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李傾
李傾
戎貅背着杜絡的屍首從峭壁爬上來了。
“果然。”
為防止走漏風聲,或別有它用,姬慕殺了杜絡,又将她的屍體帶入了天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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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長柔有些心神不寧。
先前激活那一張還有祖母殺招的符箓耗費了她不少心血,又把她丹田裏的靈力掏空——她已經許久不曾這樣虛弱過了。
“主人,您可要休息一下?”戎貅擔憂地望着她。
杜長柔面色蒼白,嘴唇幹裂,神情肅穆,眉頭緊皺,清瘦的一道身影屹立在蕭索的冷風之中,怎麽着也看上去不像沒事的樣子。
戎貅側身半部站在懸崖巅的風口處,想為她擋擋,卻被杜長柔信手推開。
杜長柔道:“先帶她出了外結界,我用靈力探一探再說。”
“喏。”戎貅低垂下眼眸,正欲朝山林裏走,卻被一聲喊住。
“慢着,”杜長柔眼眸沉沉地盯着他,“人我來背。”
戎貅剛剛才與姬慕你來我往地對峙過一次,又在百丈深涯徒手攀上攀下來回了一遭。
任憑他的身軀再強悍,此刻手臂和胸膛之上也多了許多道劍痕,粗大的手掌間有細細密密的尖銳小石頭劃傷。
戎貅将杜絡的屍身交付給她,望着杜長柔那細瘦卻堅強的背影,一時無言。
繼續往外,行走至森林的某一處溪流邊,渾身忽然一輕,杜長柔知道,這是離開結界了。
她立刻找了一處幹淨地,将杜絡放平,手掐劍指,探向杜絡的丹田。
光被剝奪了靈根,一般修士是不會死的。
杜長柔得知道妹妹的死因,據此探究姬慕是否還有其他邪魔手段,從而在開啓讀檔的下一周目防患于未然。
戎貅立在杜長柔身後,靜靜地凝視着她的背影。
——然而,異變就在此刻。
一道猩紅的血幕噴張暴起。
戎貅只來得及看見杜長柔被詭異刺眼的光包裹其中,下一刻一波爆炸,便震得他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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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中,一處村舍,雞鳴犬吠,炊煙袅袅。
山腳下,靠近村莊邊緣有一座小院,院外矮矮地圍了一圈纏了喇叭花的籬笆,院內有一口井、一張石桌、一架葡萄藤、一棚雞舍以及幾間樸素的木屋。
女人堪堪轉醒,起身坐在床上。
她披散着一頭潑墨般烏黑靓麗的柔滑長發,襯托着細膩蒼白的肌膚,周身氣質宛若仙人下落凡間一般。
望着遞到手心裏的陶碗,碗裏的白粥清淡,卻米香撲鼻,女人的神思微微有些遲滞。
“你說……是你救我回來的?李傾?”女人擡眸,望向眼前的清秀男子。
這男子穿了一身鄉野兒郎的短打粗布,身量也不小,個兒高腿長,那褐色麻衣包裹之下的胸膛和手臂也都,顯出輪廓像是有薄薄一層健肌。
可他偏生談吐輕重得體,行走坐卧間挺胸擡頭,氣質文雅,尤其那面容友善,奶白色的皮膚之上,眉眼舒緩,嘴角微笑令人如沐春風。
女人望向他,覺得他不像鄉野村夫,更像是某觀音座下的白嫩童子,生來長了一副聰明讨喜的臉蛋,進了山林間來,不小心把身材練得更挺拔俊朗了些。
李傾笑了笑道:“西邊有一處緩溪,我在岸上找到你,或許你便是不小心落入了上游湍急的河流裏,随水被沖下來的。”
“是嗎……”女人神色晦暗不明道,“我不太記得了。”
她只記得自己昏迷時,渾身燒得厲害,又熱又渴,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上一刻如墜冰窟,下一刻,便仿佛置身于熔岩烈焰。
夢中,有一只微涼的手用棉布蘸了清水點在她的唇瓣。
一道清俊溫和的男聲在耳畔響起。
那人說:“……乖,喝藥,喝了藥就不燒了。”
想到這兒,女人忽然伸手,握住了李傾。
男人手指修長,虎口和指尖有薄繭,系常年用斧頭砍柴和鋤刀采藥所致,觸感……果真微微冰涼,摸起來肌理勻稱,滑而不膩。
“姑、姑娘……”李傾忽而磕巴起來,兩頰下藏了一層微不可見的薄紅,“這樣……于禮不合。”
“抱歉。”女人适時收手,心下有幾分确信——這便是高燒昏迷時精心照料她的人。
李傾局促了一陣,倒也沒太惱,只仿佛嗔怒般輕輕刮了她一眼,随即轉身,端來一個小盒子,揭開盒蓋,裏頭妥善放置了一枚玉佩。
那玉佩約方寸大小,泛着瑩瑩白光,上刻有“盛國公府”篆書字樣,另一面刻有單字“絕”。
李傾道:“姑娘你來時身上僅這一枚物件,不知可否能喚起一些回憶?”
女人愣怔地摩挲玉佩上的紋理,喃喃道:“絕……我的名字,好像就叫杜絕。”
“杜絕?真是奇怪的名字……”李傾聽言,欣然一笑,“那從今往後,我便就叫你阿絕了?”
少年郎的青澀笑容一時間感染了杜絕,她凝視着李傾那雙真摯透亮的眼睛,不由愣怔着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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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得杜絕前塵往事盡忘,也常常頭痛暈倒,不良于行,便只好暫留于李傾家中。
這處村莊位于山清水秀之地,遠離人煙,村落裏十幾戶人家,自給自足,靠男耕女織,偶爾從山間采藥捕獵為生。
這日,一如往常,李傾天沒亮便上山采藥去了。
臨到晌午,杜絕估摸着人快回來,自忖今日精神上好,便主動出了小院去接。
沒想到剛順着小路走了一陣,快到山坡,忽而見村口有村民聚集,正鬧哄哄的在争執些什麽。
杜絕湊近一看,竟然見那紛亂中的不是旁人,正是李傾。
一個風姿綽約、腰臀豐腴的中年女人正強扯着李傾的臂膀,渾身賴着他不放。
李傾慌張極了:“陳嬸,那銀兩我是要還的,還請再寬限幾日,待我将采來的藥草曬幹了便拿去城裏賣……”
陳寡婦用胸蹭他手臂道:“推了幾日又幾日,你每天起早貪黑進山,摘那點草藥又掙得了幾個錢?既然還不起,不如杜絕趁早跟了我,這筆賬一回銷清。”
一旁村裏專門做媒的大嬸道:“是啊,李傾,看你家這情況,當年為了給李書生治病把田都賣了,到最後也沒留住人,如今你爹死了,你守着那間破屋又能值幾個錢?既然娶不起媳婦,那便學那些城裏的男人,上大戶人家找個妻主,一輩子不愁吃穿,多好啊?”
百十年來,近處的山林常有人去,名貴的藥草都被人摘空了。
為了照顧杜絕,李傾又不得不每日按時歸家劈柴煮飯,不好往深山裏去。
陳寡婦一親近,李傾被吓得忙縮手臂去。
然而陳寡婦膀大腰圓,李傾不使勁就掙脫不開,一使勁,又有那幾個陳寡婦的娘家兄弟在一旁虎視眈眈。
想到家裏還在等他的杜絕,李傾急得忙道:“真的不行,陳嬸子,我雖未婚配,卻早已心有所屬……”
陳寡婦瞬間變了臉色,陰恻恻地道:“你喜歡上哪家的小娘子了?”
李傾好不容易後退半步,垂眸道:“不是咱們村的……”
“好啊!”陳寡婦氣笑了,“先前還一口一個陳姐,來我家又是借米又是借銅錢的,現在倒憑着一張好臉勾搭到村外去了?”
李傾無措道:“我,沒有……”
然而,他剛一說出口,視線便無意中投射|到了人群身後,話斷在了半截。
女人亭亭玉立,神情冷淡疏離,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望向他。
“不是這樣的……”李傾肉眼可見地驚慌了起來。
陳寡婦道:“當老娘便宜是那麽好占的嗎?哥哥們,替我出手,給這家夥一點顏色瞧瞧!”
陳家小妹有幾個寵愛她極了的爺們兒哥哥,這在十裏八鄉是出了名的。
只見幾個肌肉虬結的巨塊莽漢手持鋤頭、菜刀,當即就要挾持住李傾。
李傾整日翻山越嶺,身手敏捷,當即踢了最近的一人一腳,奪了那人的鋤頭朝人群空|檔|處甩出去。
村民們為躲了鋤頭,忙往兩側跳開,李傾順勢沖了出來,牽起了杜絕的手,眼含歉疚的笑了笑說:“抱歉。”
接着,在陳家兄弟的窮追猛打之下,李傾牽着杜絕連跑了數裏,一直到躲進了深山,這才停下腳步。
“他們應該追不上了,”李傾連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渾身汗如雨下,“阿絕……你還好嗎?”
“嗯,”杜絕居然氣息平靜,低頭握了握拳頭說,“我跑得挺爽的。”
李傾像是驚訝極了,亮晶晶的福娃眼睛瞪得圓圓的,旋即又坦然的笑了笑道:“阿絕果然并非常人。”
“我也弄不懂我自己,可能是緩過來一陣子,身上多了點勁兒。”
杜絕想了想,繼續說道:“方才陳寡婦說你欠了銀兩,是給我請大夫欠的嗎?”
李傾無奈笑道:“我雖家道中落,但爹爹已去世許久,也無甚挂礙。怪我平素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懂得儲蓄,這才不小心落得如此窘境。”
“哦,”杜絕道,“那米也是你為我才借的嗎?”
平日裏兩人一起用飯,李傾碗裏的都是豆子混雜着粟米,杜絕還以為是他喜歡這麽吃。
李傾道:“大夫說要多吃白米,吃了白米才有力氣恢複腦傷。”
杜絕沉默一陣,又道了一聲:“哦。”
兩人順着深林又往裏走了幾步,杜絕也不知道去哪兒,看李傾似乎心裏有譜,便緊不慢的墜在他身後。
過了一會兒,李傾不經意提起:“阿絕一定有點看不起我吧……”
杜絕踩岔了一條老樹根:“啊?”
李傾自顧自地埋頭朝前道:“……明知那位陳嬸對我有意思,卻還是為了錢糧湊上去,故意讨好她。”
杜絕卻蠻不在意地道:“借錢的人不都得先點頭哈腰的嘛,大不了以後我幫你掙了錢再加倍還給她。”
還不起就撒丫子快跑,一口氣躲進深山老林裏,總比愣在那兒挨打強。
從這點上看,杜絕覺得李傾這個男人腦子還挺靈光。
“嗯!”李傾深吸一口氣笑了笑,緊接着從樹根底下翻出來一個布包袱。
那包袱裝了數天的幹糧和飲水。
李傾微笑着說:“其實我知道有個地方埋了一根千年老參,只是那裏太遠,把你留在家裏,我有些放心不下。”
杜絕道:“陳家兄弟可能現在還堵在院子裏守你,咱們要去挖根老參避一避嗎?”
李傾欣喜地擁了擁她:“阿絕願意,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男人身上的汗味并不難聞,隐約還帶着一股青草香。
特別是他說:“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莫名的,杜絕總感覺——從男人嘴裏聽到這句話居然挺新鮮的。
至于這種抱男人的場面,她好像經歷過很多,似乎身材更有肉感的她也曾抱過。
于是杜絕意思意思地拍了拍李傾的臂膀,站在他懷裏,沒有把人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