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林重撿起地上支着的手機,結束了錄像,他将手機高舉,剛才錄下的畫面重新播放。

聲音被他調到了最大,趙景川幾人能清楚地聽見視頻裏他們自己的聲音。

不一會兒,視頻播放結束,以林重那句“傻逼們,上午好”結尾。

“故意傷害,證據充足,也不知道能不能判你幾個月。”林重的手緩慢放下,将視頻多備份了幾份,順便同步到雲盤上。

趙景川作勢要搶,林重一腳踹倒他。

腳踩上他的臉:“不要急,我這人很好打發的。”

林重伸出兩根手指:“兩萬塊,我會讓這個視頻永遠安靜地死在我的手機裏。”

那個時候的林重見識短,在他眼裏,兩萬塊是他大學勤工儉學四年也存不下來的巨款,可其實對趙景川這樣的富二代來說,兩萬塊,只是随手可以賞給乞丐的鋼镚。

所以,趙景川把錢轉給林重時,臉上滿是俯視之态,即使被人踩着,那份傲氣仍被高舉着,幾乎把“瞧不起你”寫在了臉上,走時還仰着頭,像只要打鳴的大公雞般,重重拍了拍林重的肩膀。

“明天早上別忘了給我們帶早餐,叉燒包多帶點。”

他說完,帶着那幾人走了。

在他們走後,林重坐在臺階上,盯着手機看了很久,看之前和陳路生的聊天記錄,那條“老地方等我”的消息躍然屏幕上,看手機裏存的視頻,趙景川踹他,往右一滑,是以前拍的視頻,他坐在樓梯上,陳路生在他身後,伸手掐住他脖子吻他。

盯久了,眼睛有些酸脹。

他仰起頭,緩緩吐氣,他重新點開聊天軟件,給陳路生發過去一條消息。

:你給我的錢,只夠伺候你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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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字飛快,發過去也快,沒有絲毫猶豫,對方回應得也很快。

陳路生什麽都沒說,只轉過來一萬塊錢。

林重不客氣地收了。

你看,錢多好啊,多滾燙的岩漿裹上了錢,他一樣能咽的下去。

林重想着,把錢轉給他媽,有了這些錢,就湊夠他哥透析的費用了,他爸媽就不用那麽累,打好幾份工了。

光影變換,從窗戶透進來的光一點點移動,從林重身上離開,像影子漸漸吞沒他。

他一動不動坐在那裏,他在等陳路生說些什麽,在等他媽收錢。

随便一個都好。

回應他便好。

然而,誰都沒有搭理他,他點開和陳路生的聊天框,手指猶猶豫豫落下,字打出來又删掉。

消息最終還是發了出去。

他問陳路生,你是不是特別恨我?

恨我喜歡上你,陳路生這棟本該筆直的高樓大廈,因為我的喜歡而出現了誤差,從此錯軌。

想來,被一個惡心的同性戀糾纏的四年應該是陳路生人生裏唯一的也是最大的錯誤和污點吧。

陳路生還在這一條被世俗異樣看待的錯路上忍着惡心馳騁了這麽久。

所以陳路生才會這麽對他。

林重拿手機的手攥得越來越用力,手指擠壓得泛白,一直到屏幕自然黯淡,他也沒有等來陳路生的回應。

他起身上了樓梯,推開了逃生通道的門,手中的手機忽的亮了一下,有人發來了消息。

他沒注意到,等他看到的時候,他發現陳路生已經撤回了那條消息。

除了陳路生,沒人知道他當時發了什麽。

雨不見小,林重從口袋裏摸出煙,點上一根,褲子和鞋濕了大半,腿被雨水的冰冷涼意附着,疼得更厲害了。

想想,那些破事居然過去那麽多年了,而現在,他這顆扭曲的藤蔓早已放開了陳路生,将他歸還,高樓大廈的誤差被扭正,錯軌的火車回歸了正途,陳路生繼續他完美而正常的人生。

一切由那場錯軌開始,合該因回歸正途而結束。

可為什麽事到如今,陳路生會來找他?

他已經沒什麽可讓陳路生記恨到念念不忘的事了。

難道是來找他消遣的不成?

雨滴墜地,碎裂、迸濺,仿佛煙花綻放,林重目睹這最慘烈的綻放,深深吐了口煙。

他的人生已經夠糟糕的了。

煙霧擴散,被風吹變形。

他将煙頭碾滅,心想,人生真他媽操蛋。

因為它還可以更糟糕。

什麽時候人死了,它才會放過他。

林重真想往地上一躺,任雨水澆打,凍死也好餓死也好,反正死了算了,媽的。

林重很晚才回家,時間好像過得很快,他坐一會兒發會兒呆的功夫兒,幾個小時就過去了,在外面吃了頓飯,去公園長椅上一躺,就又是幾個小時過去,到了晚上。

樓道裏的燈壞了,他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照亮,一步步往樓上走。

拐上五樓,再往上幾節臺階上,坐着一個人,手機偏了偏,光亮照過去。

林瑞被光晃了眼,擡手擋了下光。

“你怎麽在這兒?”林重問。

“等你回家。”

林重走上去,站在林瑞對面,林瑞看着他,那眼神跟陳路生在雨中望向他時很像。

林重不禁問:“你怎麽了?”

“小山,我心疼。”林瑞說。

林重一下就慌了,以為林瑞這是犯心髒病了,吓得聲線在抖:“你在這不要動,我去給你拿藥。”

他邁開腿,跨上三層臺階。

林瑞一把拽住了他,差點把他拽倒:“不是,不是生病的疼。”

林重一顆心還沒落回實處。

“是、是看見你難受,我也好難受的疼。”林瑞伸手要摸林重的頭,但沒夠到。

心髒好像落了一半,懸在那裏,生生止住,随後搖搖欲墜。

“小山,回家。”林瑞站起來,終于摸到了林重的頭頂。

手掌在濕了的頭發上揉了兩下。

林重有些別扭地拿開林瑞的手,林瑞反手牽住林重,拉着林重上樓。

家門敞着條縫,屋內燈火通明。

他們進了家門,關上門,關門的動靜吸引了林父林母的注意。

林母走過去彎腰給林瑞脫鞋,“你什麽時候跑出去的?”

“媽媽,小山頭發濕了。”林瑞說。

“他自己會擦幹。”林母不以為意,只拉着林瑞看,“你有沒有出去澆濕了?我看看。”

“小山餓了。”林瑞又說。

林母敷衍應聲:“嗯。”

“小山很難受。”

林母聞言身體頓了一下,看了林重一眼,林重站在門口,像條濕漉漉的小狗。

她的目光令林重感覺不适應,逃似的進了浴室沖澡。

沒死就日子還得過,班還得上,大早晨的,林重頂着一對黑眼圈,下了樓,颀長的身影立在樓下,靠在車邊,今天陳路生換了輛車,是他沒見過的一輛。

他走過去,眼看陳路生眸中如落下星火般驟亮,越燃越盛。

“我送你去公司。”陳路生說。

話剛落,林重把雨傘塞給他,然後越過了他,“我找了別人拉我。”

陳路生的眸子好像瞬間變得黯淡了。

林重只多看了陳路生一眼,便上了陸雪的車。

寶馬車右側後視鏡裏,陳路生的身影漸漸變小,他像塊石頭一樣,一動不動,望向遠去的白色寶馬。

林重伸手一把将後視鏡折了過來,扣住。

“老板這是來接你的?”陸雪驚訝。

“不是。”林重說。

到公司,林重坐在工位上盯着一堆單子,煩得想抓頭發。

同事們議論着頭頂上方多出來的監控,不止辦公區裝了,外面走廊包括辦公樓門口都安了,他們抱怨了幾句後都不出聲了。

陳路生和他助理拎着大包小包的走進來。

“大家吃早餐。”陳路生說着,拿出一份,走向了林重。

他把早餐放到林重桌上:“先吃。”

“我吃過了。”林重拒絕道。

他沒吃過,他說謊了。

他拿起早餐,往後扔,“小雪,老板請的。”

陸雪轉過椅子接住,目光在這倆人身上徘徊了一圈,讪讪地把早餐放回了林重桌上。

老板的臉色那麽難看,她覺得早餐燙手啊:“我也吃過了。”

林重扭頭看了眼陸雪:“你不是沒有吃早餐的習慣嗎?”

“對啊,所以,”陸雪說“我不吃。”

“吃吧。”林重加重語氣。

“不吃!”

陳路生轉身走了,那份早餐好像被嫌棄了,擱在桌上,沒人動,過了好久,都放涼了,林重拿起它,扔進了垃圾桶。

一轉身,擡頭看見球型監控的攝像頭正對着他。

他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陳路生裝這玩意兒不會就為了看他吧,瘋了?

他回到工位,又往頭頂上方的監控那看。

再次對上了。

他接個水,扭頭一看,第三次對上了。

草!他在心裏罵了一聲。

陳路生有病吧。

他煩悶地把水杯撂到一邊,摸出香煙,往嘴裏送了一根,邊點火邊走出了大辦公室。

靠着牆,在百合竹旁邊抽了兩根煙。

狠抓了幾下頭發。

又開始了,腦子裏被塞得滿滿的,全是他不想想起的。

可是由不得他,那些就是會不受控制地出現在他的腦子裏,一遍一遍回播。

他犯賤地等陳路生來找他,在陳路生給他找的房子裏,做好飯菜,等到菜涼,然後一個人孤零零地吃掉。

他一次次地問陳路生過不過來,像讨寵的狗一樣。

他因為陳路生那偶爾且短暫的寵幸而愉悅,對陳路生搖尾巴,甘心承受陳路生的所有粗暴,努力取悅他。

他一個人過節過年,翻開朋友圈,是父母、陳路生發的聚餐圖片,無論是在那個家還是陳路生身邊,他都可有可無。

他想起他和陳路生剛搞在一起沒多久,他還不知道陳路生不喜歡男的的時候,他有次點開朋友圈,看見同學發的陳路生醉酒的照片,配字——誰把這個醉鬼拉走,他擔心地找了過去,同學以為他也是過來玩的,只不過來晚了,笑着說讓他下次早點,他應了聲,然後湊到了陳路生身邊,小聲問他,要不要他送他回家,陳路生沒回答他,晃晃悠悠挪了位置,離他好遠。

party結束時,他又不甘心地問了一遍,被其他人聽到,陳路生的臉色陰沉了下來,說跟他不怎麽熟,不麻煩他了,最後陳路生坐別人的車走了,回頭給他發消息說,你就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嗎,不要總纏着我,我不喜歡粘人的。

他不是沒有自己的事要做,他給別人代班,在網吧當網管,一晚上能賺八十塊錢呢,他是找了人替他,他才能跑出來的,只是陳路生并不需要他,陳路生身邊圍了那麽多人,有很多人想送他回家可以送他回家。

陳路生過生日,同樣很多人圍着他,而他呢,他對着一桌子的菜、沒有插上蠟燭的蛋糕、一捧花,和精心準備的生日禮物,刷着手機裏別人發的圖片,關于陳路生生日的動态那麽多,他可以來來回回刷一個晚上。

陳路生那麽忙,連告訴他不來的時間都沒有。

他準備的驚喜最後也都進了垃圾箱,送出去的禮物被陳路生扔進櫃子裏,再沒拿出來過。

好在他只傻了那麽一回,第二年連禮物都沒準備。

林重有時真想給自己一嘴巴子,媽的,真是犯賤,可他又想,跟了陳路生,他賺的錢比他這兩年多工作賺的的兩倍都多,他覺得他也沒虧。

人生可以這麽算,勉勉強強算他沒虧。

但很可惜,愛沒法這麽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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