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共歷山險

碎玉由青轉黑,凝重的色彩使原本晶亮的青玉變得可怖。紫貝靠在岩壁上,天色漸暗,岩壁亦因陽光的離去而陷入夜的冰冷。灰暗的天色在少年的臉上投射出一片黯淡的陰影。紫貝的注視亦湮沒在黑暗之中。仿佛黑暗才是他的歸屬。

陸離凝視着手中的碎玉,光彩不再,仿若生命的流逝,唯遺一副軀殼。他小心翼翼地将碎玉放入懷中的錦囊,仿佛在無聲地緬懷着他這一生難以釋懷的深情。

紫貝垂下頭去,心中泛起淡淡的愧疚,道:“這玉,對你很重要?”

陸離不語,當是默認。

紫貝又道:“我并非有意如此。在我的家鄉,盛産青玉,你若不棄,我願原物賠償。”

“它對于我的意義,是不會因為它的破碎而改變的。”陸離道。

紫貝怔然,半晌,方道:“多謝你救我,多謝你,用那麽重要的東西救我。”

“青玉之珍稀,便在于能醫百病,解百毒。”陸離道,他的目光落在紫貝的臉上,“你應該慶幸你不是柳夫人,否則,你必死無疑。”

“易容,終究易的是容貌,而非人心。你還是不了解夫人。”紫貝道。

“夫人,那個人了解您嗎?”

“為何如此問?”

“再高明的易容術,欺騙的也只能是旁人,一個真正了解你的人,對你的印象是不會僅停留在容貌上的。”

“你放心,他不了解我,一點兒也不。”

“我是不了解她,我若了解她,也不至于到了今日這個地步。”陸離道,“你了解她嗎?你了解你的柳盟主嗎?他們對你許諾了什麽,令你如此奮不顧身?他犧牲你逃命的時候,你是否後悔過?”

紫貝的心在他的質問中漸漸冰冷,她不得不承認在柳乘天踩着她越過血鈴子逃走之時她剎那間的失望與憤怒,縱使她曾發誓要誓死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但若她當真是柳夫人,柳乘天還會如此嗎?若她當真是柳夫人,陸離會救她嗎?可他如今為何救她,她不過是一個跟他毫無關系,甚至是他的仇人身邊的人,他救她,難道僅僅是因為她不是柳夫人?僅僅是因為他不想傷及無辜?他真的是一個良善之人嗎?

“我深受盟主與夫人大恩,早已将性命交與他們,為了報恩,我會不惜一切。”紫貝道。

“大恩?”陸離笑道,他的眼裏流露出凄涼的神情,“看來,你是要與我為敵?”

“你是否後悔救我?”紫貝道,她望着陸離,眼神誠摯,“我向來恩怨分明,決不恩将仇報。”

“我做事,從不顧後果,也不想回報。”陸離道,“你既然不是阮城秋,于我也無任何價值。你可以走了,從今往後,你我互不相欠。”

紫貝從他的話裏感到無限的冷漠,這正是真實的陸離,是他最為真實的一面,她不該驚訝。紫貝站起身來,劇毒雖解,但身體仍然虛弱,她扶着身旁的老樹,粗糙的樹幹因她的踉跄将她的手磨出了血泡,她勉強支撐起身體,道:“你還會回封陵嗎?”

“我會的,你大可告訴柳乘天,我會回去的,讓他盡早準備棺木,免得死後無處安身。”

話音未落,雨即傾盆而至。

紫貝暗自品味着他話裏的寒意,猶豫片刻,終于頭也不回地往雨中奔去。

驚雷滾滾,大雨淹沒了夜幕,天地間一片蒼茫。紫貝在雨中飛奔,卻難辨方向,雨水在山間釀成泥濘,她漸漸寸步難行。雷聲未止,陡然一聲巨響,是岩石落地的聲音,她猛地回頭望去,模糊的視線裏,但見山洪洶湧,山石滾落,這在封陵這座山城裏,不應陌生。只是在這個季節,未免太過突然。

紫貝并未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麽,她本能地轉身原路返回,她迎着山洪逆流而上,她從來沒有如此堅定地奔跑,即使那個方向早已在大雨中模糊難辨。

那個身影愈發清晰,她仿佛能聽見他雨中飄渺的聲音,他道:“你回來幹什麽?”

她回來幹什麽?她問自己,但沒有人能給她答案,包括她自己。這或許不再重要,因為她已經回來了。她親眼看着山洞在他的身後坍塌。

陸離的手第一次有了溫度,他們彼此相牽,一同往山上奔去,高處方為生路。然而這生路,太過艱辛。

如果一個人想活,那麽他便很難死去。這個道理,并不難懂。可人生往往不能偶一帆風順,你若命裏艱辛,最無奈的便是生而不得,死而不能。

雨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這場山洪,對于封陵來說,算不得什麽大災大難;對于紫貝而言,卻是她在封陵經歷的首次大災。但令她驚愕的是,她并不如她原料想的那般恐懼。

陸離的眼睛仿佛因大雨的洗滌而變得清澈與溫和,他望着悠悠轉醒的紫貝,道:“遇上山洪,是該往山上跑的。”

寂靜的山林因這一場洪水而變得愈發凄清,四下一片荒涼。

雨後的清香令紫貝重新有了活力,她道:“你常遇見山洪嗎?”

“從前是。”陸離道,他轉頭望向紫貝,問道,“你不是封陵人吧?”

紫貝道:“我是苗疆人。”她想起他似乎從未問過她的名字,又道,“我叫紫貝。”很難想象,在共歷生死之後,她方能有機會告訴他她的名字。

陸離點頭道:“你如何會到封陵來呢?”

紫貝微微嘆了口氣,道:“我父親是苗族的長老,八年前,魔教入侵我族,我父親為了保護苗王,慘死于天星山上。我便随着族人四處逃難,後來,柳盟主率衆位武林人士趕赴苗疆,助苗王驅散魔教,将之逐出中原,更收留了許多如我這般流離失所的孤兒。那一戰過後,苗族精力大

衰,不久,苗王便傷重不治。柳盟主為安撫人心主持大局,支持世子登位,并妥善安置了孤兒與難民,待一切恢複如初,他才返回封陵。”

陸離望着紫貝,她的臉上流露出平靜與安詳,仿若這悲慘的往事并不曾真實地發生在她身邊。

“至于我,我被新任苗王追殺,再次為柳盟主所救,柳夫人為了我的安危,便說服柳盟主将我帶離苗疆,從此,我便跟在她的身邊。”

“苗王為什麽追殺你?”陸離問道。

紫貝道:“新任苗王是老苗王的長子,我父親因為家族的緣故曾經幫助過他的勁敵二世子,他上位以後,自然要對二世子的舊派趕盡殺絕,以除後患。”

陸離聽罷,不由笑道:“想不到一個小小的苗族,竟也有這諸多鬥争。”

“有人的地方,便有争鬥。不論是中土的皇帝,還是偏居一隅的苗族。”紫貝黯然道。

“你還想回到苗疆去嗎?”陸離問道。

“不,不想了。”紫貝道,“那裏曾經因為有我的父親,所以成為我的家;而今,我的父親離我而去,柳盟主與柳夫人成為了我的親人,封陵便成了我的家。”

“他們,是你的親人。”陸離道,他的聲音逐漸低沉,“那麽我,便是你的仇人。”

“你為什麽總要把仇恨挂在嘴邊?在你的生命裏,除了仇恨,便不能有別的情感嗎?”紫貝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前傾,她的語氣亦變得激動起來。

陸離的眼睛再度歸于冷漠,“我是一個死過一次的人,我是一個從墳墓裏爬出來的人,我的生命,從十八年前起,便只剩下了仇恨。”

紫貝的眼神變得迷茫,“十八年前的陸離,真的是你嗎?”

“你認得他嗎?你認得的只是阮城秋口中的陸離,他是個什麽樣的人?”陸離的臉上露出一抹冷笑,“他當然不是我,他只能活在過去,而我,卻活在現實,血淋淋的現實。”

“既然痛苦,為何仍執迷不悟?”紫貝道,“夫人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你,那不過是一場意外。”

“她是這樣告訴你的?”陸離笑道,“她有沒有告訴你,那杯酒裏有毒,是血鈴子。”

血鈴子,長于陡崖,喜陰涼,含劇毒。其花瓣可釀酒,芳香撲鼻,狀與常酒無異。

紫貝微微一愣,她知道自己不該相信,但她竟一時無語反駁。

“她當然不會告訴你這些,她當然不會告訴你,柳家莊,柳乘天的盟主之位,究竟是如何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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