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重逢
重逢
離開縣城時,杜絕注意到有一個城門的門衛盯了她好幾眼。
果然,在她們離開城門約數十步之後,那門衛像是确定了似的,徑自小跑了幾步,向上官交頭接耳彙報了些什麽。
杜絕堂而皇之地出入街巷,并未遮掩。
若那門衛當真認出她了面容,此時在向上通禀,那便意味着盛國公府已将手眼覆蓋到了這麽偏僻的郡縣衙門——
其威勢,恐怕在皇朝也不容小觑。
這樣能耐的盛國公府,有多少黨羽?有多少敵人?
她身懷刻有公府字樣的玉佩,那玉佩料質上乘。
此前她昏迷時身上穿的那身衣裳也并非凡品。
是誰害她淪落到如此地步?
李傾又怎敢冒着風險将她撿回來,吃穿洗漱的伺候,還給她請郎中?
思及此處,杜絕垂下眼眸。
“妻主,可是累了?”李傾關切地問道。
杜絕搖了搖頭說:“沒什麽。”
她們在縣城還采買了一些零碎和吃用,李傾回乘一路大包小包地拎着,半點不讓杜絕沾手。
杜絕倒是有袖裏乾坤,但看他幹勁十足、興高采烈的,索性便袖手旁觀。
愈往深山裏走,氣氛便愈發幽靜起來。
沿着密林小路,回到谷裏村,李傾先去廚房備菜、打水燒柴,杜絕則在大樹底下盯了一陣啄食樹葉的雞,而後轉回屋修煉。
西北靈氣匮乏,杜絕閉眼打坐,待靈氣在體內運轉了一個周,鼻尖忽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甜香。
睜眼,杜絕看到李傾端着瓷盤,滿懷殷切地湊到她面前。
那精致的白瓷盤正中蹲着一只兔子模樣的甜糕,糕體蓬松柔軟,白生生的,剛從蒸籠下來,還冒着白霧。
“妻主喜歡嗎?要不要嘗嘗?”李傾将兔子糕遞到了她的手中。
杜絕盯着那兔子臉蛋上點的紅糖,問道:“你一路上遮遮掩掩,就是為了藏這個?”
郎中在醫館給杜絕望聞問切,料想便是趁着那段功夫,李傾跑去偷偷給她買了甜糕。
李傾笑道:“近些日子年成不好,那家花糕賣得比往日貴了些,但幸好還在。”
杜絕捏起只有半個手掌心大的兔子,一口吞。
“挺甜的,”在李傾專注的眼神之下,杜絕又補了一句,“好吃。”
“那就好,”李傾像松了一口氣似的放下瓷碟,去給杜絕端了一杯粗茶來,笑着說,“小時候,我最期待的事,便是父親每回從縣城裏回來,會給我帶它家的兔子花糕。”
李傾宛然一笑道:“現在一想,這小兔子的臉上,若沒了兩點紅糖當腮紅,便瞧起來冷冰冰的,倒有些像我所熟知的阿絕……只有真的嘗起來,才知心裏有多軟、多暖,味道也很甜。”
杜絕頓了頓道:“既這麽喜歡,自己留着吃便是,難為你費心。”
“那可不一樣,”李傾彎了彎眉眼笑道,“阿絕是妻主,我想讓妻主也嘗嘗我最喜歡的。”
“你我不過相識月餘,允些名分也不過為報救命之恩,不必這般費勁讨好我。”杜絕道。
“妻主說的當真薄情呢,”李傾笑着道,“傾心悅您,想給您一個驚喜,是我心甘情願這樣做的,您不必有負擔。”
傍晚,李傾又做了一桌豐盛的菜肴,色香俱全,甚至還開了壇小酒。
杜絕道:“這也是驚喜?”
李傾溫和地斟了一杯酒給她道:“今日我們還清了債,又去縣裏問了郎中,妻主身體康健,不比什麽都更值得慶祝一下的嗎?”
杜絕想了想,與其碰杯道:“善。”
這酒味清涼,入口綿密,倒是難得的上等。
李傾道:“味道如何?這是爹爹在我誕生那年埋下的,壇子正埋在我的葫蘆藤下,到今年恰好十八年。”
杜絕道:“甚好,內裏蘊含幾分靈氣。”
李傾眼前一亮:“當真?既如此,阿絕何不多飲幾杯?”
“不,”杜絕緩緩放下杯盞,“少飲即可,其餘的……你且自己留着罷。”
李傾立刻失落地垂下腦袋道:“可妻主不是說,只要再多修煉一陣子,待靈力充裕了,就可以沖散頭顱內的淤血,然後恢複記憶了嗎?”
杜絕道:“确然如此,可此物珍貴,凡人飲之能夠延年益壽,于你而言又意義非凡,這般由我耗費了去,不值當。”
“阿絕怎生不值?”李傾蹙起好看的眉眼,急切地上前抓住她的手,“雖相識不久,但我已認定了你,你便已成了我的妻主,是我選定要相伴一生的人……”
氣氛烘托到這兒,俊俏兒郎都主動湊上來拉拉扯扯了,杜絕一拽他的手臂,順勢将人整個人拉到了身上。
“啊!”李傾驚呼了一聲,好在他敏捷強健,怕壓着杜絕,便立刻鼓起附有一層薄肌的臂膀,用力撐在了她身後的椅背上。
“吱呀”一聲,李傾的手臂撐着椅背,用胸膛将杜絕籠罩在懷中。
李傾羞得不敢低頭看,就怕一低頭正撞上杜絕那雙好似能穿透他心事的淩厲眼睛,卻忽然聽見胸膛緊貼處傳來清冷一道女聲——
“酒,不是要多飲幾杯嗎?”
杜絕一手摟在李傾的勁腰上,一手輕輕拍了拍俊俏郎的後臀尖。
“靠上來,用鎖骨作那酒盅,乘好了,喂給我喝。”
李傾不敢相信那神情淡淡的女人竟可以一口氣說出這般驚世駭俗的言語,以至于他都忘卻了後腰處輕佻的手掌那一拍。
淅淅瀝瀝的酒水倒灑了。
顫抖從鎖骨傳遞到了尾椎,李傾漲紅着臉,說了一聲:“喏,妻主大人……”
女人啃上了他的鎖骨,李傾被那牙齒尖銳的磕碰刺得渾身一個激靈。
他忍不住伸手撫摸懷裏杜絕的頭顱,隐念升起——
或許今夜,他便可以偷走杜絕煉氣六重的靈田,練得個陰陽法訣小成。
然而,下一刻,念頭被喉嚨上緊掐的手打斷。
失憶的杜絕并沒有意識到李傾心裏那一股隐秘的惡意,倒不如說她沉迷于唾手可得的美色,先對李傾發了難。
“讓你靠過來坐,誰讓你紮馬步?”杜絕皺着眉頭,掐着李傾的喉嚨便往下摁。
李傾驚呼一聲,向前懷抱住了杜絕的頭顱,便失力往下坐了個結實,就在杜絕的大腿上。
這情形當真羞不可言,杜絕端坐在椅子上,李傾像個大孩子似的面對着她,跨坐在她懷裏,又将她的臉正擠在胸膛間。
胸口似乎有被微熱的呼吸噴到,李傾磕巴說:“我我我,我只是不想壓到妻主……”
好歹是個勁瘦精壯的大小夥子,雖長得和善有福氣了些,臉嫩卻不代表身量不沉。
杜絕只感覺自己似乎抱習慣了男人,她熟練地掂了掂懷裏的男子,随意道:“沒多重,還挺好的。”
李傾被杜絕颠得睜大眼,說不出話來。
杜絕就這麽站起來了,吓得李傾像是上樹的猿猴一樣用雙腿死死環着攀附着她,生怕不小心摔下。
看了看外面天色不早,繁星漫天,杜絕道:“是去卧房?還是就此把你放下?都由你選。”
李傾耳根子燙得要命,他像一艘無處停靠的孤舟一樣,只能死死抓牢唯一的船錨——
雙臂環住杜絕的整個肩背,李傾将腦袋埋進杜絕的頸窩,在她耳邊說:“卧房……我鋪好了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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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戎貅策馬兼程,馬蹄飒踏——
他半刻不敢歇息,只為盡快趕往那可能有主人杜長柔蹤跡的開安縣谷裏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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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他随杜長柔探查杜絡屍體,卻忽遭異變。
杜絡屍體如平地驚雷一般砰的一聲炸開,戎貅甚至還沒來得及伸手觸碰主人,便失去了意識。
在醒來,周遭空空如也,只有溪邊潺潺的流水聲,以及一片猩紅狼藉。
戎貅腦袋像被狠厲敲擊了一下似的渾然忘了自我,他只顧着順着溪流不斷找尋,卻無論如何也尋覓不到主人的半點痕跡。
戎貅驚慌極了,他奔襲着往前,從疾跑,到快走,到腳掌血淋淋的,不時跌倒,再到雙腳徹底站不起來只能向前爬。
當他最後一身狼狽地爬到開陽縣府衙求救時,已過去了數天。
隋青很快着手派人順着戎貅所述的杜長柔失蹤的那一整條水系巡查。
姬蔭身邊帶了點子奇異能人,最終查到了太行山西麓的某片山谷,便不了了之。
那位身懷奇異禀賦、負責探索杜長柔氣息的幕僚搖了搖頭道:“對方或使了些隐匿氣息的大能手段,尋人法術都無處可施。”
如此,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的法子,在每座郡縣的城門安插留意此時的守衛,觀察進出過路的行人,實在不行,便接着挨家挨戶每座村落去找。
若主人還康健,定會先去尋找有人煙所在之處。
只希望她不要迷失于莽莽深林之中,無人問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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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安縣離開陽縣不遠,聽到有疑似杜長柔的人的蹤跡出現在開安縣城中,戎貅當夜便一刻不歇地直奔開安。
縣內早有人接應,是姬蔭麾下的人。
她們告訴戎貅,白日那女子與一男子親昵相伴,攜手閑逛于開安街巷中。
戎貅聽言,神色晦暗不明,問道:“你可知她們出城後去了何處?”
姬蔭麾下的人道:“我已在那男子身上下了追蹤粉末,無色無味,唯有我等能探蹤。”
不愧是皇太女手底下的人,見戎貅是異族樣貌也不倨不傲,行事缜密謹慎,态度謙卑。
在前人帶路指引下,戎貅不眠不休地啓程上路,焦躁的心急切不安地跳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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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唏律律——”
伴随着一聲馬兒嘶啞的長嘯,戎貅翻身下了馬。
他無暇顧及其他,闖入那一座精巧雅致的山村小院中。
推開房門,借着朦胧的月光,戎貅望到了裏面的一雙男女,情不自禁地一下子瞳孔放縮。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主人……在和一個男子,如交頸鴛鴦一般摟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