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堀州之戰(上)
雲希道長終究是疼愛弟子的,他輕聲一嘆,道:“為師早已算出你将有場大劫,故而親至嶺陽看你。不料,終是來遲了一步。”
“師父。”陸念珠凄楚的神情終于點染了一絲笑顏,她道,“徒兒就知道師父不會不管珠兒的。”
雲希道長笑道:“珠兒,你天資聰穎,不過七年的功夫,便學了為師半輩子的修為,為師是沒什麽可教你的了。”
“可是……”
“珠兒。”雲希道長語重心長,“為師此言非虛,你年紀尚輕,雖有一身武功,但心智究竟不夠成熟,此番重敗而歸,是受了人情拖累。你須得好生自省,萬不可自暴自棄,一蹶不振吶!”
“人情拖累”四字令陸念珠心中一痛,回想起當日公堂之上程樂兒漠然的神情,即使時隔多日,依舊将她這一顆心刺得千瘡百孔。
“徒兒明白。”沉默良久,她終于開口道。
“珠兒。”雲希道長道,“為師此行,還有一事,須得知會于你。”
陸念珠微微擡頭,望向雲希道長,道:“師父請講。”
“你在道口耽擱數日,恐怕不知江湖上出了大事了吧。”雲希道長道。
“哦?”陸念珠奇道,“何事?”
“你可知這半年以來,魔教蠢蠢欲動,想必不出數日,中原便不得安寧了。”雲希道長嘆道。
“魔教?”陸念珠微微蹙眉,“聽說很久以前,魔教曾想入侵苗疆,進而統治中原。當時的武林盟主為免唇亡齒寒,率一衆武林人士趕赴苗疆,協助苗王驅除魔教,數年以來,魔教都未敢再犯中原。”
“但如今,封陵巨變已過十年,武林群龍無首,亦已十年了。”雲希道長道,“魔教早已蓄勢待發。”
“既然當年的武林盟主名震江湖,又為何會死于一無名小輩之手?”陸念珠問道,“而且盟主故去十年,武林都未能推選出一位新盟主來。師父可知這其中緣由?”
“當年柳乘天因驅除魔教,大勝而歸,故受天下英雄敬仰,算得上一代枭雄。只因曾經與人結怨太深,才枉送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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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念珠聽罷,亦是一嘆,道:“我雖未親身經歷,但也對當年封陵的慘況有所耳聞,真是可惜。”她頓了頓,又轉頭望向雲希道長,道:“只是不知當日殺死盟主的人為何在那一戰之後便失去了蹤跡?能有本事打敗武林盟主,竟沒有野心取代盟主的位子嗎?”
“大抵是只為私仇而來吧。據說自那以後,誰也沒見過這個人。”雲希道長道,言罷,他悠悠一嘆,道,“罷了,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妄論無義,還是談談眼下如何應付那魔教卷土重來吧!”
“師父身為正派中人,保衛中原,自是義不容辭。徒兒自知愚鈍,但總算有些力氣,如若師父不棄,請帶徒兒一同前去剿滅魔教。”陸念珠道。她的眼睛裏閃爍着晶亮的光,熱切的企盼随着這份光亮一同在烏黑的雙眸裏燃燒。
“師父明白你的心情,告訴你這事,也是希望你能盡快振作起來。畢竟前路漫長,還有許多事等着你去做。”雲希道長道。
“那師父是答應了?”陸念珠問道,眼角眉梢露出掩飾不住的笑意。
雲希道長笑着點頭。
“多謝師父!”陸念珠喜道。
“你先別急着高興,魔教此番卷土重來,實力定然大增,不容小觑。況且魔教武功與我們并非一路,多是些旁門左道,邪佞之術,故而危險重重啊。”雲希道長面露擔憂。
“魔教再怎麽厲害,也只不過同我們一樣,凡人罷了,而師父與珠兒都是跟鬼打過交道的,難道還怕凡人不成?”陸念珠道。她的語氣輕快,仿若重拾了曾經被她丢棄的自信。
“珠兒,你不知道,人要比鬼可怕多了。”雲希道長的聲音愈發低沉,滲出一絲沉重的哀傷。
“師父。”陸念珠收起笑容,神情嚴肅,道,“人也好,鬼也罷,便是天皇老子來了,我也不怕。念珠自幼得師父教導,深知習武不只是為強身健體,更要将一個‘義’字放在心頭,為民除害,替天行道,方不枉費一身武功。”
“說得好。”雲希道長笑道,“不愧是我雲希的弟子!”他站起身來,面向窗外,又道,“如今魔教已經占領了苗疆,很快便會入侵中原,浩坤連同五大門派已結成同盟,共迎大敵,你我須得即刻趕往堀州,那裏是中原武林各派聚集之處,距苗疆僅有百裏之隔,必将成為魔教下一個落腳點。”
陸念珠亦站起身來,走到雲希道長身旁,道:“徒兒這便去準備,今日便可啓程。”
“不。”雲希道長回身道,“你昨日剛回來,今日便讓你跟我走,未免太不近人情。還是再歇息一晚,明日啓程不遲。”
“也好。”陸念珠點頭道,“我這就去給師父收拾間房。”
“我若不來,你這酒館怕是難開張啊!”雲希道長笑道,“給我一間上房便是。”
“遵命。”陸念珠笑道。
酒館久未開張,積塵已久,索性有書生幫忙,兩人忙活了一個下午,方才将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收拾了一間上房出來。
陸念珠拂去身上的灰塵,坐在門外洗了把臉,雙手在涼水裏浸得通紅,一陣寒風吹過,盆中的水面漾起點點波痕,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發絲因沾染了水滴而貼在頰側,一絲清涼從心底滑過,仿若前塵往事均已随風逝去。她不由釋然地笑了。
書生站在門內,望着陸念珠的背影,眉頭不由緊蹙。
“怎麽了?”陸念珠不知何時回過身來,走近屋內,望見書生複雜的神情,問道。
“沒什麽。”書生面上一怔,微微一笑,“只是有些累了。”
“那你快去歇着吧。”陸念珠道,“工錢方面不會虧待你的。”她的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小姐。”書生忍不住上前一步,問道:“明天就走嗎?”
“嗯。”陸念珠點頭道,“我這一走,怕是短時間內難回得來,我知道這酒館生意不好,你若是等不及,便無需為我耗着,關上酒館,再謀生路罷。”
“小姐,既然你明天就要走了,那我也不會留下。”書生道,他望着陸念珠驚疑的眼神,頓了頓,又道,“有一句話,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留在嶺陽八年有餘,絕不是為打個散工,混個口糧;跟着你走南闖北,也不是為了打個下手,掙點閑錢,而是為了……”
“書生。”陸念珠驟然開口,打斷他的話。
書生卻不由得笑了,“原來小姐知道。”
“我知道,但還是不想聽你親口說出來。”陸念珠低聲道。
“為什麽?”書生道,他的眼裏含着深切的落寞,“說與不說,都是我的事。”
“因為我怕,我不敢承擔,也承擔不起……”陸念珠微微擡頭,卻不敢直視書生的眼睛,“一直以來,我都把你當作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從來沒有想過……直到經歷了這件事,你不再需要我這個師父了,你可以保護我了,這些年,其實你也過得很不痛快吧,但是你還是沒有離我而去,一直待我那麽好,我真的感激不盡。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們能這樣做一輩子的朋友。”
“小姐。”
“既然你已選擇離開,便不必再叫我小姐了。”陸念珠微微一笑,道,“叫我念珠吧,我想聽你叫我的名字。”
書生望着陸念珠,眼裏流露出無盡的神情,沉默片刻,終于開口喚道:“念珠。”
“書生,你文采不弱,武功又好,不管到哪兒,都會成為人上人。我慶幸,我曾有過你這樣的朋友。”陸念珠道。
“若是我說我想同你一起到堀州去呢?”書生望着陸念珠的眼睛,鄭重地問道,“你會拒絕嗎?”
陸念珠一怔,旋即笑道:“如果是為了對付魔教,你我自是志同道合,我又何須拒絕?”
“好。”書生道,“這一回,我要和你并肩作戰。”
二人相視一笑,先前的不快一掃而空。
從嶺陽至堀州着實需要一些時日,書生依舊作為陸念珠身邊的徒弟随她與雲希道長一同啓程,但從這一日開始,陸念珠知道,她與書生之間再也不可能如以往那般親密無間了。面對這份她無法回應的感情,她唯有躲避,保持着一種恰到好處的疏離,盡管這對于書生來說,算不得什麽恰到好處。
初雪過後,便只剩下凜冽的寒風。一路南下,卻并未如預期般氣候漸暖,冬愈發深了。
雲希道長并不怎麽熟識書生,但見陸念珠對他很是信任,便應下與他同行,只當是多個幫手。他雖功力深厚,卻也是經歷了幾日的舟車勞頓,方才看出書生身懷武功,不禁暗道此人隐藏的功夫如此精妙,更是不知陸念珠對之了解幾分,心中暗暗擔憂,又不便當面揭穿,想着到了堀州,再避開書生,與陸念珠好生談談。
堀州地處西南,是苗疆至中土必經之地,盛世常有貿易往來,近年世道蕭條,戰事不斷,倒成了兵家必争之地,經堀州可直搗京城,故而已有衆敵來犯,百姓流離,凄苦不已。從前長居于此的武林各派亦紛紛遷徙,唯留幾大實力雄厚的門派,協助朝廷抗敵。哪知廟堂之亂未平,江湖風波又起,魔教此番卷土重來,不只是武林一件大事,甚至驚動了皇帝,忙派欽差請各大門派掌門入宮,游說他們務必抵禦魔教,為朝廷分憂,日後定有重賞。江湖人士哪裏會在乎皇帝的賞賜?反倒是“義”字當先,如當年武林盟主一般,将驅除魔教作為己任,當即結成聯盟,共禦大敵。
三人行至堀州,已過了大半個月。堀州形勢大變,魔教已經侵入,與六大門派僵持數日,兩方難分勝負。
雲希道長帶陸念珠見過浩坤掌門雲澤道長與諸位師兄弟,陸念珠曾在浩坤派習武數年,對浩坤派衆位弟子十分熟悉,久別重逢,卻并無功夫敘舊,一頭紮進丘山,共商讨賊之事。
丘山乃是各大門派在堀州的聚集之所,亦是堀州的最後一道防線,丘山以南,亦是魔教的地盤,若是丘山失守,堀州自然也會落入魔教之手,故而此地十分險要。
是夜,浩坤派聚集在丘山帳中,就近日的戰況商讨下一步的行動。
浩坤派掌門雲澤道長首先分析形勢道:“魔教此行勢在必得,魔王赱曦與王後明若親征,這兩個人聯手,可抵中原大半高手,更何況還有魔教的護教将軍姜氏一族,據傳姜門此代僅剩姜孟一人,但他在十年前收養了一個義子,這個義子得他真傳,比他更加心狠手辣。除卻這四人,魔王赱曦背後還有一股暗衛勢力,不在明面上出現,只在背後出刀,是西域有名的殺手組織,在魔教內部,與姜氏一族平分天下,此次進攻中原,暗衛必在其列。”
雲希道長聽罷,嘆道:“想不到形勢已經這般嚴峻,掌門師兄,小弟來遲了。”
“你來得雖遲,卻帶來了個好徒兒。”雲澤道長笑道,“珠兒自幼武功不凡,有她在,當是為我六大門派出了一份大力啊。”
“掌門師伯言重了,念珠實不敢當。”陸念珠垂首答道,言罷,她微微擡頭,望向雲澤道長,問道,“聽聞六大門派的高手均駐守在此,為何今日只見得我浩坤派的師兄弟呢?”
“丘山是我們幾位掌門定下共商軍情之地,但其他門派原本在堀州有自己的地方,自然不必日夜守在丘山。”雲澤道長道, “待明日,若那魔教再來進攻,你便能見到其他門派的高手了。”
“原來如此。”陸念珠點頭道,“看來,堀州并非只剩下丘山尚未失守,而我們也并未如傳言般處于下峰。”
“雖然形勢沒有傳聞那般惡劣,但魔教委實實力雄厚,我中原武林難以與之長期相抗啊!”雲澤道長嘆道。
“師兄不必過于憂慮。”雲希道長勸道,“既然六大門派已經結盟,必然不會輕易倒下,魔教雖強,終究是邪門歪道,邪不壓正,咱們可不能先自懼了他。”
“師弟說的是。”雲澤道長道,“現下你們也知道當前的形勢了,這幾日魔教時時來攻,定要提高警惕,萬不可懈怠。”
“是,謝師兄提醒。”雲希道長道。陸念珠亦點頭應下。
雲澤道長注意到一旁的書生始終未發一言,不由問道:“這位小兄弟是……”
“師伯,他是我的朋友,也是來幫忙的。”陸念珠忙道。
書生上前作揖道:“在下劉赟,見過掌門。”
雲希道長注意到此時書生已不再有意隐藏武功,而是步伐有力,似乎有意在雲澤道長面前顯示功力。
陸念珠顯然也注意到書生非同往常的行徑,盡管她早已見識過他的武功,但今日一看,仍是為他步伐中散發出的內力而震驚不已,她想書生顯露武功大抵是希望雲澤道長看出他武功高強,有助于他們對抗魔教,從而同意他留下來。
雲澤道長果然看出書生武功不凡,于是笑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劉大俠如此深明大義,我雲澤佩服不已,日後驅除魔教,定離不開劉大俠的幫手。”
“掌門太看得起劉某了。”書生颔首笑道。
“劉大俠不必客氣。”雲澤道長笑道,“老夫年紀雖長,眼卻沒花,劉大俠的武功決不再老夫之下啊!”
“不敢,不敢。”書生拱手道,“在下年紀尚輕,初學武功,不知收放,故而被掌門一眼看出,哪裏比得上掌門武功收放自如,出神入化呢?”
此話一出,不只是雲希道長,就連陸念珠也是心下一沉,書生明明瞞着她藏起武功那麽多年,如今卻說自己不知收放,可知此人絕非她想象的那樣簡單。但他們畢竟朝夕共處多年,她也委實如她所言的那般将他當作最好的朋友,故而實不願在此對朋友如此猜測,當即垂下頭去,移開眼神,逼自己忘卻适才的想法。
雲希道長側目望向書生,見他身材挺拔,談笑風生,氣質亦早不同于初見時站在陸念珠身旁的那個小夥計了。看來雲澤掌門對他很是喜愛。雲希道長不由得愈發擔憂,暗自後悔帶他一同前來。
待出了帳子,雲希道長喚住陸念珠道:“珠兒,到師父那兒去一趟,師父有話對你說。”
書生見狀,便主動退後一步,道:“那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陸念珠回頭望向書生離去的背影,心底忽如一陣陰風吹過,驟感瑟瑟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