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蔡闫看起來沒有之前那樣光鮮。

她還是漂亮得讓人動容,只是眉間的愁郁幾乎沖淡了相貌帶來的溫婉,只是遠遠看見她,池竹西就感覺到她的精神很不好。

在騰出來的會議室,蔡闫碰着紙杯裝着的熱茶,見到進門的池竹西和民警立刻起身。

“你還好嗎,小池?出什麽事了?”

池竹西在兩米左右就停了下來,一直不應聲。民警見狀有些尴尬地打起圓場:“配合調查呢,沒什麽大事。”

“沒事就好,你爸爸忙着工作,你媽媽又在國外,我只能跑一趟,我知道你也不想看見我……”她聲音越來越小,接着苦笑一聲,看向民警,“有什麽問題可以跟我說,能解決的我就幫着解決了,我們家……有些複雜。”

民警自然是大致知道池竹西家裏的情況,心道這豪門繼母還真不一樣,十幾年沒聯系也能跟對親兒子一樣“慈愛”,怪諷刺的。

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加上高集那邊忙得焦頭爛額,他也沒打算在這裏耗下去。

“你們先聊着吧,就是池竹西暫時還不能走,聊得差不多了喊人就行。”說完民警就離開了會議室。

會議室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後,池竹西才慢吞吞走到桌前坐下。

他其實是不想來見蔡闫的,有這功夫不如去高集那邊了解情況,之前的思路就差臨門一腳,突然被打斷後怎麽也續不上。

還是蔡闫開口打破了沉默。

“你不用這麽戒備我。”她離池竹西隔着一個位置坐下,幽幽道,“池樊川接到電話後什麽也不管,我怕你有什麽事才來的。”

池竹西敏銳地察覺到了她态度的轉變,尤其是在提池樊川名字的時候。

很生硬,甚至帶上了一些不易察覺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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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安女士不是都知道嗎,池樊川家暴的事。”蔡闫聲音柔柔的,“是,他一直家暴,不止對池淮左,家裏唯一免遭毒手的只有我那個傻兒子。”

池竹西看見了高領毛衣也險些沒能擋住的淤青。

他別過眼:“您找我有什麽事?直說吧。”

“我知道你在查些什麽,是你哥哥的死吧。”蔡闫的聲音更輕了,“池淮左的死讓我心驚膽顫很久,我不知道池樊川是怎麽想的,他的脾氣一直陰晴不定,沒人敢提,我也不敢。”

這種兜圈子的對話讓池竹西很不适,他很難站在別人立場去審視整件事,尤其是蔡闫。

不管怎麽看,她都是受益的一方。

于是池竹西也直說了:“你應該高興才對,即使沒有拿到池淮左那6%的股份,你的兒子得到的也比之前更多。”

“我不能否認這件事,可這沒什麽高興的,我會把池源教成那副天真的樣子,也不指望他能有什麽大作為。雖然你哥哥在家跟我和池源都不怎麽來往,但不可否認的是,我們都很……怕他。”

蔡闫遲疑了下。

“坦白講,你哥哥死後我們松了一口氣。”

池竹西驟然看向她。

“他聰明得讓我們都心驚膽戰。你知道嗎,他經常在黑暗中用瘆人的眼神盯着我們,那雙眼裏泛着綠光,像是要把我們活剝入肚……我知道他對池樊川有恨,可說白了這和我們沒關系,我跟池源和他能有什麽仇?”

“你在池樊川和安瀾娅還沒離婚的時候就懷了池源。”池竹西說,“我們不能恨你們?”

蔡闫搖頭:“但他們離婚從來不是因為我們,如果不是安瀾娅主動提離婚,池樊川這輩子都不會放她走。他們離婚後池樊川需要一個聽話的花瓶,沒有我也有其他人。當年我以為我是最幸運的那個,後來我才發現我是最不幸的那個。”

她用指尖輕輕挑開高領,青紫得發黑的印記比池竹西預想得還要更嚴重,光是看着都覺得痛。

“我沒辦法反抗池樊川,和你母親不一樣,我甚至沒有提出離婚的底氣。安瀾娅有自己的事業,有池淮左幫他,我什麽也沒有,我還要照顧池源。”她收回手,垂眸說,“我們都沒太多的選擇,你的哥哥保護你,而我保護我兒子,就這麽簡單而已。”

“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池竹西不想聽她繼續訴苦,起身就要離開。

“我知道你在查池樊川。”蔡闫急匆匆伸手拉住他的衣擺,為此險些摔倒,不得已一手扶住桌子。

她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但又斷在了這裏。

她似乎在顫抖,視線一直落在自己保養得白皙嬌嫩的指尖,整個人呈現出緊繃的狀态。接着,像是終于下定決心般,蔡闫擡起頭,蘊着淚光和池竹西四目相對。

“我可以幫你,你只是在邊緣調查是沒用的,池樊川他……他不是會在外面留把柄的人。如果你不想這麽被動,我可以——”

多麽惹人憐愛的面容,她似乎有一種超越認知的脆弱感,不管是誰,不分性別,不分年齡,看見一個連狼狽都帶着美感的女人,再鐵石的心腸都會為之動容吧。

池竹西甚至有些可惜站在這裏的是自己。

他就像當初和池樊川對峙時一樣,只不過現在卻充當着池樊川的角色,将那股充斥着漫不經心的遺憾學了個十成十。

“阿姨,被動從來不代表弱勢。更何況,我從來沒想過要和您做交易。”他俯視着自己的繼母,并伸手将握着自己衣擺的指尖一根一根卸下,“我猜,池淮左當初也是這麽拒絕您的,是麽?”

“……”蔡闫臉色摧枯拉朽般崩塌,瞬間變為真實的慘白。

不再去看蔡闫,池竹西走出門,正在值班的民警帶他離開了會議室。

還沒等池竹西找到高集,帶路的民警又接到了什麽通知,側身看向池竹西。

“又有人要見你。”他走向走廊的另外一邊,表情似乎是有些納悶怎麽一個二個都趕着趟兒來公安局一游,“似乎是你的律師,還有據說是你朋友的人。”

——那就是王邱和夏實。

見到池竹西後,夏實立刻迎了上來,辮子一甩一甩,比民警還快一步把人拉到身邊,開口就是一段連環轟炸:

“怎麽回事啊老板,這都是你這個月第幾次進局子了,是不是沒聽我的,把紙條貼床頭避避邪?”

“你茶姨終于坐不住來找你了?還記得我說的,沒答應她什麽吧?王律這龜毛男,出個門磨磨叽叽半天,要不是他和你爹結了梁子,我都懷疑他是不是被敵人買通了刻意拖延時間。”

“诶不過容岐怎麽不在,這種時候不來撈人幹什麽去了。不會你媽再婚了,他傷心太平洋了吧?平時也沒看出來他有這想法啊……”

民警同志被她的機關`槍唬得一愣一愣的,王邱連忙上前打圓場:“我們和他簡單說幾句,您不用擔心,池竹西配合完調查應該就能離開吧?”

“啊……是這麽回事……”

“那您忙嘞,我們就不耽誤人民警察辦案了哈,或者您還有什麽想了解的可以和王律聊,反正他在這兒也沒用——警察在你就敢動手啊??”

王邱把夏實揪回來,皮笑肉不笑:“您見笑了。”

“沒,沒……”民警也算是開了眼,還沒在公安局見過這類的相聲表演,搖搖頭,走了。

雖然公安局的每個房間都有監控,也沒辦法避諱什麽,但夏實還是等人徹底走遠了才褪去嬉笑的表情,再次開口。

“說說你的情況?”

“我和高集一起去查餘陶當年的事……”池竹西将整件事情連同和蔡闫的對話都簡單描述了一番,語音結束便看見兩張神情各異的臉。

王邱是不可置信,夏實是若有所思。

“先不說兇案,這我們不了解,警察也會查。就單看蔡闫,她……不太對勁啊。”夏實一點也不客氣去飲水機接了杯水,邊說邊找位置坐下。

池竹西和王邱對視一眼,也坐到她旁邊。

“因為警察那邊通知得不是很詳細,她看起來是想趁你攤上事兒來賣個好,表現和發言卻完全不像那麽回事。”夏實咬着紙杯邊兒,慢慢抿着熱水,“她平時也喜歡這麽表演嗎?”

王邱不是很理解:“池樊川在敗訴後心情不好拿她撒氣,壓彎了最後一根稻草,剛好池竹西疑似出事,她趕來看看能否重新站邊,這個邏輯是通的。”

夏實又露出那副“你個小年輕在我面前瞎盤什麽邏輯”的鄙夷眼神,配上娃娃臉殺傷力翻倍。王邱克制住自己不去進行一些言語攻擊,轉而看向池竹西。

池竹西的神情還是一貫的晦暗,坐在椅子上弓着背,眼眸低垂,藏着所有的心思。

“你覺得呢?”王邱問。

池竹西擡起頭,墨色的眼又深又沉:“我知道走投無路的人想抓住浮木是什麽樣子,脆弱的人會直接崩潰,留有一口氣的人恨不得将所有底牌攤開讓人挑。”

“蔡闫不是,她沒看上去那麽可憐,甚至有功夫用話術誘導我。”

王邱:“誘導?”

常年和容岐對話,池竹西太熟這一套了。

“給我看傷痕是告訴我她能證明池樊川現在還在家暴,但這只是‘贈品’,最關鍵的是池樊川有一樣藏得很好的把柄,她認為我找不到,所以提出可以‘幫’我。”他說,“而這個把柄必須是能扳倒池樊川,卻不能是她出面的。”

王邱沉思起來:“這基本無從下手,之前我一直在跟你哥哥那案子,也順帶查了池樊川,就像蔡闫說的,他很謹慎,不然我們最後也不會不得已将池淮左的診斷書拿出來,以現在的情況……”

王邱話說到一半,突然被夏實伸出的手打斷了。

“看看這個。”夏實将自己手機遞到池竹西面前。

上面是一個登錄頁面,賬戶是一行亂麻,密碼欄空着。

“我不是之前在查清潔工的事嗎,也的确查到了些東西,不過那個等你回家再說。總之,我拿着工具幹完壞事之後覺得血虧,就順便逛了一圈你家幾口人的雲盤,然後在池淮左那裏找到了這個。”

王邱:“……什麽清潔工?”

“你個被版本淘汰的男人沒有資格介入我們的對話!”夏實瞪他,接着說,“只有找到端口才能鏈接,并且保密程度比我的作案工具還要高,沒辦法強行破譯,整得跟五角大樓似的。你哥之前投資互聯網,我以為是時代的弄潮兒,現在想來他應該就是偷偷燒錢弄這玩意兒去了。”

池竹西接過手機,先是輸入了他們兄弟的生日,但不管是年月日,還是月日,順序倒敘都不對。

“我試過了,我還試了你們兄弟倆的名字簡寫,也不對,把各種紀念日算進去都不對。”

池竹西問:“你試過12月1日嗎?”

夏實:“那當然試了,這點腦子我還是有的,可是不對。”

握着手機,池竹西一時間也沒什麽思路,王邱問:“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麽設置密碼?”

“我?”池竹西想了想,“我會每天修改,把當天日期當作密碼。”

夏實怔愣幾秒,露出有些匪夷所思的表情:“小老板,有點變态的啊,每天改不累嗎?”

“不是特殊日子所以不會被破譯,也不随機,所以我不會忘。可是我不确定池淮左他……”池竹西試着将事故那天的年月日輸入進去,窗口彈出密碼錯誤。

他卸了一口氣,想着回去在日記本裏問問池淮左也不算遲,夏實卻鼓動他:“再試試月日,我覺得你們兄弟是有點玄學在裏面的。”

輸入月日,手機屏幕瞬間黑掉了。

和屏幕一起變得漆黑的還有夏實的臉,她拿回自己手機捧在手機點點點,半天沒反應,按掉屏幕也沒動靜,組合鍵關機也不行,因為手機型號的緣故,電池也取不出來沒辦法強制關機。

夏實整個人都傻了,一雙悔恨的眼睛奪命般凝視池竹西:“他就整了這麽個玩意兒來陷害我???我剛買了兩年的新手機啊!還想當傳家寶使呢!!!”

池竹西:“…………”

王邱:“……兩年就別叫新手機了吧,你想訛誰?”

“手機裏有多少資料你不清楚嗎!”夏實勃然大怒,“之前查的清潔工的視頻不也在裏面嗎!!池淮左這個狗日的怎麽到處挖坑!!!”

她剛罵完,屏幕突然亮起,重新開機的logo顯現,伴随着開機音樂,搬磚樣的手機恢複了正常。

怒容轉笑只在一瞬間,夏實立刻查看起自己沒同步到線上的資料,看有沒有遺漏,手指在屏幕上沒劃兩下就頓住了。

她又一次把手機遞給了池竹西,在看屏幕內容前,池竹西先看到的是夏實古怪的表情。

帶着疑惑,他接過手機。

本地文件夾裏堆着數十個g的文件,略縮圖有大有小,圖标最大的那一個新建日期顯示是今天,就在剛才。

之前的端口登錄進去似乎直接将文件下載了下來。

點開略縮圖,一張表格彈了出來。

看了幾行,池竹西的表情也變得和夏實一樣,因為兩人神情過于相似,一旁的王邱不得不也湊上來。

比起其他兩個的平靜中醞釀着波濤,王邱在看到第三行開始就倏地擡起頭,眼鏡後是驚疑不定的雙眼。

目光和池竹西對上,王邱第一次在對方眼中看見這樣快要溢滿的情緒,不能确切描述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只是黑壓壓的湧動,又被玻璃般的虹膜壓住。

池竹西的血液從來沒有流得像現在這樣快,與之相對的是清晰又冷靜的心跳聲。

他早就知道池淮左瞞着自己一些事。

篤信池樊川會對他下手的原因,池樊川的那句“你能給我什麽”,池淮左的“玉石俱焚”。

蔡闫說,坦白講,你哥哥死後我們都松了一口氣。

池竹西突然意識到,蔡闫口中的那個我們并不是她和池源,而是她和池樊川!

池源那個傻子懂什麽,他害怕池淮左就跟害怕學校的教導主任沒什麽差別。

蔡闫松一口氣是因為沒人和池源搶財産,而池樊川松一口氣則是因為這份資料。

一切都有了答案。

這是池樊川以及和他站隊的股東在這三十多年來挪用公款的證據,不僅有企業和旗下公司的各個招标,裏面甚至還囊括了這些年常青市大大小小的慈善公益項目,數額……大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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