽敢傷人?還不給我現出原形?”
即便是在這樣的生死關頭,顧裏也被蜘蛛精的話震得無語了?阿蛛是不是忘了他自己也是個妖?再說這怪魚本來就是原形吧……嗯嗯嗯!阿蛛不是妖孽,人家是妖君,級別大着呢。
眼看黑劍俯沖下來,顧裏從沒感覺這殺人家夥如此親切過,痛哭流涕地眼巴巴看着,一面拱手高叫:“黑劍兄,拜托了,把這家夥宰掉,咱們今晚的宵夜就有着落了。”
朱知氣結:都什麽時候了?顧裏這厮竟然還想着宵夜!真是個吃貨。這麽抱怨的他顯然忘了自己也是零嘴兒不離身。
大魚顯然知道黑劍的厲害,一擺尾巴鑽進海中,倏忽間就飛遁無蹤。
下一刻,黑劍化作一道流光鑽進海裏,顧裏眼巴巴扒着船舷瞅過去,不一會兒,就見視線所及之處,騰起了幾丈高的巨浪。
“天啊,是黑劍兄在和怪魚英勇作戰嗎?阿蛛你不上去幫把手?就不怕黑劍兄心寒?“
顧裏樂得手舞足蹈,沒有半點兒擔心:和蜘蛛精認識到現在,就沒看過黑劍擺不平的事,這還是在沒有出鞘的情況下,可以想象,一旦黑劍出鞘,那會是怎樣的地動山搖天地變色。
朱知沒有去理會顧裏,他微微蹙着眉,似是在思索什麽。過了大概一刻鐘,月光下一朵黑雲飄來,正是墨色飛劍拖着那只怪魚趕了回來。
“黑劍老兄威風八面英勇蓋世!”
顧裏歡呼。黑劍在空中略微停頓了一下,接着它輕輕一擺劍體,于是小山般大的怪魚就掉在了海裏。
“好大的魚啊,我的天!”顧裏看清了那怪魚的巨大體形,不由驚呼一聲,下一刻着急道:“為什麽把它放回海裏了?拖到船上拖到船上,我要吃宵夜。”
“你腦子進水了吧?也不看看這麽艘小船,裝得下那魚的一只尾巴嗎?”朱知在顧裏腦袋上拍了一下,将黑劍收回,一面若有所思看着那只碩大怪魚。
顧裏只急得團團轉,這貨最愛吃魚,可說是百吃不厭,甭管什麽魚,落在他手裏就算是遭了秧,餓起來連魚刺都能嚼吧嚼吧吞下去。當日他熬得那魚湯缺少調料,除了一點兒魚的鮮腥味兒就沒別的味道了,他照樣天天出去釣魚,每日都要喝一碗魚湯才能安睡。
自從去了京城,那裏不臨海,也沒有大的江河湖泊,海鮮河鮮價格都十分昂貴,雖然拜蜘蛛精所賜,無恥書生已經是腰纏萬貫,然而一向節儉的性子讓他根本不舍得花高價買魚吃。從前他一天能釣十幾條魚,不過挖幾只蚯蚓做餌罷了,壓根兒不費什麽,如今卻要花這麽多錢,這守財奴哪肯幹?
正在那兒摩拳擦掌口水長流,念叨着船上不知有沒有鍋碗調料時,就見朱知忽然舉起手,沖那怪魚碩大腦袋輕輕一抓,下一刻,魚腦應聲而裂,血水湧出,接着一顆黃豆大小的明珠飛了出來。
“咦?只聽說河蚌或者海貝會産珍珠,原來這怪魚也能生出珍珠來嗎?只是這也太沒用了吧?人家一個海蚌,還沒有它嘴巴大,出的珍珠都有拇指肚那麽大……”
不等說完,就聽朱知沉聲道:“這是內丹。”
“內丹?”顧裏眨巴了眨巴眼睛:“就是書裏說的那種妖精才能有的內丹?”蜘蛛精對《古今奇聞志異》好像沒什麽好感,所以顧裏沒敢說書名。
朱知點點頭,顧裏一聲嗤笑:“切!這怪魚個頭不小,修為也忒差勁兒了,內丹才這麽丁點兒大。”
他說完連忙又熱切地看向朱知:“阿蛛,你有內丹嗎?什麽樣兒的?我能不能見識一下?”
妖精的內丹怎可能随便拿出來給人看?一旦失落,一身修為差不多也就廢了。然而朱知看着顧裏那滿含期盼閃閃發光的眼神,不知為何,竟一點兒也不忍讓他失望,只略猶豫了一下,便張開口吐出了一顆內丹。
明明朱知只是正常張着嘴巴,然而吐出來的這顆內丹卻十分巨大,好家夥,足足有鵝蛋那般大,光華流轉間,隐隐透着幾縷銀紅光芒。
“天啊,真不愧是妖君大人。”顧裏興奮地手舞足蹈,忽見顧裏将內丹送到他嘴邊,微笑道:“舔一口。”
那珠子實在漂亮可愛,因此顧裏聽了朱知的話,竟想也不想就在那內丹上舔了一口,頓時一股腥澀滋味便順着喉道滑了下去。
“啊!”顧裏這才想起內丹是從朱知體內吐出來的,不由一陣陣作嘔,連忙大叫道:“蜘蛛精,你這內丹是存在哪裏的?該不會是腸子裏的吧?你竟然叫我舔……嘔……”
朱知的臉都黑了,沒好氣将內丹吞了回去,冷哼道:“我的內丹自然是存在丹田,這對于修道之人來說乃是無上的寶貝,你只是個普通人,舔一口足可增壽十年,竟然不識好人心,把它當做那腌臜之物,真是豈有此理。”
“啊?”顧裏一聽說是這樣好東西,舔一口就能增壽十年,頓時不要命般的撲上去,扯着朱知袖子央求道:“阿蛛,好阿蛛,再給我舔一口嘛,我知道你最好了,好哥哥……”
朱知激靈靈打了個冷顫,真是受不了顧裏這無恥的家夥了,他只好實話實說:“再舔一口你就送命了,這東西一年才能舔一次。”
“一年舔一口,增壽十年,這麽說我豈不是可以長生不老?與天地同壽……”顧裏口水都流出來了,看見蜘蛛精黑了的臉,立刻改口嘻嘻笑道:“與天地同壽或許難點兒,但與阿蛛同壽應該沒問題吧?”
“呵呵呵!”蜘蛛精冷笑:“你要是不修道,活個兩三百歲就該招雷劈了,還和我同壽呢。”
“那我就修道呗,不就是白雲子那樣兒的嗎?我看他也十分逍遙自在,來,阿蛛幫我看看根骨,我覺得我根骨最起碼不會比白雲差。”顧裏毫不猶豫地道,一面轉着身子,好似一只開屏孔雀在拼命展示尾巴
朱知吭哧了半天,覺着在這方面撒謊就是對顧裏不負責任,只好實話實說:“那個……顧裏啊,人貴自知,白雲子乃是修仙之才,所以才能逍遙自在,你……你……呵呵……你就是個凡夫俗子。“
“不對啊,你再仔細看看,我好歹也是在元氣之眼裏從小長到大,不可能一點兒元氣沒沾上,你再仔細瞅瞅。”顧裏不死心,伸展雙臂拼命沖朱知眨眼睛。
朱知嘆了口氣:“正因為在元氣之眼裏都沒有培養出你半絲靈氣,所以才更說明你的資質不行。”
“你确定我的資質是不行而不是不俗?”顧裏黑着臉,卻還抱着萬分之一的希望。
朱知很快就把他這最後一點希望給掐死了:“确定,就是不行。”
顧裏:…… “唔!我們還是吃魚吧。”
看着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塌下肩膀的無恥書生,朱知默默來到船舷邊,伸手一劃,一大塊美味魚肉就被他提了上來,現在大概只有美味的烤魚或者魚湯才能安慰這貨被自知之明摧殘的心靈了。
別說,漁船上鍋碗瓢盆和調料一應俱全,顧裏熬魚湯的手藝向來出色,奶白色的湯咕嘟咕嘟冒泡兒,香氣袅袅散開的一瞬,不能修道的傷感就被他抛到九霄雲外了。
“可惜魚頭太大了,不然一定美味無比。唔!阿蛛啊,你說咱們吃了這條魚妖,會不會有什麽麻煩?”
顧裏想起這條魚的身份,忽然間心裏開始打鼓,黃豆大小那也是內丹啊,萬一這海裏的魚都是人家親戚,蜘蛛精勢單力孤,恐怕讨不了好。
“不會。”顧裏淡淡道:“這條妖魚身上不知多少條人命,吃了它不會遭天譴。”
“我不是指這個……”顧裏不等說完,就見朱知身形一變,變成原形在小桌前一趴,用兩只蜘蛛腿捧起外酥裏焦的烤魚吃起來。
“那你是指哪個?怕它的親族來報複?那正好,一劍一個宰了,分給漁村裏的人,曬成幹夠他們吃一個月的吧。”
大蜘蛛往嘴裏塞着烤魚,一面滿不在乎地說着。卻聽顧裏嘟囔道:“為什麽要變成原形?特意惡心我是吧?”
朱知:…… 之前抱着大蜘蛛在甲板上笑得打滾的不知道是哪個,怎麽這會兒就又惡心了?
“變回人形變回人形嘛。這蜘蛛吃東西,看着總讓人發毛。”
“你确定一定要我變回人形?”不知道是不是顧裏的錯覺,他總覺着蜘蛛精這句話裏似乎含了一絲戲谑笑意。
不過他沒有在意,見朱知頗有從善如流的意思,立刻敲着碗起哄道:“變回來變回來。風清月明,泛舟海上,一對好兄弟對坐,吃魚賞月是多麽風雅的事?可要是一個人一只蜘蛛對坐,這不成書裏的恐怖故事了?”
“好,那就變回來。”
蜘蛛精果然從善如流,“刷”地變回原形,坐在顧裏對面,燭光映照下,只見無恥書生笑得興高采烈,顯然歡喜之極,他不禁也發出會心微笑。
兩人對坐吃魚喝湯賞月,果然惬意無比。這其樂融融的氣氛也不知持續了多久,忽聽一陣歌聲由遠及近,顧裏瞬間就有些迷糊,卻見朱知衣袖在他臉上輕輕一拂,這才恢複了清醒。
“是鲛人。”朱知微笑解釋:“先前那三只精怪告訴過我,此地有一個鲛人族群,每到月夜就會出現在海上放歌。”
“鲛人?”顧裏一下子興奮了:“就是上半身是美女下半身是魚尾的那種半人半魚的家夥?這竟然不是山海經杜撰,而是真有這種東西嗎?”
“當然了。”
朱知看到顧裏興奮地兩眼放光,心中不知怎的有些不是滋味,暗道這貨果然就不是好東西,重色輕友,哼!
一念及此,真想立刻踏月而去,只留下顧裏在這裏看鲛人吧,至于鲛人是把他做丈夫還是做宵夜,那就看他的造化。
然而妖君大人終究不是狠毒之人,看着顧裏眼都不眨只盯着歌聲傳來的方向,他幽幽一嘆,到底還是不忍心打擾對方的興致。
“呀!果然是鲛人,他們過來了。阿蛛阿蛛,你快看。”
顧裏連最愛的魚湯都不喝了,拉着蜘蛛精來到船舷邊,只見月光下,三只絕美鲛人踏波而行,頃刻間就來到兩人面前,在看清兩人面貌後,三只鲛人都綻開了驚喜的笑容。
然而這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見,就在三道火辣視線落在那兩只互相拉着的手上時。
“呸!死斷袖,白白浪費老娘的感情。”
最美的那只鲛人憤憤罵了一句,就對另兩只鲛人道:“走吧兩位妹妹,今晚流年不利,竟然遇上了一對龍陽貨色,明明長得人模人樣的。”
“什麽意思?龍陽斷袖?是說……咱們倆?”
顧裏疑惑地看向朱知,見他點頭,這貨“嗷”一聲叫,就甩開了朱知的手,一面沖遠去的三只鲛人大叫道:“錯了錯了大姐,我們不是短袖龍陽,我們只是好兄弟。”
朱知一笑,忽地悠悠道:“沿海漁民不許女人上船,所以會有許多男子相戀之事,他們對別人都是以兄弟自稱。”
顧裏:…… “大姐大姐,你們回來啊,我們不是好兄弟,我們就是好朋友,阿蛛他和你們是同類啊,他是一只蜘蛛精,真的是你們的同類啊。”
顧裏拼命揮舞着手大叫,看得朱知心裏越發不是滋味,末了嘆口氣道:“顧裏,你很喜歡她們嗎?”
“喜歡啊,怎能不喜歡?那可是鲛人。”
顧裏一臉沮喪看着三只鲛人消失的方向。朱知凝視他半晌,見顧裏失落模樣,終是不忍,長嘆一聲一揮手,千萬條銀絲破風而去,轉瞬間就将那三只鲛人拉了回來。
“哇!阿蛛你好厲害。”顧裏轉悲為喜,那三只鲛人卻都驚疑不定的跪了下來,驚惶道:“小妖不知妖君大人駕到,剛才多有得罪,還望妖君大人寬恕饒命。”
朱知溫柔看着顧裏:“她們已經回來了,你看看喜歡哪一只?還是說,三只你都想留下?”
“當然是都留下了。”顧裏絲毫沒有注意到朱知的表情,手舞足蹈道:“這種東西自然越多越好,每天讓她們哭一回,就有幾十顆珍珠入袋,哇卡卡,阿蛛,到時候咱們就發財了。”
朱知:……
“還有還有啊,聽說她們織出來的鲛绡入水不濕,那也是價值連城的好寶貝,賣給識貨的,怎麽着一匹還不得上千兩銀子……”
朱知:= =
“對了,聽說她們的油脂,弄出來一小碗,就價值金珠三千,到時候咱們也不能太狠心,把她們喂得肥肥的,阿蛛你用點手段從她們身體裏抽些油脂出來就好,不傷她們性命,等咱們賺夠了,就放她們回歸大海……”
朱知:╰_╯
“嗯,還有,聽說她們的歌聲美妙動人,到時候可以去大酒樓唱曲兒,鲛人唱的曲兒啊……”
朱知對三只鲛人和顏悅色道:“不好意思,打擾了,你們走吧。對了,我問一句,最近這片海中是不是經常有陌生的海妖過來?”
三只鲛人本來身子都抖成一團了,忽聽妖君大人肯放她們活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聽見他的話,都雞啄米一般點頭,那個自稱老娘的火爆鲛人連聲道:“是的,最近有許多海妖趕來,有的修為高深,有的修為卻很低下,我們族長說,大概是和即将出現的蓬萊仙島有關。”
“蓬萊仙島……原來是這麽平易近人的嗎?”
朱知摸着下巴皺眉沉思,那只較小的鲛人見妖君大人并不會被旁邊紮手舞腳叫着抓他們的家夥左右,便也大着膽子道:“聽說千年前的蓬萊仙島可遇而不可求,許多時候大家遠遠看一眼就消失了,這已是天大的幸運。不過現在好了,每一次仙島出現,停留的時間都不會短暫,最長甚至會停留三天,連許多修為不高的妖族都可以上島尋覓機緣,我們族中也有很多前輩都在仙島上覓得機緣,也許這會兒已經白日飛升位列仙班了。”
一旁急得抓耳撓腮的顧裏終于不動了,聽說鲛人族中有前輩羽化登仙,這是多大的靠山啊,他不認為蜘蛛精能夠和真正的仙人對抗,所以立刻就歇了抓鲛人賺錢的心思: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種強大的仇家絕對不能去招惹。
“多謝三位姑娘。”朱知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三個小瓷瓶,屈指彈了出去:“這裏面是我煉制的駐顏丹,可保百年青春,當做剛才我朋友對你們造成驚吓的賠償。”
三只鲛人簡直喜出望外,再三拜謝,甚至還沖顧裏行了大禮,畢竟沒有他給的驚吓,她們也不可能得到這樣寶貴的丹藥,真不愧是妖君大人,出手就是闊綽。
看着三只鲛人歡快地唱着迷人歌謠淩波遠去,顧裏盯着朱知的雙眼“□□中燒”,只盯得朱知都發毛了,他才一伸手,兩眼光芒萬丈地叫道:“見者有份,駐顏丹,可保百年青春的仙丹,我要。”
朱知搖頭笑道:“你怎麽這麽貪心啊。”一面說,卻仍是從寶囊中取出一顆丹藥,剛遞到顧裏面前,就聽無恥書生扯着嗓子嚎叫道:“廢話,能不貪心嗎?你知道這丹藥可以賣多少錢?駐顏丹,百年青春……啊!”
不等說完就發出一聲不成調的慘叫,顧裏不要命似得撲過去,使勁兒搖着朱知瘦削結實的身體:“嗷嗷嗷!給我給我,都拿出來的東西怎麽還可以收回去,給我……”
“只是拿出來給你看看而已。”朱知慢悠悠說着,心中冷哼暗道:就算這丹藥不算什麽,可也是我親手制作的,竟然要拿去賣錢,給我滾犢子吧你。
“看看……而已?”
顧裏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随即更加瘋狂的搖晃朱知肩膀,一面嗷嗷叫着,無恥書生此時的狀态已經不是見錢眼開,分明就是紅了眼。
下一刻,朱知變回原形,圓凳大小的蜘蛛趴在顧裏對面嚴陣以待,卻聽這厮哈哈大笑道:“我已經不怕你的原形了,還以為這招對付我有用嗎?”
說完就又要撲上去,卻見那雪白的大蜘蛛身上慢慢豎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絨毛,海風吹拂而過,那一層比牛毛還細還短的絨毛便随風輕蕩。
十只蛛腿試探性的輕輕向前挪動了一下,顧裏眼睛發直的模樣讓朱知也有些忌憚,萬一豎起絨毛還制服不了這家夥,他還真點頭痛,不能總用墨滌啊,墨滌只是一把劍,用的久了,肯定和自己原形是一個下場。
然而結果比蜘蛛精想的好太多,顧裏一看見這只炸毛大蜘蛛,吓得“嗷”一聲,連滾帶爬就滾進了船艙,聲淚俱下地嚎叫着:“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阿蛛你快把那層絨毛收回去,啊啊啊我知道錯了嗚嗚嗚……”
還好還好。蜘蛛精将身上絨毛順伏下去,心中思考着自己是不是應該努力讓絨毛再長長一點,或者許久後讓它們變成黑色,紅色之類的,那對無恥書生的震懾會更強大吧。
這一夜海上泛舟,直到天蒙蒙亮時兩人才回到漁村。那只魚妖太過驚世駭俗,被朱知收進寶囊中。顧裏已經安排好了食譜,他要和朱知白雲以及仙鶴一起有福同享,好好兒吃幾頓魚頭豆腐,熘魚段,剁椒魚頭,魚包肉等等。
依照顧裏的心思,是要抓幾條海魚感謝周家的,然而朱知阻止了他,船行悠悠,他站在船頭,嘴角噙笑盯着海裏,也不知是在看些什麽。
阿蛛長得真好看啊,自己也算是個美男子,可和他根本沒法比,看人家站在船頭,白衣飄飄,那股子風姿潇灑,挺拔不群的氣度,那是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擁有的風采。
顧裏默默看着朱知,心中十分羨慕,正感嘆着,忽見朱知一伸手,接着海裏分波越浪,一個巨大的東西便被他抓到了手裏。
“是什麽是什麽?”
顧裏連忙跑過去,就見朱知手中抓着一只碩大海貝,他歪着頭左右打量了幾眼,遲疑道:“雖然這只海貝很大,但我覺得這東西殼占了一大半,肉卻少得很,不如海魚實惠,我們還是再抓幾條魚給周大哥吧,怎麽說也是用了人家的船。”
“這個足夠了。”朱知微微一笑:“要抓魚你自己抓去。”
顧裏當然抓不到魚,這船上只有漁網沒有釣具,指望他去海裏抓魚那更不現實,到時候不知道是他抓魚還是魚吞他。
天亮時終于回到村中,村裏人都知道那只妖精和書生出去了,紛紛跑過來看,見朱知手上擎着一只足有小磨盤大小的海貝,都十分羨慕,紛紛道:“這海貝若是拿到金州府去賣,怎麽也得有幾百文錢,可惜路途遙遠,走到金州府只怕壞掉了。”
朱知見村民們如此吃苦耐勞,半點享受精神都沒有,只好将海貝剖開,周明也是個豪爽漢子,拿出刀來開始割貝肉,每人發一塊回家去嘗個鮮,他們雖是漁民,也沒捕撈過這麽大的海貝。
下一刻,割開的貝肉裏滾落出一顆拇指肚大小的珍珠,渾圓天成,寶光閃爍。
“啊!”村民們發出一聲驚叫,顧裏的眼睛都紅了:這是一顆上好的金色珍珠,市價最少值幾百兩銀子。
“天啊!”
村民們發出震天的驚叫聲,周明也驚呆了,接着就将珍珠遞給朱知,鄭重道:“妖……哦,朱公子,這是你送的海貝,這顆金珠該是你的。”
朱知:……
經歷過顧裏和白雲這倆無恥家夥的洗禮,蜘蛛精被周明淳樸老實的畫風給驚呆了。
“哎呀周大哥你其實不用這麽客氣了,畢竟我們用了你的船。”顧裏說着就要伸手去接那顆金珠:“來,我幫你看看成色……”
話音戛然而止,顧裏不明所以地看向朱知,他的手腕被對方抓住了。
“哦……只是看看成色嗎?”顧裏說最後一句話時,朱知已經本能地抓住了他手腕,以為這貨貪心又起,結果這時才聽他說要看看成色,于是這會兒就有些尴尬。
“你以為呢?”顧裏怒瞪朱知,他當然知道蜘蛛精心裏在想什麽。
“哦,那快去看吧。”朱知鎮定自若松了手,沒有半點冤枉人的自責和愧疚:“還有,以後說話不要大喘氣。”
顧裏:……
*********************
“那只……那只大螃蟹,快……仙鶴快叼住,我去抓它,螃蟹最美味了……你這個沒用的貨,張着嘴還能被人夾住,我看你這長嘴巴也太礙事兒,幹脆回去鋸短一點兒吧。”
一座青蔥小島靜靜漂浮在萬頃碧波之中,看上去惬意而悠遠。
這樣的小島本該是寧靜安谧的,千年來也的确是這樣,可惜自從被某只妖君大人将它作為臨時居所之後,這份兒寧靜就被徹底打破了。
“妖君大人有心事?”
白雲子坐在一塊礁石上,狗腿地将剛剝出來的新鮮生蚝遞給朱知,一面試探地問了一句。
朱知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喜歡這些東西,目光從遠處正抓螃蟹的顧裏和仙鶴身上收回,他微笑道:“你竟然能看出來?比顧裏強多了。”
白雲子臉一紅,小聲道:“其實就是顧裏看出來的了,不過他生氣你誤會他的人品,和你冷戰,所以不好意思開口問,就讓我來問。”
朱知:……
對于這件事,朱知覺得自己十分冤枉,他當時也就是本能的反應了一下而已嘛,畢竟這麽長的相處時間,顧裏的貪心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哪想到這厮竟還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
結果就因為這個小誤會,向來喜歡抱他大腿的無恥書生已經整整五天沒和他說話了。朱知懷疑是不是對方和自己在一起的時間太長,近朱者赤的影響之下,顧裏厚如城牆的臉皮正在變薄,不然就這麽點小事兒,至于嗎?
“到底是什麽事呢?小道雖然學藝不精,好歹典籍看了不少,妖君大人說出來,也許我能和你參詳參詳?”
白雲子啃一口手裏的窩窩頭,吃一口新鮮的生蚝,自從發現這種粗糙飯食和新鮮生蚝的味道意外相配後,他就愛上了這種吃法。
玉米面窩頭是村民們送的,因為周明得了那顆金珠,結果村民們紛紛慷慨解船,非要顧裏和朱知用一回自家的船。可憐蜘蛛精這種除了修煉就是吃飯睡覺的享受型妖精,五天裏和顧裏被逼着泛舟海上十八次,一個囫囵覺都沒睡成,還要面對一個面無表情不肯和自己說話的無恥書生。
最後不堪其擾的朱知果斷帶着白雲和顧裏來到了這座海島之上安家,臨走時村民們擡來了幾筐窩頭,表示他們對慷慨的妖君大人的謝意,村民們打漁為生,種的莊稼很少,這已經是他們非常大的敬意了。
所以朱知也不得不收下,白雲子看着那幾大筐窩頭,非常小人之心的猜測村民們是吃夠了這種粗糧,如今拜朱知所賜,有了錢,所以想換些大米白面來吃,所以才舍得将這些破爛拿出來給自己等人,誰知到了島上,嘗過窩頭和新鮮生蚝的絕妙搭配後,他立刻就把這幾筐“破爛”占為己有。
“蓬萊仙島……好像有些問題。”
雖然對白雲子的參詳不抱什麽希望,但朱知還是将自己的憂慮說了出來。
“什麽?堂堂蓬萊仙島,也會出問題嗎?”白雲子大驚失色,見朱知不像是開玩笑,這家夥立刻奉上自己的參詳:“要不然,咱們還是別去了吧。”
朱知面無表情看着他,于是白雲子就讪讪低下頭去繼續挖生蚝了:修道之人講究的就是逆天而上,若是遇難縮頭,你還修什麽仙問什麽道啊?幹脆老老實實做個凡人,得一世平安不就行了。
“哈哈哈,抓住了抓住了,你這只臭螃蟹,看你往哪裏跑……”
那邊顧裏和仙鶴圍追堵截,終于抓住了那只碩大螃蟹,仙鶴用兩只腳爪踩住一只大螯的中段,顧裏使勁兒抓着另一只大鳌的中段,這樣大鳌雖然可以合在一起,卻夾不住他們。
一人一鶴合力将這只不知怎麽跑到淺水中的螃蟹往岸上拖,只累得氣喘籲籲。不過顧裏不但沒有叫苦,反而興奮異常,連連給仙鶴打氣道:“加油啊仙鶴,就快拖出來了,天啊這不止是幾斤了吧?十幾斤也該有了。”
過了一會兒:“啊啊啊,越來越重了,難道竟然會有幾十斤?”
無恥書生興奮地吶喊在島上空回蕩着,朱知卻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幾十斤的螃蟹?那妥妥兒是成精的節奏,無恥書生該不會是碰上螃蟹精了吧?
顧裏的确是碰上螃蟹精了,他愣愣看着面前比自己還高兩頭的大螃蟹,這家夥就跟一座小山似得,一雙黃豆般大的眼睛此時正冷冷看着他,淡淡道:“兩位道友,你們如此大張旗鼓,定要拖我兒現身,是為何故?”
“我我我……我兒?”
顧裏整個人都結巴了,随即目光落在那只小螃蟹身上,無恥書生的眼淚立刻流了下來:“螃蟹……大……大大哥,我們……我們就是想和令愛……哦不,令公子說說話……”
“說什麽話?”
大螃蟹好奇心還挺旺盛,小螃蟹也眨巴着一雙小眼睛,一邊吐泡泡一邊好奇地看着顧裏和仙鶴。
“說說螃蟹有多少種吃法,哪一種最好吃。”吓懵了的仙鶴完全處于混沌狀态,直接就把自己剛剛和顧裏的讨論說了出來。
事到如今,也顧不上什麽尊嚴矜持了,無恥書生果斷作出決定,扯起嗓子就開始大叫:“阿蛛,救命啊,嗚嗚嗚我錯了,我再也不和你冷戰了,嗚嗚嗚誰想到抓螃蟹都能抓出螃蟹精?嗚嗚嗚我他媽這輩子是和妖精有斬不斷的緣嗎?”
朱知整個人無語了,說好的冷戰到底呢?只是一個螃蟹精而已,就屈服了?這樣還想和自己冷戰?早知道或許該弄兩只章魚怪來,幾只腿把顧裏一裹,別說冷戰了,只怕讓無恥書生以身相許他都會忙不疊答應。
察覺到朱知的強大,大螃蟹戀戀不舍放棄了送到嘴邊的肉,他本來是想貓戲耗子般吓唬吓唬顧裏再将其一口吃掉的,活了上千年,還沒吃過人肉呢,很想嘗一嘗,可惜啊,對手太可怕了,所以識時務者為俊蟹,碩大的螃蟹精帶着兒子果斷逃之夭夭。
“我也是服了你,那麽大的螃蟹,一看就不是善茬兒,你和仙鶴也敢招惹?若不是它笨呆呆的,這會兒你胳膊都被夾斷了。”
顧裏跟一只鹌鹑似得垂頭喪氣,他終于意識到,無論是在這片茫茫大海中,還是很快就要去的蓬萊仙島上,他都沒有資格和蜘蛛精冷戰,更別提冷戰到底,沒了朱知,他就是這些海妖眼中的一盤菜。白雲子的話,大概是一盤更美味的菜,最多是不太好捕捉。
這個認知讓顧裏整個人都有些垂頭喪氣,但是很快,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身旁的白雲子和朱知怎麽不說話了?氣氛好像很凝重啊。
他擡起頭,只見朱知和白雲子遙望遠方,仙鶴在一旁喃喃道:“那……就是蓬萊仙島嗎?天啊,好美……“
顧裏身子一震,舉目望去,只見在極遠的天邊,現出一座似是籠罩着薄霧輕煙的朦胧島嶼,島上隐隐可見亭臺樓閣,周圍彩雲缭繞百鳥飛舞,期間點綴着蒼松翠柏,更有許多奇花異草吞吐着各色光華,當真是人間仙境美不勝收。
顧裏的精神一下子就振奮了,抱住朱知肩膀興高采烈地大叫:“阿蛛,是蓬萊仙島,蓬萊仙島終于出現了,那張圖是真的,天啊,竟然是真的。”
朱知目中的凝重之色一閃而過,他溫潤的目光看向無恥書生:“顧裏,島上可能會有很多危險,連我也未必能應付得來,你……确定要去嗎?”
“要去要去,能見識到真正的蓬萊仙島,就是死也無憾了。啊不對,我的意思是說,能和妖君大人同生共死,吾無憾也!”
朱知微微一笑,也沒計較顧裏的口是心非,他深吸一口氣,抱着顧裏騰雲而起,朗聲笑道:“走,我們進島。”
笑聲直入雲霄。這是屬于朱知堂堂妖君的豪情!顧裏只覺得此時的蜘蛛精似乎有些不對勁,卻不知,前方那座寶光爍爍惑人心神的仙島中,正布滿危機在靜靜等待它的獵物們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