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溪水拍打着石塊, 沉重的壓力在身軀之上蔓延,額頭邊是粘膩的觸感,有什麽在戳着她的臉頰, 濕濕的, 像是在呼喚她。
“咳咳——”
別蘇将喉間的積水咳出,蘇醒過來。
屬于動物的五官離她的臉很近,眼前是漆黑的帶有裂隙的皮膚,還有分叉的舌尖。
別蘇先是被吓了一跳, 然後才反應過來壓在她身上的是那只小穿山甲——害她落水的罪魁禍首。
等等!
掉進水裏的好像不僅僅她一個, 顧勰當時伸手拉她, 也被拖進水裏了。
別蘇心神一震, 趕緊從地上爬起來。
身邊就是溪水, 蜿蜒盤旋的走向令人難以判斷方位。她應該是在某一處被水流拍向地上, 算是十分幸運。
站起身後, 別蘇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沒有被劃破或者嚴重的撞擊傷,只是雙腿和腰腹處有幾塊淤青,大概是不小心磕在了哪塊石頭上。
好在小溪裏的石頭都是經過了水流日積月累的沖刷打磨, 沒有棱角,不然肯定會見血。
她抱住小穿山甲, 拍了拍它的脊背:“你也太能折騰了, 但還算有良心, 沒自己跑了。”
身邊是被她勾住一起落水的背包, 背包的布料是防水的,裏面的其他東西倒是還好好的, 只是對講機不知道被撞到了哪裏, 已經不能用了。
“當務之急是找到顧勰。”別蘇對自己說道。
背包裏有幹淨的衣服, 別蘇猶豫了一下,還是覺得顧勰的安危更重要些,只随手将濕透的衣服下擺擰了擰,湊合穿着。
Advertisement
這種時候,時間就是生命。
別蘇草草塞了塊壓縮餅幹補充能量,将背包背好,選擇着方向。
按理來說,顧勰是抓住了她的手腕的,兩個人應該不會分隔太遠。但這溪流太過崎岖,她也不能輕易推斷,只能先在四周試着找找看。
別蘇口中喊着顧勰的名字,踩在泥濘的土地上。
小穿山甲又在她懷裏折騰起來,直接撲到地上,別蘇背着沉重的包,勉強跟着它:“你又跑什麽啊?”
現在的小動物也經不得誇嗎?
她剛剛才說它還算有良心呢,這就要自己跑了。
穿過兩塊巨大的岩石,別蘇在另一側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顧勰。
不遠處就是溪水,他的身上濕透,雙目緊閉,臉色也白得吓人。
小動物濕漉漉的舌頭還舔在對方的臉上,嘴裏“溜溜”地叫個不停。
別蘇連忙跑過去,先檢查顧勰的頭顱,确定沒有受傷,才輕輕拍着他的臉頰,試着将他喚醒:“顧勰。顧勰。”
緊蓋着的眼睫顫了顫。
-
篝火燃起,別蘇目不轉睛地盯着顧勰,他正在研究如何修複那個撞壞了的對講機。
原本他們是想沿着溪流往上走,找到之前掉下來的地方,聯系上祁言兩人。但不幸的是,顧勰的腿骨折了,沒辦法移動,只能在原地等人來找他們。
別蘇身上沒傷,倒是想自己去找人,但顧勰說這山上有太多未知的危險,萬一有什麽毒蟲之類的就麻煩了,而且天色也快要暗下來,堅決不讓她一個人離開。
她最後妥協,只用樹枝在泥地上做了标記,又在樹幹上畫了幾個箭頭,如果真的有人能注意到,那也能早一點找到他們。
雖然行動受限,好在背包裏的火石都完好無損,食物和水也都能供他們生存,才不至于搞得太過悲慘。
只是因為聯系不上祁言,又怕他們會為自己和顧勰着急擔心,別蘇也想早點報個平安,将希望全部寄托于修好這個對講機。
“有辦法嗎?”見顧勰停下動作,別蘇問道。
顧勰試着按了幾個按鍵,對講機發出嘈雜的嗡嗡聲:“不行。”
“這樣啊。”別蘇抿抿唇,又遞了塊巧克力給顧勰,“再吃點吧,晚上挺冷的,你又受着傷。”
她的背包帶在身邊,找到顧勰後就已經換了一身幹燥的衣服,現在除了頭發還有些濕之外,已經沒什麽不适的。
但她包裏的衣服也只有寬大的T恤是顧勰可以穿的,其餘的也只能讓他坐在火邊烤幹了。
顧勰沒有接那塊巧克力:“不用。”
“我們還有不少食物呢。”別蘇看着背包裏的五塊巧克力和三塊壓縮餅幹,向顧勰說道,“最遲明天,祁言肯定能找到我們,你別省着不吃,萬一低血糖了才是真的糟糕。”
顧勰被她說服,撕開了巧克力的包裝,又分了一半給別蘇:“你很信任他。”
“祁言嗎?”別蘇将那半塊巧克力含着,點了點頭,“當然啊。”
山上的晝夜溫差很大,白天來的時候還熱得令人渾身是汗,晚上卻起了涼意。
別蘇的背包裏沒帶太多東西,大部分的衣物都在露營包內,現在已經将能取暖的布料全部拿出來了,也只能稍稍擋住寒風的侵襲。
在巨石的背面,風不算太猛烈,但夜間的濕意卻是幾乎要從腳下蔓延到身體軀幹的。
因為考慮到其他人搜尋的時候可能會沿着溪流找,他們并不敢離溪水太遠,溫度更低了幾分,只能靠着身邊的火堆取暖。
小穿山甲不知道什麽時候在旁邊刨了個洞,現在已經鑽進洞裏,剩下一條長長的尾巴露在外面,偶爾掃過顧勰的褲腿。
“對不起。”
顧勰突然說道。
別蘇擡眸,困惑地望向他:“為什麽道歉?”
顧勰的目光落在那條黑色的尾巴上:“如果不是我想救它,帶着它去溪邊洗顏料和傷口,上藥,你也不會被它撲進水裏。”
“還是我提議給它上藥的呢。”別蘇不覺得這是顧勰的錯,“不過我們蹲在溪邊的确很危險,以後不能這樣做,下次可以打點水到平地上再處理傷口。”
“你不怪我嗎?”顧勰的眼中是難以掩飾的訝然,看向別蘇,“也不怪它?”
別蘇否定道:“當然不會。而且我也沒受傷啊,是你受傷了。你當時還想救我,你會怪我把你扯進水裏嗎?”
顧勰搖頭,臉上帶了輕微的笑意,理解了別蘇的意思。
沉默了一會,別蘇又開口道:“不過知道我們落水了,老師們肯定也很擔心,希望他們能快點找到我們,你的腿還得盡快看看醫生。”
鑒于條件太過簡陋,別蘇只能用自己淺薄的醫術尋來了幾根樹枝,勉強幫顧勰固定住骨折的地方,讓他不要輕易移動,盡量避免傷口惡化。
“會的。”顧勰望着漆黑的天色,肯定道,“最遲明早,一定能找到我們。”
他的姿态一點也不像個傷患,對自己腿傷的上心程度甚至還不如別蘇。
看着別蘇身上裹着的外套,他突兀地提起:“你的事情,我會保密的。”
別蘇眨眨眼,知道是說她女扮男裝的事。
當時她落了水,許多僞裝便很難藏住,又一心想保證顧勰的安全,秘密難免會暴露在他的面前。
顧勰一直沒提,她還以為對方會讓這件事就這樣過去,現在聽到他的承諾,別蘇也只能對他說一句“謝謝。”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別蘇問他。
顧勰沒有隐瞞:“在度假山莊的時候。”
別蘇點頭,沒有再問他為什麽一直不提,也沒有問他為什麽現在又說起。就像顧勰也沒有問她這樣做的理由,有些事沒有詢問的必要。
既然顧勰保證不會說出去,那她也願意相信對方。
一陣風吹過,火光晃動了一下,在兩人的臉上映出不同的光影。
琥珀色的雙眸之中跳躍着微光,顧勰低着頭,問道:“那天晚上,困惑你的事情,你已經找到答案了嗎?”
“找到啦!”別蘇白淨的臉上揚起一個笑,在昏暗的環境之下,如同一朵绮麗的花,明豔至極。
幫助她想通的是顧勰,別蘇投桃報李,也關心了一句:“那你呢,你還在猶豫嗎?”
顧勰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道:“在南山瀑布前,我曾問過你,如果可以做點什麽,該怎麽辦。”
他望進別蘇的眼睛:“你說,那就去做。”
這個片段對別蘇來說已經時隔半年,甚至只是一段尋常非凡的對話,她花了很久才想起來。
回憶的過程中,別蘇發現顧勰是個矛盾的人。
他的知識豐富,處事嚴謹,作息規律,有的時候活得仿佛是教科書,從來不會做出格的事情。
人看起來很冷淡,但很少見他生氣,最形于色的那一次大概是在他的生日會上,也沒有丢失身上的教養。
但從他以前說過的那些話裏,又能看出幾分對世間萬物與生機的追逐,那種向往出現得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別蘇只能猜測他是将對自由的憧憬混在其中,卻猜不透他真正在想些什麽。
別蘇收回思緒,對顧勰道:“為自己的想法付諸行動,承認自己想要的東西,是一件勇敢的事。”
“即使會受傷?”
“即使會受傷。”
琥珀色的瞳孔仿佛盛着蜂蜜,火光在其中融化,變得柔軟起來。
顧勰的語調放緩:“有些事我已然承認,可有些人卻難以追逐。”
他拿起樹枝,火堆被撥動,空氣湧入其中,火焰繼續燃燒。
-
兩人沒有再說話,自顧自地保留體力,等待着救援。
困頓之際,別蘇察覺到輕微的動靜,她的下巴抵在曲起的膝蓋上,擡了擡眼。
點點黃綠色的光芒從不遠處的灌木叢中浮起,熒熒惑惑,如燭光點亮了黑夜,又像星星落在了凡塵。
每一團黃色都帶着一圈模糊的光暈,影影綽綽,看不清晰。
大片大片的顏色出現得突然,仿佛被擊石濺起,沿岸而明。
這一幕美得令人震撼,別蘇甚至來不及喊對面坐着的顧勰回頭去看,就已經沉浸其中,喪失言語。
漆黑的夜幕被灌木的枝桠劃破,伴随着飄在空中的螢火,有人向他們走來。
螢火蟲閃爍着,祁言的周身被照亮,俊秀的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他的腳步由沉重變得輕快,看着有些疲憊,但望過來的目光溫柔。
別蘇看到他的嘴唇輕輕動了動,聲音被風吞噬,她只能辨認他的口型。
他說:“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