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山巅岩洞
靜谧的林間忽而響起一陣疾風,剎那間飛石四起,枯葉起舞。天色由晴轉陰,烏雲密布,雷聲滾滾。
明若輕撫陸念珠的肩膀,輕聲道:“別怕,這都是幻象。”她仰頭望向山雨欲來的浩瀚天際,眉頭輕蹙,喃喃道,“看來,他這是逼我出手。”
“姨母。”陸念珠喚道。她站在一旁,只見明若已原地打坐,閉目靜聽飛石走向,氣息随走向而動,少頃,忽而睜開雙眼,面朝一個方向,拾起一碎石向前擲去,疾風驟止,眼前是一條平坦山道。
二人當即沿着這山道往下跑去,愈跑愈累,而這山道雖然平坦卻蜿蜒綿長,似乎永遠看不見盡頭,而二人已是汗流浃背。明若望着頭頂的太陽,灼灼燃燒,強烈的光芒刺得她雙目泛酸。她忽而意識到态勢有變,停下腳步,道:“這是上山的路。”
“上山?”陸念珠驚道。
“不可能,那陣法乃我十多年前親設,怎可出錯?”明若環望四周,荒涼如寂,她緩緩鎮靜下來,額上的汗珠垂落至嘴角,平靜的眼中暗藏着波濤洶湧,“方才那迷陣已經被人改了,他們這是有意引我上山。”
陸念珠望着明若驚懼而憤怒的神情,心中亦泛起絲絲驚慌,問道:“山上……可是無憂教的……”
“不,比這更可怕。”明若道,她望向前方的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陸念珠極力保持着鎮定,問道:“是什麽?”
“是一個岩洞。”明若道,“這個岩洞裏,聚集着數千冤魂。”
陸念珠驟然想起地道裏的那個孩童,他曾言他的父母與其餘的鬼魂都被驅到了一個洞中,想必與明若口中的這個岩洞有些關聯,于是問道:“那些冤魂,生前可是當年因修地道而枉死的人?”
明若聽罷一驚,急聲問道:“你如何知道?”
陸念珠猶疑片刻,仍是如實答道:“我在地道裏見過一個孩童的魂魄,當年驅魂之時,他的父母把他藏了起來,方才逃過一劫。”
“原來如此。”明若顯是松了一口氣。
“他還告訴我,那條地道,只有教主才知道。”陸念珠接道。
“這便是你回來的原因?”明若問道。
Advertisement
“是。”陸念珠點頭答道。
“沒錯,那條密道,只有教主才知道,也只有教主有資格走。所以,我不能夠在任何人面前洩露它的入口。”明若道。陸念珠明白這便是她炸掉茅屋的緣由,她望着明若,又道:“那為何要告訴我?讓我從那兒走?”
“你是姐姐的女兒,是我明氏的後代,當然可以走。”明若道,她望着蔚藍的天空,目光深沉而久遠,“在我父親,也就是你的外公還在世的時候,他便打算在山上修一條密道,日後若有變故,可從此處逃生。他選好了位置,設計了線路,可是剛一動工,便發生了赱曦叛亂的事件,姐姐流落中原,父親也死于赱曦之手。後來,赱曦坐上教主之位,便籌劃繼續将這密道修下去。他這個人性子急,從山下擄了數以千計的百姓為他修密道,日以繼夜地工作,眼看着就要竣工了,有一日卻突然下了暴雨,山洪暴發,泥石俱下,工人們閃避不及,全部被砸死在地道中。”她轉頭望向陸念珠,又道,“念珠,你學過道術,應當知道,此等人禍,一夜之間數千人死去,地府自然接收不下,這些人也就往往化作冤魂尋仇。赱曦良心不安,擔心冤鬼尋仇,便請來道士做法,驅散妖鬼。那道士見冤鬼衆多,聚集于地道之中,便建議把他們全部驅逐到山頂的岩洞裏去,洞中有熾火灼燒,只需一道懸符,便可将這些冤鬼永遠囚禁與岩洞之中。赱曦答應了。”她沿着山道往山上走去,“十多年來,沒有人敢靠近那個岩洞,而今日,赱曦便是要将你我二人逼到這岩洞去,因為這岩洞之後是另一座山頭,若想出山,必經岩洞。”
陸念珠聽得不寒而栗,她拉住明若的手,制止住她前行的步伐,“我們可以下山去啊,我們往回走,我們回去……”
“別傻了。”明若道,她頭也不回,眼中的寒冷依然令陸念珠絕望,“回頭無路,皆是迷陣。”她望着前方,道,“若是向前,仍有一線生機。”
“可是我們如何越過那岩洞?”陸念珠急道,她的心墜入谷底,“若是從前,我有降魔劍在手,尚能與冤鬼鬥上一鬥。而如今……”她的降魔劍與油紙傘早已在丘山時便被雲希收回,現下危機時分,卻無兵器在手,自然底氣不足。
“不。”明若回頭望向陸念珠,道,“念珠,你聽着:你學到的本事是你自己的,它烙在你的身體上,融進你的血液裏,而不是寄存在一把冰冷的武器上。”她握緊了陸念珠的手,給予她極大的溫暖與力量,“一個人若想成大器,便只能往前走,不管多難多險,都必須一往直前。”
陸念珠垂下頭去,登感愧疚萬分,但心底恐懼仍未散去。
明若又道:“你回頭看看,仔細看。”
陸念珠依言回望,長路漫漫,一層陰氣彌漫,她知道那是陣法變幻的影子。
“有路嗎?”
“沒有。”
“那就不要再回頭了。”明若道,她松開陸念珠的手,徑自向前走去。陸念珠回過身來,亦跟上她的步伐。
愈往前走,愈加寒冷。不知不覺間,烈日已然不見,陰沉的天色預示着一場真正的風雨。
明若的腳步放慢,她終于登上了山頂,看到了遠處岩洞上跳動的火焰,而身後的魔兵在那一瞬間如料出現。
姜孟站在前方,高聲道:“大王有令,處死陸念珠。若王後不再插手,可既往不咎。”
“是你改了我的陣法?”明若道,她的目光掃過一排排士兵,那都是曾為她出生入死的屬下,他們而今日卻與姜孟一起站在她的對立面。但她并未因此失落,因為她早已經歷過比這更加慘痛的背叛,那一次,她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她的嘴角微微上揚,笑道,“你們的大王呢?他可以既往不咎,我卻沒那麽大度。”她緩步上前,将陸念珠護在身後,高聲道,“爾等大可回去禀明赱曦,他既已違背諾言,我亦不必再守,今日我明若便反,新帳舊賬一起算。”言罷,她高舉一塊玉牌,轉過身去,登時集合了一衆人馬,足有敵方大半。她知道如與赱曦決裂,定會被逼至此處,故而早有防備,為免出意外,事先已将人馬調遣至山頂。
兩方對峙,氣氛愈發緊張。
明若後退一步,姜孟則上前一步。當她退至兵馬之後,一場大戰正式展開。明若解下老婦的外衫,從腰間取出一條金色長鞭,當即向姜孟擲去,那長鞭一出,即殺出一條血路,越過小兵,纏在姜孟的頸間。姜孟當即揮刀斬斷,身體後傾,那金鞭非但不斷,仍跟着他纏繞得更深,危機時刻,那長鞭驟然一抖,姜孟借勢逃脫。明若反被劍氣所傷,她擡眼望見姜孟身後的赱曦,當即收鞭往岩洞方向退去。
陸念珠赤手空拳對敵,加之肩傷未愈,自然十分吃力,只能對付一些小兵。她見明若向岩洞方向退去,登感不妙,當即尋明若而去。
明若望着身後的岩洞,回頭對陸念珠說道:“我并非赱曦的對手,若想打敗他,只有一個辦法。”她握緊了手中的金鞭,“只有我跳下去,釋放數千冤魂,他們便可凝聚成一股力量,殺死赱曦。”
“為什麽?”陸念珠道,“這太過荒唐了。”
“這是當年那個道士以我的血種下的符咒。”明若道,“只有我可以釋放這些冤魂,但必須以血的代價。”她将金鞭遞至陸念珠手上,道,“你拿好這只金鞭,待我解開這道符咒,自會有數千冤鬼之氣破洞而出,凝于此鞭之上,他們以報仇為唯一的目的,所以這金鞭将是你制勝的法寶。記住,赱曦是殺死你母親的罪魁禍首,一定要殺了他。”言罷,她又取下身上的玉牌挂在陸念珠的腰間。
“不!”陸念珠猛然拉住明若的衣袖,“姨母,你不能去。”她緊緊地抓住她的衣袖,仿若一根救命的稻草,死死地不肯放手,“我是你的親人,所以我的血也一定可以,讓我去,讓我去……”
“不行。”明若甩開她的手,道,“念珠,你要活着,打敗赱曦,這是我茍且偷生二十年唯一的目的。”她的目光堅定而溫柔,“從此刻開始,你只能相信你自己,只能依靠你自己。當初你沒有選擇從密道逃走,便注定要經歷此時的一切,回頭無路。單槍匹馬,你必須走下去。”她的發絲在風中飛舞,撲在面上,遮擋住唇角淡淡的笑容。她回身面向深不見底的岩洞,火光映紅了她的面頰,她沒有絲毫的遲疑,縱身躍下,大火瞬間吞噬了她的身體。
“母親!”
陸念珠撲倒在崖邊,她眼睜睜的看着那位僅相識兩日卻已成她生命之全部的女人消失在這崖下的烈火之中。她的手裏還握着那條沉重的金鞭,她看到灼灼的火光裏現出母親的面容,她微笑着,平靜而安詳,她拼盡全身的氣力跪直身子,舉起那沉若千斤的金鞭,承接生命的負重。
天色愈發陰沉,悶雷陣陣,烏雲蔽日,似乎随時便有暴雨傾盆。
陸念珠将金鞭收入懷中,按住腰間的玉牌,大步穿過厮殺,在陣前站定。此時魔教人馬已陸續到齊,姜玉飛亦攜一衆兵将随行姜孟身側。
赱曦微微擡手,示意屬下後撤,他望着陸念珠身後的岩洞,不由得渾身一顫。
陸念珠舉起玉牌,一衆人馬當即在她身後跪下,她怒目而視,目不轉睛地盯着赱曦,仿佛要從他的眼角看到心底。
“你是陸念珠?”赱曦忽而發問。
“是。”陸念珠一字一句地答道,“大王。”她望着赱曦,怒意漸消,“王後已死,大王的敵人便只剩下我了。”
赱曦笑道:“看來,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
“大王只要肯奉上項上人頭,此戰當然能免。”陸念珠笑道。
“看來王後的籌備很是充足。”赱曦望着對面的人馬,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道,“也好,本王便奉陪到底!”
狂風驟起,雷聲滾滾,陰郁的天空卻愈發沉默,雨聲久久未起。
陸念珠在這場厮殺中揚起了那道沉重的金鞭,她感受到無數生命彙聚而成的力量,穿過這道金鞭,注入她的掌心,激奮她的身體。她握緊了手中的金鞭,指向赱曦的面門。赱曦出劍應敵,向陸念珠劈去。
這金鞭乃西域珍寶,砍不斷,燒不斷,溶不斷,靈性十足,乃制敵法寶。然而赱曦武功高強,又練得魔功,故而當年能夠勝過明憂明若,取得教主之位,盡管已是二十年前,但這些年他也并未荒廢武學,而是更加用心修煉魔功,只待更上一層樓。此刻遭遇金鞭,亦不至處于敗勢。
二人的打鬥愈發激烈,陸念珠不善用鞭,但天資聰穎,眼見明若曾用鞭對敵,心中已記下大概,此時用來還算順手。但畢竟不是自幼學習的兵器,因而在打鬥中更加吃力,漸處下風。
姜玉飛看準時機,持劍偷襲。陸念珠急忙閃躲,赱曦當即用劍甩開金鞭,反手一掌向陸念珠擊去,姜玉飛的劍仍在前刺。陸念珠側目望去,那劍卻被另一柄劍擋開,劍光閃爍中,她看見姜赟的臉,冷漠而平靜。他的劍陡然轉向,向赱曦刺去,擋在陸念珠身前,示意她退後。
掌力與劍氣相抵,二人均是拼盡全力,僵持良久。然而赱曦畢竟年長,內功深厚,蓄力猛出,掌力穿過劍身擊入姜赟胸前,他胸口一悶,嘔出一口血來,身體亦支撐不住,向後跌去。
陸念珠急忙接住他的身體,扶他站穩,愈拉他的手,卻緊抓住輕薄的衣袖。她陡然一驚,垂下頭去,只見他右手持劍,左手卻藏于寬袖之中,她攥住衣袖,卻只感到掌心的涼風,虛無缥缈,什麽也握不住。她緩緩擡眼,望向姜赟,他慘白的唇角旁血跡未幹,她的眼眸驟然濕潤,聲音亦變得愈發顫抖,“你的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