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秋日的陽光從窗角爬上桌沿,大風天,成排的梧桐葉在風中曳動,嘩嘩地響。這規律性的噪音很适合發夢,教室裏頭已經睡倒了一大片,絲毫不妨礙教授的講課熱情。
千人教室空曠,臺上的教授旋開保溫杯,抿了一口苦茶,然後繼續講起了課:“同學們,大學生活中安全至關重要,千萬不要碰高壓線,尤其是……”
新生安全講座,無聊的老生常談。
整個教室裏只有零星幾個腦袋還支着,陳晰托着臉,百無聊賴地掃過微信對話框,界面頂端跳動着鮮紅的橫條,提醒他網絡不佳。
四教,俗稱楊永信官方合作單位、信號塔的天敵、黑洞般的存在。
這棟樓不知道是用什麽建材蓋的,三大運營巨頭到了這個地方通通失了靈,什麽千兆流量了,什麽看視頻絕不卡頓,廣告詞吹得再天花亂墜,到了這裏,都是虛假宣傳。
進了教室全是2G,偶爾還能跳出兩回無信號的圖标。
陳晰靠回椅背上,無聲地呼出一口氣。
教室裏的氣味已經難聞起來,他低頭從包裏摸出一張口罩。
盛啓安坐在他身邊的位置,頭向下栽倒,已經跟周公拼殺過幾遭了。
他手臂一抽,困蒙蒙地瞧了眼臺上那顆光禿禿的鹵蛋,甕聲甕氣道:“還有幾分鐘下課?”
口罩挂在一邊耳廓上,陳晰手指往上帶,回答道:“也沒幾分鐘了。”
“這課可真夠好睡的。”
“等下記得拍重點,要交論文的。”
“哦。”盛啓安摸了下手機,啧了一聲,“靠,四教幹脆改名叫戒網瘾中心斷了,我一格信號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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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沒好到哪兒去。”
陳晰把對話框往下拉,紅色的無信號提示一跳,突然消失了。
“你這是言靈吧?”盛啓安把自己的手機捧過來,“快給我也施個法。”
“我哪有這麽靈?”陳晰的聲音悶在口罩裏,“應該是快下課了,信號屏蔽……”
後半截話音明顯變輕了。
陳晰的目光向下掃,瞥見趙婧瑜發來的消息:【季明揚以前是什麽樣的人?】
盛啓安的目光跟着他往下一落,雙眼霎時瞪大了。
季明揚!?
又他媽的是季明揚!?
這小子命裏帶幾朵桃花啊?
季明揚,這厮堪稱新生中的戰鬥機。
裸分進A大經院,本身就是已經是金字塔尖尖上的人物,那張帥氣逼人的冷臉十分優越,就是往他臉上糊兩斤黑泥,都能看出來格外鮮明的五官輪廓,身高放在北方也很看得過眼。
別人特長那一欄要寫十八般武藝,季明揚可以直接寫天選之子。
仔細一想,那小子招人喜歡也沒那麽稀奇。
盛啓安花一分鐘的時間說服了自己,然後緩緩地冒出一個問號。
但這名字的出現頻率是不是太高了?
陳晰用餘光掃見盛啓安的心聲,手指一蜷,他手裏的筆戳中紙面,筆尖滑動,在紙張的邊緣上劃出兩道潦草的線。
季明揚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問題并不好回答。
陳晰垂着眼皮思索了半秒,戳進對話框裏敲字:【精英吧。】
趙婧瑜:【你精英濾鏡還沒碎嗎?咱們都親眼目睹他撞在玻璃牆上了哎。】
陳晰頭痛地摁了摁自己的額角,想起當時那個場面,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這本來是很輕的一聲笑。
但滿教室的人都睡得半死不活。
教授激情澎湃地講完一通男女交往要注意安全的理論,并且舉出血淚例子作為警示,就在他巡視教室妄圖在學生中找到一些靈魂的共鳴。
陳晰撐着腦袋,憋不住地笑了一聲。
滿屋寂靜,把低低的一聲笑襯托出了很強的嘲諷效果。
陳晰毫不知情地擡頭,跟PPT上那張□□被騙五十萬的警情通報面面相觑。
講臺上,教授那顆油亮的腦袋上方,飄着一行字。
【得突擊點個名了。】
……
不是吧。
陳晰手裏的筆“啪嗒”往下一滾,摔出了一聲不小的動靜。他埋頭趴在桌子上,盛啓安迅捷地擡指,擋住了滾動的筆身。
“你怎麽了?”
“別跟教授對視。”
“他剛剛看你了?”
“反正別看。”
陳晰抓着只筆,假裝抄板書,用餘光觀察老師的一舉一動。
幸好,教授目光在地下晃了一圈,遺憾地發現人數太多,點名并不是項劃算事,于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陳晰松了一口氣,他停下筆,垂眸看着這節課上要交出去的心得體會。
新添的兩行歪七扭八,內容也有些不對……
與同□□往也需要注意的生理安全。
卧槽。
陳晰如遭雷擊,低頭把那幾個字塗抹成一整排的黑色方塊。
他的臉紅透了。
“你怎麽了?”
“我想去火星生活。”
下一秒,他的信息連環震動起來。
【說起來……他是直的還是彎的?】
盛啓安瞳孔地震。
現在交友做背調,已經這麽直白了嗎?
陳晰尴尬地撇開頭,指了指對話框:“我倆有血緣關系的。她也在A大。”
他面帶同情地看了陳晰一眼。
【為了朋友的幸福,你受苦了。】
陳晰發了一張聽診器貼着額頭的表情包過去。
【……我求求你,快別說了。】
我要連夜買站票離開地球了。
【就知道你是個慢性子,拿去,他的課表我已經搞到了。】
盛啓安:“行動派,了不起啊。”
陳晰點進去偷偷地看:下一節課……
他們好像是在一個教室裏上。
下課鈴響起,喚醒了沉睡的宇宙。
陳晰夾在人潮中行進,這是大學生活最考驗人的環節。他幾乎是在被推着走。
出了門,空氣一下子清新了起來。
陳晰腳步微頓,看到了一個熟人。
靠站在過道裏的青年相貌出色,一頭黑發向後倒梳,他鼻梁上架了一副銀絲邊框的眼鏡。身上的夾克外套卻恰好中和了他身上過重的嚴肅氣,于是氣質向着反方向拉扯,反倒透出些玩世不恭的氣質來。
陳晰打眼掃見一個輪廓就知道。
這一定是季明揚。
過道兩邊都沒有門窗,唯一的光源是頭頂的白熾燈。
燈光虛虛地攏在他頭頂,在眉骨下方拓出清晰的陰影。
季明揚正垂着頭發消息,他脖子上挂着一根藍色的工作牌帶子,像是校會的。
他上節沒課,來這裏有事嗎?
在陳晰邁出門框的瞬間,像是有感應似的,季明揚的腿微微一動。
陳晰緊張地吞咽了一下。
要死。
他不會是看到我了吧?
季明揚清了清嗓子,下一秒,他朗聲叫了別人的名字。
“盛啓安。”
盛啓安落在陳晰身後,聞言擡頭,揚手沖他招了一下:“喲,季明揚。這麽巧啊。”
他目光往回收,落在陳晰臉上。
“好巧。”
這聲也是對着陳晰說的。
陳晰禮貌性地對他笑笑。
“這麽巧,你也來這裏上課?”
季明揚搖頭:“不,我來等份資料。”
話音剛落,就有一陣動靜。
“季明揚!”有人一步三個臺階跑出來,“真是抱歉啊,還要你專程來找我一趟。”
他勾過那份資料,好脾氣地笑笑:“沒事,我順路。”
給他遞資料的人掃了眼課表,直喊要命:“不說了,我下節在七教有課,咱們下次聊。”
季明揚聞言調侃他:“那你得奔命去了,回見。”
“謝了。”
季明揚将包拎起來。
他笑起來異常帥氣,是任何人看了都會誇贊一句英氣的長相。
“陳晰。”
季明揚叫他的名字。
“下節課順路嗎?我要去交個表。幫我捎個包過去。”
“下節課……我們在三教201。”
“我們是同一節課啊?那正好了。謝了。”
“小事一樁。”
陳晰看到季明揚手腕,上面扣着一只腕表,暗銀色,陀飛輪。
“陳晰。”
季明揚的聲音從頭頂傳過來。
“我很難看嗎?”
“不然,你怎麽老是低着頭看地板。”
陳晰錯愕地擡頭,季明揚挨得很近,他身上噴了香水,是一股很清冽的味道,透着淡淡的侵略性。
那麽近的距離,他可以清晰地看見陳晰的心理活動。
他頭頂的彈幕正在飛快滾動:
【我他媽的到底在說什麽?】
【這是什麽油膩臺詞啊啊啊啊!】
【沒關系,季明揚,穩住,一輩子一睜一閉就過去了。】
【救命啊,我現在不會臉紅了吧?】
他臉上依舊是波瀾不驚的神情。
甚至還有些志在必得的意思。
季明揚,背地裏居然是這種性格啊。
和外表反差挺大的。
陳晰眨眨眼睛,眼裏浮上幾絲笑意。
借着這個時機,陳晰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季明揚的臉,從他漆黑的眼眸看到他線條鋒利的臉龐。
“陳晰?”
陳晰的臉一點一點地紅成了蘋果粉,他的唇角勉強壓了兩下,最後穩定在了一個不太過分的弧度上。
“嗯?”
陳晰目光放低,視線從季明揚的頭頂下落到唇峰,他對季明揚說:“要幫你占哪排座?占前排還是後排?”
“下節是幾百個人一塊兒上的大課。”季明揚眼睛笑得一彎,提醒他,“咱們能有座兒就謝天謝地了。”
盛啓安一拍腦門,拽起陳晰就跑:“對啊,那我們得快走了。”
“走了。”
陳晰提了下書包的肩帶,艱難地跟上盛啓安的步子。這厮大概是短跑隊出身,步子邁得巨大,陳晰耳邊全是刮過的風聲。
秋日的校園裏流傳着這樣一句笑談——
北京的好天氣都是大風刮來的。
的确是這樣。
秋日晴朗,大風光臨的午後,成團的白雲懸挂在檐角。
陽光燦爛,無遮無攔地照耀着他的額頭。陳晰眯着眼看向天空中的白雲,他臉頰發燙,衣袖被風鼓滿,輕盈得像要飛起來了。
風中夾着季明揚的聲音:“陳晰,一會兒見。”
他輕快地揮動手臂,大聲回應道:“一會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