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女王
女王
少女停下了腳步,低頭看着面前的虛掩着的門。
那毫無疑問是一道暗門,門上沒有把手,也沒有其他什麽東西。倘若合上,便會與周圍的牆壁融為一體。
“我常常在想,假如我走進這門裏,而你們誰在外側将門關上,那想必我就會悄無聲息地死在裏面,直到這座宮殿腐朽,才會被人發現。”少女彎了彎嘴角,狀似閑聊般說道,并不曾回頭去看身後臉色蒼白地跪下的兩位侍女,“這麽想來,我與其他人,倒也沒什麽不同。”
密道中一片死寂,無人敢應答這話。
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在少女臉上稍作停留,轉瞬又是如常的笑容:“我說笑的,你們退下吧,我要與坎貝爾卿單獨談談。”
其中一人遲疑地看了一眼門口:“陛下——”
“無妨,退下吧。”
死寂重又回到了密道之中,年輕的王推開了密室的門,看向燭光之下被數道鐵索困住的男人。
男人已經不算年輕了,眼角已經有了些許皺紋。他聽到聲音擡起頭,臉上是一貫的隐忍卻又溫柔的模樣。
“坎貝爾卿似乎很不願意留在這個皇宮。”女王毫不吝惜身上華美的睡衣,随意地将袖子耷拉在落了重重疊疊灰塵的臺子上,“可是卿忘記我與卿說過的,你是我選中的王夫,你不可能逃得出去。”
騎士張了張嘴,側開頭,終于說出了自被抓回來之後的第一句話:“陛下,我不能——”
這樣的拒絕她在過去一年裏已經聽過了太多次,因而幹脆地低笑了一聲,打斷了騎士的話:“我不知道你如此不願意留在我身邊——坎貝爾卿,從我還是個嬰兒開始,無論是學走路還是學習看書,您都在我身邊,難道這些都只是母後的命令麽?原來卿從不願意留下,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走。”
“不是——”
“不是?那是什麽?”女王走近了過去,伸出手攥着騎士已經破損的領口,“為什麽要逃走?”
“我是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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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殺母後的罪名早已經被澄清了,你是母後親口說過留給我的騎士。”女王眯起眼睛,“即便當初你真的刺殺過母後,那也已經是不存在的歷史了。如今的你,是我的騎士。”
“我比您年長十九歲——”
“嗤。”女王發出更加尖銳的笑聲,“我看中你了,不需要你來評估我的眼光。我從未對誰如此寬容過,我将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把你的顧慮說出來,讓我來解決。倘若你說不出來,我不介意給你下藥之後完成儀式。”
騎士從喉嚨中發出□□來,他終于低下頭,直視着這個已經湊到他胸口的女孩——年輕、漂亮,有着和她母親一樣透明得猶如無機質一樣的雙眼。
他第一次抱她的時候,她才剛剛出生不久。他抱着這個孩子,內心裏有未曾散去遷怒,也有柔軟的愛憐。他也曾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用羽毛沾墨水,教她如何騎馬射箭,也曾想象過她未來的王夫會是什麽樣的男人。
而如今,他甚至想不起來上一次這樣直視她的臉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陛下,雅德維嘉·諾曼陛下。”騎士終于開了口,他的聲音愈發沙啞粗粝,近乎是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向外吐着,“我不能成為您的王夫,因為您是……我……,陛下,我是你的……”
他艱難地張了好幾次嘴,才終于吐出了那個詞:“父親。”
女王因為這個荒唐的說法而笑出聲來。
“你在說什麽?你說你是我的父——”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什麽念頭飛速地砸中了她的神經。
——她是先王的遺腹子,出生在先王去世之後九個多月。在她出生之初的幾周裏,先王後宣稱她身體虛弱,不宜見人。
——有許多人曾經說過,她長得并不肖似她的父親,更加肖似她的祖父。
——眼前這個男人,卡爾洛斯·坎貝爾,他的母親是王室的一位情婦留下的私生女,那位情婦周旋于數名貴族之間,其中有一位正是當時的太子,如今女王的曾祖父。
而她的母後,明明宣稱被這個男人刺殺過,卻在先王去世後短短幾天就召回了這個兇手,并在去世前力排衆議将尚在襁褓中的女兒托付給了他。
她畢竟已經在那冰冷的王座上坐了十餘年,即便那種荒唐而可笑的感覺尚未褪去,在那一個瞬間之後,她已然明白了,他說的都是真的。
這個男人,是她的父親。
女王臉上短暫地出現了空白,她下意識地退了一步,而後又退了一步。
年長的騎士仰着頭,就仿佛剛才那一個詞抽掉了他全身的力氣。
“……陛下,我不能——”
他的話驟然間停住,剛剛退開的女王突然急走兩步。有那麽一陣,這個動作帶來的壓迫感甚至讓他覺得恐懼。
“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了,不是麽。”女王臉上不知何時重新帶上了微笑,“你要如何證明你說的是真的,我的騎士長。”
卡爾洛斯怔了怔:“我——”
“沒人能證明這一點,坎貝爾卿,沒有人會相信這件事。”女王嘴角的笑容逐漸擴大,“不是麽?”
“……”
“沒有人會這麽想的,卡爾洛斯,這世上無人能為你作證,也無人會相信這麽荒唐的事情。”女王将頭湊到他的頸窩裏,眷戀地磨蹭了一會兒——她久違地察覺到安心,如此得安心,就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可動搖的承諾。
确實是承諾,她這麽想着——他永遠不可能再離去,內疚,秘密,這一切會将他勞勞栓死。
“你永遠是我的騎士,我一個人的騎士。”
她心滿意足地發出嘆息。
“坎貝爾卿,你将永遠留在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