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常青市公安局西浦區分局刑事偵查大隊人來人往。預審剛從審訊室出來,端着茶杯在監控面前小口吹開杯面的熱氣。

電腦上的監控畫面剛好停在大樓外,攝像頭清楚地記錄下了池淮左墜落的瞬間,幹脆利落地一下,墜樓的位置就在池竹西正對面兩步開外。

“這裏為什麽黑屏一分鐘?什麽?停電過?這又是什麽時候的事……行行行,局裏有備用電源,我不清楚停電行了吧!”

看分局刑偵副隊嚴懷明在那裏和監控員互相折磨,預審不緩不急道:“嚴副,火急火燎幹什麽,第一次見有人墜樓啊?”

嚴懷明坐在監控員身邊,揚起下巴,指了指畫面裏的人:“少說風涼話啊。池家倆少爺,常青的池,你知道這個池每年給常青市貢獻多少GDP嗎?”

預審樂呵呵:“你平時可沒少噴咱GDP大戶。”

“這能一樣?明早結果不出,媒體一爆,上頭罵你還是罵我?市局的人已經來了,不搞快點……”

敲門聲打斷了他剩下的話。

說曹操曹操到,市公安局刑偵支隊高集就站在門口。

他抱着剛脫下來的羽絨服,一頭發茬上沾着雨,牛仔褲腳被浸濕成深色。一看就是沒在值班,被上頭臨時通知後趕來的。

“高副支隊。”剛才交談的人顯然都認識他。

高集打完招呼後把羽絨服随手搭在一邊的空椅子上,立刻進入正題:“池竹西那邊問完了?”

預審正了正神:“我們沒聯系上那個司機,網約車那邊的錄音和路線剛拿到,和池竹西說的沒有出入。”

“嗯。”高集點點頭,“屍檢出來沒?”

嚴懷明皺起眉,還是把手裏的資料遞了過去,說:“老趙剛送來。屍表檢驗雙側眼眶青紫,眼睑眼球點片狀出血,頸部骨刺創,創周生活反應明顯……死因初步判定為高墜傷,目前還沒解刨檢驗,屍體沒有争執痕跡。實驗室檢驗結果還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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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檢呢?”高集擡起頭,眼窩被光影照得深邃,他體格健碩,站在監控員身後簡直像一座大山。

“也還沒出結果。”

“大山”前傾着身體,輕碰了一下監控員的手背,從他手裏接過鼠标,在監控資料裏翻找片刻後點開一個畫面。

晚上九點半準點,這是兩兄弟約好的時間。

總經辦的池淮左看了眼腕表,但他沒有動作,依舊沉穩坐在沙發上。等到九點四十,他突然接了一通電話。

“這通電話是誰打來的?”高集點下暫停。

監控員:“他的手機高空墜落損壞無法還原,老大已經向從運營公司那邊要通訊記錄了,但審批需要時間。”

高集“嗯”了一聲,輕點鼠标,視頻繼續播放。

青年基本沒有說話,聽着電話那頭,半晌後挂掉電話後離開了房間。

“接完電話他就去了頂樓的秘書處。”監控員說。

視頻畫面在21點45分的時候黑屏,一分鐘左右後才重新恢複正常。

“受暴雨暴雷的影響,西浦部分片區停電一分鐘左右,監控也斷了。不過按照其他監控畫面以及時間推斷,那個時候池淮左在秘書處,似乎在找什麽東西,但是什麽也沒拿,最後下樓回到了總經辦。”

監控中顯示,回來之後池淮左便開始一直撥打電話,直到九點五十一,電話被池竹西接通。

預審:“回來後應該是一直在給池竹西打電話,但是在那個時候池竹西走的小路沒信號。和池竹西那邊能對上。電話打通後池竹西說他要到了,所以他去了安全通道那邊。”

“我看了池氏集團大樓的平面結構圖,安全通道沒有監控,那裏的窗戶正對園區側門,他可能是去那裏等池竹西,确定他的确已經快到了。”嚴懷明說。

九點五十四,池淮左從安全通道回到總經辦。

九點五十五,池淮左墜樓身亡。

“回到總經辦後他脫掉了西裝外套,走向窗戶的位置。總經辦有監控死角,看不見他墜樓的瞬間。因為橙色暴雨預警,這裏在下午六點就開始疏散人員,整個片區沒有其他人,連保安放假了。我們排查了整晚的監控,沒有其他人。”監控員說。

嚴懷明顯然覺得這不合理:“這麽大一個集團,連個996的都沒有?他們池……”

監控員打斷他:“有,但池氏集團的大樓不止在西浦,這邊算是新區,業務還沒開展起來。加上封高架,交通非常不便,會放假也不奇怪。”

“……”嚴懷明虛起眼,“你小子怎麽這麽清楚?被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轟得神智不清啊?”

“老大,平時還是上點網吧,你那2g手機就跟板磚似的。”監控員掏出手機,刷刷點點後向他露出屏幕,“熱搜第三,#池氏暴雨假 #,全公司放假,加班的享受獎金外加補貼。”

嚴懷明咬牙切齒:“糖衣炮彈,這不是糖衣炮彈是什麽?!平時加個班很不得報警把老板抓起來,現在一個假就開始感恩戴德……”

監控員和預審對視一眼,雙雙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一絲無奈。

見他還在開麥,預審咳嗽兩聲,提醒道:“老嚴。”

“我知道!”嚴懷明看向高集,“我們手上的東西還是太少了,至少要等痕檢出來。高隊,怎麽說?”

房間的插科打诨沒有影響到高集,他還是那副板正的表情,沉下眼:“一、池淮左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在九點三十之前他沒有任何催促池竹西的行為,即使對方遲到了也沒反應。在從秘書處回來之後卻明顯焦急起來,為什麽?”

嚴懷明一怔。

沒人回答,高集也沉默了片刻,琢磨半天後才開口:“二、最開始那通電話是誰打給他的?他去秘書處找什麽?”

嚴懷明掏出手機:“我催一下運營公司那邊,平時手機一欠費跟催命似的,真到緊要關頭給我打太極,一個二個的……”

敲門聲再次響起,這是嚴懷明今晚第三次被打斷了。門外一個警員探出頭:“副隊,家屬到了。”

高集和嚴懷明兩個副隊同時轉過頭,警員被盯得站直了身體,補充說完:“蔡闫,池淮左的母親。”

“是繼母。”盯着周圍人詫異的目光,高集撈起羽絨服,看向嚴懷明,“我去看看池竹西那邊,等會兒見。”

說完他就和預審打招呼,一起離開了房間。

“老大,你的表情有點太明顯了,不太友善啊。”監控員把鼠标挪回原來的位置,“平時你也沒這麽暴躁,怎麽看到高副就突然怼天怼地,多丢我們分局的臉。”

嚴懷明:“你小子怎麽跟領導說話呢?”

監控員知道他色厲內荏的性格,語重心長道:“知道你想趕緊結案,但的确很奇怪。這大少爺總不可能把自己親弟弟大晚上叫來就表演一個跳樓吧,這不得給弟弟幼小心靈留下心靈創傷啊,多大仇。”

“用你教我查案?”嚴懷明沒好氣瞪他一眼,“你覺不覺得……”

“覺得什麽?”

“高集好像對池家很熟?”

“啊?”監控員卡殼幾秒,眨眨眼,“有……嗎?”

“這你都看不出來,上網把腦子上傻了吧。”

嚴懷明冷哼一聲,邊走邊罵道:“這大冤種來就不是沖着自殺的前提去調查的,傻子,繼續查你的監控吧,盯穿了給我查!”

監控員一百八十度轉身,怨聲載道:“翻了八百遍了,老大你讓我查鬼啊?”

“查到鬼你也立大功知道嗎!”

監控員連連搖頭,轉回來,苦着一張臉揉揉眼,繼續從頭開始看了起來。

高集剛一進審訊室就看見戴着耳機面露難色的記錄員。兩人走近,記錄員摘下耳機起身:“高副,陳審。”

“沒人問話,你在寫什麽?”預審附身翻看記錄。

記錄員咽了口唾沫,聲音有些輕,像是不太确定:“你走以後不久池竹西就開始自言自語。說什麽看見了,又說什麽雨太大了我沒看見,躲什麽躲……斷斷續續的,邏輯也不連貫……”

“叫心理疏導員了沒?”

“剛叫,我們不會又又又要被投訴了吧。”

“別整天說這些不吉利的,”預審瞪他,“趕緊催心理疏導來!”

高集的視線在池竹西身上打了個轉:“我進去和他聊聊。”

***

池竹西很冷。

他穿得很厚,也沒有淋雨,報警之後就站在那裏看着池淮左的屍體,黑傘隔開了他和周圍的一切。來到公安局,這裏的暖氣也很足,其他人都穿着警服,連外套都沒披,只有他還裹着厚實的羽絨服。

可池竹西覺得自己已經凍僵了,不用照鏡子也知道嘴唇發紫,臉色一定也白得吓人。預審離開後他就止不住的顫抖,靈魂剛剛回歸身體,延遲的感情在腦子裏橫沖直撞得讓人想吐。

就好像池淮左也把他也拽進了某個寒冷又痛苦的死亡領域,親兄弟會有所謂的心靈感應嗎?

池竹西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把自己裹挾着的情緒是因為池淮左的死而「痛苦」,還是因為最終也沒能見上面而「悔恨」。

【可你不應該因為他的死而痛苦,是他先抛棄你的,他只是再抛棄了你一次。】

【你也不應該悔恨,你很清楚,你本來就不應該去期待。】

閉嘴。

池竹西指甲緊扣在掌心,不斷反駁着心裏的話。

閉嘴,閉嘴,閉嘴。

一件厚實的羽絨服蓋在他肩上。

池竹西茫然地擡頭,一個男人在桌子對面坐下,牛仔褲白襯衣,是記憶中出現過的眉眼,只不過要更年輕。

他沒說話,高集先開口了:“又見面了,池竹西。看你的背影我以為你在哭。”

“沒有。”池竹西僵硬地說,記憶在此刻被喚醒了,“高警官。”

高集深深嘆了口氣,聲音出乎意料的溫和:“你看起來一點也沒變,還是總覺得有人在心裏一直跟你說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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