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胡同長而幽深,燈光疏疏落落,季明揚從沈易桢的兜裏摸出手機,看模樣像是在給某個人發消息。

他一手勾着陳晰買的飲料,另一只手摁着語音按鈕,屏幕的綠光照在下巴上:“對,就是北鑼的南出口,今天開輛長一點的車,要能坐下五個人的。”

語音氣泡咻地竄出去,那頭又問了一句什麽,季明揚轉頭瞟了眼沈易桢:“沒多,就是困了而已,沒別的狀況。”

季明揚說話風格簡短幹練,能用一句話說明白的,絕不說兩句。

“嗯,你出發吧。”

可能是陳晰的目光太過專注,季明揚放下手機的第一眼,沒有看向沈易桢,而是朝着他回望過來。

“陳晰,怎麽了?”

酒後的燥熱被涼風吹散了,夜涼如水,陳晰覺得眼皮下方有點涼:“你叫車了嗎?”

“嗯,找了沈易桢家的司機,大概十分鐘就到。”季明揚晃了一下手機,“覺得不舒服嗎?司機常備了解酒藥,等會兒吃一點。”

陳晰眨了眨眼睛,像個小孩一樣傻兮兮地問。

“他家居然還有司機啊?”

季明揚偏開頭低笑一聲:“有的。”

過了會兒又補上一句。

“算是标配吧。”

标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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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啓安遠遠地聽到這兩個字,一臉的幻滅。

【你們都是什麽家庭啊喂,我們普羅大衆的标配是自己開車吧。】

大概看到了他呆滞的表情,季明揚解釋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種标配。沈易桢這人喝酒沒數,之前喝了酒叫代駕,結果連路都指不清楚,開到別的小區門口,保安不讓他進去,代駕只好讓他在車裏睡了一晚上,隔天就凍成了肺炎。之後就有專職司機了,喝酒必須得有司機來接。”

剛剛發揮影帝般演技的沈易桢當場詐屍,據理力争:“我靠,季明揚!那回我報的是你家地址,鬼知道你家小區那保安是什麽毛病,說什麽也不放我進去。”

季明揚幫醉鬼倒了下帶:“因為你報錯了門牌號。”

“靠,你們小區一共就20來戶,我一個一個試過去,也沒報對。”沈易桢不依不饒。

“你知道有些開發商忌諱用4這個數字嗎?”季明揚不知道第幾次解釋這件事了,“我家剛好是31號。”

“哦……好像是有過這麽一回事兒。”沈易桢摸摸腦門,渾渾噩噩地又挂在秦放舟身上了。

“總之,這個司機現在專為他開車。”季明揚打發完醉鬼,輕聲對陳晰解釋,“我們經常蹭他的車,等下叫司機捎我們回學校。”

“哦,好啊。”

陳晰其實也已經半醉了,季明揚說什麽他都傻傻地點頭,像一只鹌鹑似的,估計季明揚說要把他賣了,他也會點頭答應的。

過了會兒,他的腦子裏突然冒出來一個問題,他微微擡起頭,眼神在黑暗中艱難地對上焦:“季明揚,你住在哪個小區啊?”

剛剛聽沈易桢的說法,總覺得這個小區他是去過的。

季明揚一愣,報出一個地址:“知道這裏麽?”

“知道的……”陳晰語調拖得很長,“我外婆家住在這裏。”

“這麽巧?”

“是真的很巧。”陳晰點了點下巴,他半張臉快要埋到衣領裏了,“我們沒準還在路上遇到過呢。”

只是你不會看見我而已。

這本來只是陳晰自說自話,他沒期待任何回答,季明揚卻突然應了一聲:“應該沒有。”

陳晰不太明白地仰起頭,季明揚的眼睛黑沉沉的,非常認真地盯着陳晰的眼睛看。

【如果遇到,我會看見你。】

陳晰突然笑起來。

陳晰啊陳晰,你看,喝酒都喝到出現幻覺了吧。

季明揚怎麽可能會在意一個陌生人呢?

或許是他也喝醉了吧。

但此時此刻的氛圍太好,哪怕是個虛幻的夢,陳晰也不想去打碎它。

陳晰醉醺醺地“嗯”了一聲,一副笑眯眯的樣子。

秦放舟一手搭着沈易桢,回頭問:“季明揚,我們能走了吧?”

“走吧,楊叔馬上就到。”

陳晰想說這一片堵車,開車過來得很久的功夫,但秦放舟已經拎着沈易桢往外頭走了。

陳晰擡步往前走,盛啓安要過來攙他,被陳晰擺擺手拒絕了:“我沒事,你們先走,我馬上就來。”

“走什麽走,當然要等你一塊兒了。”盛啓安一臉的莫名其妙,“沈易桢一看就是個醉鬼,要是吐我一身,我不得拉個墊背的?”

前頭,沈易桢還在大放厥詞。

“我覺得我還能喝……”

喝字被秦放舟當場捂進嘴裏。

“喝個屁。”

車來得是真的快,那輛連號車滑進視野的時候,盛啓安眼睛差點從眼眶裏掉出來。

兩束燈光刺破夜霧,把盛啓安晃得差點沒睜開眼睛,原地表演了一把盲人摸象。

“我說……這難道也能算是标配!?”

這是你們土豪才有的标配吧?

他手抖着指了下車頭上的logo:“我沒認錯的話……這玩意好幾百萬一輛吧。”

可惜在場沒有一個人理解他亂七八糟的精神狀态。

沈易桢兀自開朗,沖着駕駛座上的人晃了晃手:“楊叔,今天來得早啊。”

駕駛座上的人跳下來,他穿着筆挺的西裝,恭恭敬敬的給他們開門:“少爺。”

“明揚,放舟,好久不見。還有兩位新朋友。”

“楊叔,都是我朋友,把他們捎回A大吧。”沈易桢主動道破他們的身份。

楊叔微笑着着應了:“各位請上車。”

盛啓安:“我的媽呀。”

光知道這幫人或許是土豪,但也不能那麽壕吧。

盛啓安在心裏寬面流淚。

陳晰悄悄問季明揚:“不是好學生……不能跟他做朋友嗎?交友門檻還卡學歷?”

“想什麽呢?”季明揚被他逗笑了,“只是怕他結交些不三不四的混混而已。”

“照你的腦回路,豈不是門薩會員才能邁進他家的門檻?”

陳晰想了想,也覺得自己的問題傻得冒泡。

“明揚,你們住幾號宿舍樓?”

季明揚擡頭報了個樓號過去,手墊在車門頂上,叫陳晰先上車。

陳晰弓身上車:“謝謝。”

陳晰剛坐穩,一只塑料袋就落在他的膝蓋上,酒罐從他的膝蓋上滾過,又沉又涼。

是他買的飲料。

“拿穩了。”

陳晰的神志和動作是分離的,他的兩個大拇指穿過塑料袋的拎手,把一整兜酒都捧在懷裏。

像是小心翼翼地捧着什麽寶貝。

季明揚笑了一下,手抽回來,指腹擦過陳晰的手背。

陳晰他的眼睛驚慌地瞪大了一瞬,瞳仁被頂燈照着,黑漆漆的,像是受驚的鹿。

沈易桢爬上副駕駛,回頭啧啧贊嘆兩秒,被季明揚冰凍臉給凍了回去。

他消停了半分鐘,半分鐘以後,嘴巴又開始叭叭不停。

“我說,要不先別回學校,去我家再玩會兒呗。”沈易桢在出馊主意這件事上向來有天分,“就景山那邊,我家房間夠多,明天一早我叫楊叔開車送你們……”

“明天有早八,起不來床,”季明揚一句話給他擋了回去,還補一刀,“你少想着騙人陪你打游戲,你那臭水平連小學生都不如。”

沈易桢一點就炸:“我靠,其他人都可以來,只有季明揚你不許來。”

“就因為打不贏我?”季明揚挑釁地挑了下眉,貼臉開嘲諷。

“對,你被禁賽了!”

季明揚往後一靠,沖着沈易桢攤了攤手:“那真是謝謝你,不用讓我受折磨了。”

沈易桢暴跳如雷,差點摘了安全帶,轉身跟他大戰三百回合。

陳晰看了一會兒,覺得他倆像兩只整天打架的貓兄弟。

陳晰笑得肚子有些痛,眼角也笑出了淚花。

他問秦放舟:“他們倆一直這樣嗎?”

秦放舟手肘支在座椅扶手上,目光朝前望,也跟着他們一起笑。但明顯笑得收斂很多,像是習慣了他們這種不着調的嬉笑打鬧。

“陳晰,你沒發現啊,季明揚他這人有個本領……總能把身邊的人逗到炸毛。”

“發……發現了。”陳晰笑得太厲害了,沒停住,他抽了兩口氣才接上話,“我一直以為他是很嚴肅、很古板的那種人。”

“待人接物都很有禮貌,但是又拒人于千裏之外。”陳晰皺着眉思索了一下,試圖擡手比劃出一個更具體的形象,“很标準的好學生。”

秦放舟聽着聽着就笑了,他說:“你說的還是季明揚嗎?”

是啊。

陳晰看着眼前兩個玩鬧大笑的年輕人,恍惚間以為自己又闖進了高中校園的走廊裏。

會為了一句話拌嘴,會玩一些幼稚可笑的游戲。

那些嬉笑玩鬧的人裏,應當也是有他,也有季明揚的。

“你把他想得太沒活人氣兒了。”秦放舟嘆了一口氣,“他在你心裏是這種冷冰冰的性格,難怪……”

難怪什麽?

陳晰還沒來得及細想,沈易桢已經把他扯進了戰局:“小晰,你來不來?你可別告訴我,你們現在還不算朋友。”

陳晰在他逼視的目光下答話:“當然……我們當然是朋友。”

是朋友了吧。

原來交朋友也不是那麽難的一件事情。

沈易桢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轉頭對駕駛座下令:“楊叔,就這麽定了,直接把他們綁到咱們家裏去。”

季明揚才不理他,傾身對楊叔說:“您用不着聽他的,直接開去A大就行。”

楊叔大概是在這座城市裏泡久了,開口就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放心吧,一定給你們順順當當地送到了。”

沈易桢氣得炸毛:“楊叔你幫他不幫我!”

楊叔悶聲笑了幾下:“少爺,您上周剛把卡帶掰了,主機也扔了,家裏現在沒有游戲可以打。”

沈易桢一臉懵逼:“什麽時候的事?”

“上周三,您要看一下家裏的監控嗎?”

真是服了。

陳晰笑得歪到在椅子裏,頭發無意間蹭到了季明揚的手臂,一片溫熱。

剎那間四目相對,道路兩邊的燈光流轉着照進來。昏昧燈光從季明揚的下巴上一滑而過,陳晰又瞥見了那粒痣,它伏在明與暗的縫隙裏,像是一粒将要墜落下來的水珠。

車開過減速帶,猛地一震,陳晰的視線微微擡高了,恰好望進季明揚低垂的眼眸裏。

季明揚一直都在看着他。

我臉上……有什麽髒東西嗎?

陳晰像是被抓了正着的竊賊,心慌意亂地挪開目光。

他的手絞緊了,指甲幾乎掐進肉裏,膝蓋上的酒罐骨碌碌,一墜,差點全都順着小腿骨滾下去。陳晰幾乎沒有反應的時間,下一秒,季明揚的手已經勾過來,拎走了塑料袋。

他們倆的呼吸湊得那樣近,潮濕的熱氣幾乎噴到彼此的臉頰上。

楊叔聽到動靜,略微回過頭來:“明揚,怎麽了?”

“沒事,有東西差點掉了。”

“哦,要開燈找一下嗎?”

季明揚立刻接上一句:“不用。”

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了,近到這兩個音節出口的瞬間,陳晰幾乎可以看到他睫毛的顫動。

季明揚的手掌搭過陳晰的手腕,是燥熱的。

他沒把東西還給陳晰,而是松松地勾在手裏:“等會兒還你。”

陳晰根本不知道眼睛要朝哪邊看,慌慌張張地嗯了一聲。

兩人抽身,分別靠回座椅裏,這次離得很遠,各自撇頭看向窗外的街景。

陳晰耳朵貼在窗玻璃上,覺得耳朵要燒起來了。

燙得吓人。

到了校門口,沈易桢還扒着車窗依依不舍,陳晰一手拖着個醉醺醺的盛啓安,艱難地跟沈易桢告別。

沈易桢說:“下次再來,叫季明揚教你唱歌。”

陳晰愣愣的,總覺得季明揚教人唱歌這種事太超過了,他匮乏的想象力構建不出那樣的場面。

季明揚朝車窗比了個開槍的手勢:“你少給我出馊主意。”

沈易桢升起車窗,催促楊叔快跑,楊叔朗聲大笑。

奔馳車亮起轉向燈,彙入車流之中。

斑馬線被路燈照得發亮,季明揚側頭睨過來,他的眼尾平滑微翹,睫毛在眼角拉出一道近乎鋒利的陰影。

季明揚把塑料袋交到陳晰手裏:“下次請我去你們宿舍喝酒吧。”

“嗯?”

“買那麽多好酒,不能分我一聽嘗嘗嗎?”

陳晰小聲反駁:“你喝過的酒比我多得多了。”

季明揚站在黑暗中,路燈光在他周身鍍了一道朦胧的邊。他用哄小孩的語氣說:“那行,下次帶你喝別的。”

盛啓安一臉見了鬼的表情,搖搖晃晃地去找棵樹扶着。

陳晰注意力跟着他跑走:“盛啓安,你等等!”

“陳晰。”季明揚還在背後叫他的名字,“那就這麽說定了?”

“行,”陳晰眨了下眼睛,沖他揮手,“晚安啦。”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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