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那天以後,季明揚就好像是落在水潭裏的雨絲,突然從陳晰的生活中銷聲匿跡了。

北方的秋雨只有一兩陣,天氣預報裏連着十五天都是晴朗天氣,氣候幹燥,灑水車環繞着固定的路線行駛,灑下一片細密的雨珠,很快就被太陽曬幹,滴滴答答的旋律單調乏味。

這總讓陳晰回想起那個雨絲綿綿的夜晚,被雨水泡濕的額發垂懸過眉,他們從綠意蔥茏的花架下跑過,一腳踩進明亮的水窪裏,心髒鼓動,嗓子□□燥的空氣磨得發疼。

那天不該下雨啊。

陳晰想。

不該下雨的。

不然我們可以去操場散散步。

這個念頭蹿出來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是在癡心妄想了。

要是沒有那場雨,他們根本不會再走一段。

書桌上的那本《我與地壇》已經讀完了,還沒還回圖書館裏,薄薄的一冊,被幾本新的教材書壓着,幾乎找不見蹤影。

就像是季明揚一樣。

一起上的公共課翹了課,夜間的籃球活動也缺席,甚至連平日走在校園裏也不見得能夠偶遇,是真的忙得一點兒人影都見不着。

只剩那一夜的雨還在陳晰的心頭下個不停。

某一日午後,陳晰坐在陽臺上趕作業,筆記本擺在膝蓋上,他噼裏啪啦地敲了一下午的鍵盤,有一群胖麻雀半點不怕人,一只接一只地停留在欄杆上,胖鼓鼓的身子戳在欄杆上,歪頭看了他好一會兒。

等到陳晰去屋裏抓了一塊面包出來,麻雀已經撲棱着翅膀飛走了。陽臺上空蕩蕩的一片,只剩下一件沒收的T恤迎風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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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周作業還欠一個結尾沒敲,光标閃爍着,一晃一晃,陽光照得人一點兒也睜不開眼睛。

陳晰捏着面包,突然忘記自己要寫什麽了。

月歷馬上将走到底,班委們張羅着要組織一場秋游。

盛啓安瞧見讨論組裏的消息,單手搭着椅背喊他:“陳晰,群裏在聊秋游的事,你快點來投票!”

“秋游?”陳晰不解地回頭,“大學裏還有這種活動?”

盛啓安加過一些社團,對這種模式早就見怪不怪了,他給陳晰解釋道:“啊,這都是新生加入集體必經的流程了,一般就是破冰、聚餐外加一些集體活動。光破冰就能破上一個月的功夫。”

大學最初始的一個月就這麽平順地水過去了。

陳晰敲開小程序,看到了投票選項:“都有什麽啊……頤和園、故宮、香山……”

他詫異地擡起頭,瞧了眼盛啓安。

“我們改名叫北京三天兩夜旅游團了嗎?”

盛啓安上周在長安街被游客團擠出心理陰影,此刻非常真誠地建議:“陳晰,記住一個原則,千萬不要選香山。”

“可是香山紅葉很有名啊。”

“北京哪個地标沒名氣?“盛啓安給他比了個大拇指,“你要是選香山……你就是真正的勇士。”

盛啓安一臉菜色,頭頂的彈幕卻異常精彩:

【盛啓安啊以後這個活動我們就不參加了,我以前是特別樂觀的,自從去了趟一環,回來之後一動不動,仔細一看原來是變成屍體了,班委明顯是針對我了吧,怎麽去個秋游就非得要去熱門景點了呢天殺的老子現在就要跳樓,你們快打輔導員電話吧。】

那一長串的彈幕跳完,盛啓安語氣發飄:“沒事,你選香山吧……不就是一條命嘛,大不了我舍命陪君子。”

看着是挺不想活了。

陳晰憋住笑,大發慈悲地問了句:“你選了什麽,我跟你選。”

盛啓安噌地一躍而起:“選首都博物館,風吹不着雨淋不着,只要半天,到時候拍個照就完事。是不是物超所值的體驗?”

“嗯。是挺好的。”

陳晰就勾了一個選項,按下了提交鍵。

【恭喜你投票成功。】

【首都博物館的票數為17。】

-

金秋送爽,宜游山玩水。

香山紅葉沖上熱搜那天,微博實時動态裏人山人海,無遮無攔的太陽光幾乎要把人曬化了,還免費放送無數過曝的相片,香山附近路段集體飄紅,大半游客堵在路上,只能夠欣賞別人油光發亮的大腦門。

首都博物館也迎來了高峰流量,好在這次展會的主題不對大衆口味,來往的參觀者大多以班級為單位。

他們出門的時間早,地鐵不算擁堵,參觀完幾個主題場館,大家就在博物館門口拍了合照,結束了為期半天的校外教育活動,紛紛作鳥獸散。

原地解散後,盛啓安張羅着要宿舍聚餐:“都到這兒了,咱們下午一起去哪兒玩呗?”

“去哪兒?”

“南鑼?”

“救命了,咱能不能去一個不是旅游景點的地兒?”

“得了吧,全北京城除了旅游景點,還有什麽值得去的地方?”

“……好像還真沒有。”

紮心了。

“搜搜美食排行榜呢?”老大這麽建議道,“北京總得有點本土美食吧?”

盛啓安從搜索榜前擡起臉,幹巴巴地說:“麥當勞,走兩步就有一家。”

完了還記得補充一句。

“第二名是肯德基。”

“……”

紮心紮早了。

最後聚餐點定在了北鑼鼓巷。

鑼鼓巷分南北兩道,以鼓樓東大街為界。

南鑼鼓巷的商業化程度很高,這裏的店名幾乎在全國的景區都能瞧見,什麽老酸奶,什麽蟹黃湯包,幾乎就是套着景區的商業模版發展起來的。

陳晰曾在這裏吃了滿肚子的網紅菜,從此對北京美食有了錯誤的認知。

隔着一條街,北鑼鼓巷就顯得冷清許多,它不如南邊的商業化程度高,也安靜,有不少飯館子、小酒吧藏在胡同裏,要是細細探索,還能遇到驚喜。

才剛入秋,整條巷子草木蔥茏,成片的綠植從牆頭挂下來,在風中簌簌地搖曳,藤蔓枝葉被陽光曬得一片金黃。

他們挑了家民族特色菜,四合院,四處的門都大敞着,可以瞥見裏間院子裏的大樹遮天蔽日,外間的藤蔓随風簌簌而動,涼風穿堂而過,有淺淡的草木香拂過鼻尖。

陳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行人從窗洞裏掠過去。這裏的人打扮風格不一,有打五六個耳洞的非主流,也有蹬着自行車的中老年人,偶爾走過幾個穿校服的學生。

這座城市就是有這樣的精神氣質,兼容并包,自由而野蠻。

盛啓安張羅着點菜,菜單傳到陳晰手邊,他發覺自己愛吃的菜都已經被打了勾,只添了個甜品就傳回去,服務員過來下了單,順便給他們上了壺涼茶。

陳晰靠着椅背,他戳開朋友圈,刷出來的第一條就是季明揚發的。

沒寫文字,只拍了一張胖貓的照片,是一只大橘,肚皮朝天,毛很柔軟,是一個被撸得很舒服的姿勢。

下面有人給他評論:

【可愛的小貓咪,喜歡什麽顏色的麻袋?】

【哪兒的胖橘,一點都不怕人?】

【北鑼鼓巷的。】

【是不是那個法國小超市的貓?】

【bingo】

陳晰心口忽而一動,掃了眼發布時間。

十分鐘前。

陳晰在地圖上輸入“法國小超市”,走過去不過一百多米的距離。

季明揚就在附近。

這個認知讓他心口忽而一熱,他心不在焉地端起眼前的杯子,剛喝下去一口,就感覺從嗓子眼涼到胃裏。

是真的涼,薄荷葉還綴在茶杯邊緣。

涼得近乎發寒了。

他閉上嘴,确實感受到了什麽叫透心涼。

陳晰默默無語地把杯子擱回去,就看見盛啓安坐在他對面,一臉不可置信:“我們剛說這玩意涼得要命,你還喝這麽大一口?”

陳晰吞咽了一下,艱難地表示:“還行。”

盛啓安一臉的同情:“你快吃點別的壓壓吧,我看你快凍住了。”

陳晰抿着唇感受了一下,試圖忍住,只憋住了十秒鐘,他沖去櫃臺邊摸了粒糖。

水果糖的味道甜膩,在嘴裏化開,抽出一絲一縷的酸味。

門檻上蹲了一只胖橘,正擡爪撓着門上脆弱的木漆,老板一眼瞅見作案現場,立刻從臺後殺出來,揪住肥貓作案的魔爪。

“又是你!”

陳晰眼看肥貓在劫難逃,正打算為它默哀兩秒鐘。誰知道這貓咪居然是個計劃通,眼看壞事敗露,它就地躺下,露出滾圓的肚皮,兩只爪子親昵地撈住老板的手腕。

居然祭出了撒嬌大法!

那一身暖橘色的毛在陽光下曬得金燦燦的,看起來真是只活的招財貓,長得喜慶又可愛。

陳晰仔細看了兩秒,覺得這個翻肚皮給人撸的耍賴模樣格外眼熟。

像季明揚發出來的那只。

老板蹲在門檻邊崩潰大喊:“你不要再想蒙混過關!你一招鮮吃遍整條街了!”

【嗚嗚嗚嗚,可是它沖我露肚皮呢】

【好可愛,再摸一下。】

陳晰擡手刷新了一下朋友圈,看到季明揚回複了別人的評論:

【是只壞貓,從我這兒騙走了一根烤腸。】

他舉着手機,眯着眼睛比對了十秒鐘,确定就是同一只貓。

壞心眼,又實在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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