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喚她妻主

喚她妻主

山路漫漫,樹林蔭郁。

杜絕發現李傾這人挺有意思的——識百草,又能說會道,常講一些花草精怪的轶事,偶爾幽默兩句,見杜絕微微勾起嘴角,他便笑得爽朗和煦。

半途中,李傾會去摸獵人留下的陷阱裏有沒有野兔,沒有便一笑了之,有則給杜絕加餐。

他随身帶了些鹽和香料,傍晚時在溪邊就地取材,讓兔肉烤給杜絕吃,吃飽了,又望着那粼粼的溪水,輕輕哼唱起山間的小調。

杜絕身體恢複得越發矯健了,整日風餐露宿,卻一如既往的精神百倍。

又過了幾日,二人行至一處荊棘林外。

窸窸窣窣,荊棘中極速聳動而來一道黑影。

李傾一驚:“不好,恐怕是山上的野豬!”

杜絕也是一愣,見有一半人高的兇獸突突突朝她沖過來,忙調頭往後跑道:“打嗎?”

李傾道:“野豬沖撞,硬打可能會傷到,還是先上樹吧,但要找樹幹高又粗的,太矮了容易被它爬上來。”

杜絕點頭。

李傾将兩人的包袱甩給她:“你先去,我替你把它引開。”

杜絕思忖自己跟這黑湫湫的玩意兒不熟,見李傾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下意識的還是決定先躲開野豬。

沒想到,她剛一上了樹,回頭一看,李傾已經被野獸撞了個大馬趴。

那家夥似乎想把豬往最近的陷阱裏引的,卻跟女行千裏父擔憂似的,邊跑邊一步三回頭地望她——

這下可好,李傾被沖撞到仰躺在地上,用精悍的臂膀死扯着野豬的獠牙,僵持在了那裏,眼瞅着是快要被甩到暈頭轉向了。

彼時,風動林亂,杜絕居高臨下,深吸了一口氣,竟出于本能地扯了一根樹枝,如臂指使一般淩空直刺了過去。

“吸哩哩——”

野豬發出一聲刺耳的慘叫,那細細的一根樹枝居然像利箭一樣貫穿了它的咽喉,龐大的身軀應聲倒下。

李傾一身狼狽,艱難地将壓着他野豬推開,掏出采藥的鐮刀上去補了好幾下。

直到野豬生機斷絕,李傾才呼喘着氣站起來。

“阿絕?阿絕!”李傾驚喜地轉過來,掐着杜絕的腰将她舉起來轉了幾圈,“沒想到你是仙人!謝謝你救了我!我就知道阿絕不會棄我于不顧!”

“放我下來,”杜絕頗為不習慣地扭了扭,輕輕踢了他一腳說,“一天天的使不完的牛勁。”

那秀眸一瞥,似是嗔怒似是無奈的嬉鬧。

杜絕失憶後性子清冷,無悲無喜,今兒難得情态那麽生動,以至于在她的視線之下,李傾打了個磕絆,下意識松手輕輕放下了她。

男人安靜了好一陣,杜絕探完野豬,扭過頭來狐疑地喊了一聲:“李傾?”

李傾噌的一下從脖子燒到了腦門,他一個激靈忙避開視線道:“我我我……身上沾了血,這就去洗掉它。”

“不用這麽麻煩。”杜絕擡手就拉住了他,輕輕掐了個淨身訣,李傾渾身上下便清清爽爽的了。

李傾不敢看臂上拉他的手,脖子撇朝一邊道:“……這也是仙人法術嗎?”

“嗯,”杜絕道,“不知不覺就會用了。”

“阿絕可真厲害……”李傾視線投向腳下另一邊的樹根,欣慰地笑了笑說。

“為什麽不敢看我的臉?”杜絕大感詫異,幹脆伸手掰着李傾的下巴轉過來,強勢地問說,“你在害怕我嗎?”

一股冷淡的女性氣息撲鼻而來,李傾的心髒簡直跳到了嗓子眼,他說:“沒,怎麽會……”

“那你從剛才開始就躲我幹什麽?”杜絕把腦袋湊上去,上下左右地打量李傾,“說話要看着人的眼睛。”

“阿絕的眼睛……”李傾終于擡眸與她對視,小聲地說,“……很美,真的。”

杜絕大感吊詭地看了一眼他,甩開李傾的下颚道:“莫名其妙。”

杜絕要轉身去樹上拿包裹,李傾卻小跑了幾步從背後牽住了她的手。

“那天在村口!”李傾叫住她,顫抖着說,“我說有喜歡的人……你聽到了嗎?”

姑且算作聽到了。

杜絕腦子裏靈光一閃,先捂住了李傾的嘴道:“且慢,那陳寡婦有田有米有錢,而你卻放着她不管,淨看上了我這個窮光蛋了?”

“唔。”李傾被捂着下半張臉,唇瓣貼到了杜絕的手掌心,不由緊張的點了點頭。

杜絕一臉一言難盡,松開他的嘴說:“圖什麽?”

李傾道:“圖你氣質超脫,非富即貴,若有朝一日能恢複記憶帶我走出深山,傾必感激不盡。”

“說的倒是實話,”杜絕喜歡誠實的聰明人,“你想讓我娶你,帶你離開這嗎?”

“李傾出身卑微,不敢恬居君位,但求阿絕能讓我當一個側夫,”說到這裏,李傾彎了彎眉眼笑起來,“若有朝一日能再賜我一個仙葫,傾感激不盡。”

左一套右一套的……杜絕雖失了記憶,但常識還在,她懷疑道:“山間無人修煉,你一個鄉野匹夫,從哪裏學到這麽多正君側夫的規矩?居然還知道仙葫?”

“家母曾考過科舉,後因得罪了上官被貶并州,病逝後給家父留下了個仙葫,家父帶着那仙葫回到老家的村落,精心照料,我便誕生于此中。”李傾道。

“那便行吧,”杜絕随口道,“你與我有救命之恩,一個名分而已,我也不至于吝啬這些。但話要說朝前,若屆時發現我只是一個沒有家世背景的無名散修,你心裏反悔,可別來怪我空奪了你的貞操。”

“能得仙人一顧,傾哪敢怨怼呢?”李傾宛然一笑道。

都是成年人了,先談清楚利害關系,再講什麽愛恨情仇。

杜絕确實瞧着李傾順眼,如今人自個兒湊上來,她索性便先吻了一口,直把人吻得上氣不接下氣,才停下來,覺得滋味不錯。

·

後面的事情就很順遂了,他們在成功挖到了野山參之後,将山參拿回去交給了陳寡婦。

那山參年份足夠久遠,分量也夠,颠起來沉甸甸的。

村子裏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識別藥草的經驗。

陳寡婦不是不識貨的人,見到李傾誠心誠意而來,想把此物交付,于是抱着胸別扭地冷哼了一聲。

陳家兄弟互相對視了一眼,一人回到家去取了兩錠銀子來,塞進了李傾手中。

那陳家兄長道:“我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這玩意兒金貴,你要還錢也值不了這麽多。”

另一位陳家弟弟說:“看在你大老遠進山的份上,這次就算了,下次不許再來招惹我姐姐。”

李傾握着掌心的銀兩,憨憨地笑了笑說:“放心,我已經認了妻主,今後便跟随妻主一道而活了。”

陳家兄弟驚訝地打量了一陣他,又情不自禁的将實現投向了男人身後。

遠處,低矮的山坡上,有一叢青蔥翠綠的竹林。

竹林正前方,一位神色淡然的飒氣青衣女子正傲然獨立,等待着李傾。

“這便是你從河邊撿來的……”熱心的陳家兄長臉色頗為複雜,他小聲湊到李傾身旁嘀咕道,“別那麽快就被人騙去了頭次,不如先到縣裏邊兒府衙外瞧瞧貼畫,萬一是什麽通緝犯之類的。”

李傾笑道:“放心吧陳兄,我信她是個良人,再說了,通緝犯可不會這麽處處順着我的意的。”

這些天,自打從杜絕醒來,李傾給她啥她便吃啥,從村裏借來農婦的粗布衣她也肯穿,要她陪自己一起鑽林子挖山參,她便去,才提了一句要做她的側夫,她便允了。

杜絕這人雖看上去冷冰冰的,實則心軟又好說話。

如果不是為了修煉陰陽法訣,要誘騙她與自己交|歡——李傾,不,是奪舍前的姬慕,說不定會與她成為至交好友也有可能。

·

還了陳寡婦的債,李傾提議去縣城裏再找大夫給杜絕看看,杜絕細一思索,便點了點頭。

回到院落,兩人稍微小憩了一番,便重新上路。

李傾所居住的村叫谷裏村,顧名思義,村子坐落在太行下大莽山的一個山谷裏,此村落又隸屬于開安縣。

開安縣的縣令爺曾經是個富商,這官便是他買來養老的。

近年西北大旱,地龍翻身,開安縣毫不意外也遭了災,縣太爺自掏腰包救了些百姓,卻也只是杯水車薪。

街上盡是面黃肌瘦的百姓,郎中館人滿為患。

“傾兒吶,你可算來了,”醫館旁收藥的師傅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和藹老婆,只見她抓住李傾的手,“上月要你采的藥,你可帶來了?”

這裏滿堂都是等藥救病的人,李傾善意地笑了笑,正欲放下背簍,就見杜絕不着痕跡地擋開了那阿婆碰他的手。

杜絕上前一步,替他答道:“該采的都采了曬幹了,您看看還缺點什麽。”

收藥的阿婆擡頭,仔細打了杜絕一眼,見此女子談吐文雅,舉止從容坦然,一雙眼眸炯炯有神,不像鄉野農婦。

阿婆笑道:“傾兒呀,這位是……”

李傾将草藥遞交給了阿婆家的童子,回頭來聽她問,便笑了笑說:“她是我的妻主,再過幾日我便與她成親。”

那收藥的婆子訝異了一下,随即無奈地笑開:“那可真是可惜了,你這般牟定了心意,我老太婆回家可怎麽向那幾個女侄交代?”

李傾莞爾一笑。

杜絕聽他喚妻主,當堂沒否認,只下來随口問了問他。

李傾笑道:“阿絕這般吃醋,連那阿婆來拉一拉我都要着了,還不許我喚一聲妻?”

杜絕皺了皺眉,對“妻主”這兩字莫名有些熟悉,隐約想起似乎還有一人曾這般喚過她。

杜絕脫口而出道:“古往今來,只有明媒正娶的正君才可稱妻……”

話說一半,杜絕愣住了。

李傾的眼淚啪嗒一聲就掉了下來。

男人哭起來并不招搖,只平日裏那一雙笑意盈盈地的眼睛突然變得濕漉漉的。

他也不抽噎,就靜悄悄地在那掉金豆,像觀音座下童子偷了幾滴甘露藏在眼珠。

委屈地垂下腦袋,李傾貼過來靠着她,小聲道:“我自幼沒了娘親,村子裏的丫頭都欺我弱小,在田裏幹活就搶我的鋤頭,到河邊洗澡就偷我的衣裳,每次都得逼得我苦苦哀求她們才肯還回來……”

杜絕皺眉,緩了緩道:“她們逗你呢。”

“就連那阿婆的侄女也是,”李傾難過道,“每回我來縣城,她們都攔着我,硬要抱走我的藥筐,裏面有一個最壞的,非得要我讓她親一口才肯作罷。”

杜絕道:“那人現在在哪?告訴我她是誰?”

“……還好最後阿婆趕過來,才保住我沒有被她們戲弄。”李傾道。

杜絕挑眉道:“所以你才到處說你有妻主?”

李傾道:“我只是一個人孤苦無依怕了,實在想炫耀一番,好讓她們知道我已經有主了。”

男人哭起來可憐極了,見杜絕無動于衷,李傾又握了握她的手。

他用真摯而期盼的眼神望着她:“左右我們這種地方偏僻,也無人認識你,至少在盛國公府來人尋你之前,便讓讓我,由着我過一過嘴瘾,好不好嘛?”

話到後半截聽起來俨然像撒嬌了,杜絕盯着李傾和善的臉,伸手捏了捏他的腮幫,軟軟的。

“罷了,”杜絕淡淡道,“便随你吧。”

李傾那樣篤定她出身名門,還向她索求名分,杜絕未曾辯駁也沒否認,實則只是心想——

說不定她在盛國公府也只是個偏房的小人物,空有個證明身份的名牌,別說正君側夫,怕連要讨個男人暖被窩都挺費勁。

如此一來,萬一她真是一窮二白,這李傾俊俏又會來事兒的,說不定還能替她理理家。

如此一來,好看又賢惠的便宜,還是得趁早睡到手再說。

當天,杜絕陪李傾在縣城裏随意逛了逛,兩人便回了谷裏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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