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謝謝校長,謝謝,謝謝!”
第七初級中學校長辦公室裏,何梅感激涕零地對校長說,說完向校長深深地鞠了一躬。
前幾天她給兒子轉學,因為兒子情況特殊,很多學校不願意接收,只有這所學校的校長願意接收她家兒子在這裏就讀。今天她親自帶着兒子過來報到,辦完所有手續,特意帶着兒子過來跟校長說一聲“謝謝”。
她兒子方承熙,見她向校長彎腰鞠躬感謝,也很懂事地向校長鞠了一躬。
“不客氣。”校長請他們起來,和藹地看了看方承熙,對何梅說,“這孩子看着乖巧。這樣,我給他安排到五班吧,五班紀律比較好一些,班主任教學經驗也比較豐富,應該能帶好他。”
“好的,謝謝校長,麻煩校長了。”何梅感激道。
“客氣了。”校長說,親自領着何梅母子去年級辦公室找五班班主任,把新轉來學生的情況詳細跟五班班主任說了說。
五班班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女老師,叫宋敏,長頭發,戴着一副眼鏡,看起來挺嚴厲。
對于校長給她安排的新學生,宋老師沒什麽意見,颔首說道:“行,那讓他在我們班吧。”
何梅一聽,非常高興,忙不疊地跟老師說了“謝謝”。又感恩戴德地謝了一遍校長。校長擺擺手,表示不用客氣,安排完工作,就回去忙去了。
“那您回去吧,孩子放心交給我,我一會帶他去教室安排座位。”宋老師對何梅說。
“好,麻煩老師了。”何梅說,扭頭叮囑兒子,“熙熙,好好聽老師的話,媽媽先回去了。”
方承熙輕輕點了一下頭。
學生的家長走後,宋老師帶着剛轉學來的新學生朝教學樓走去。剛才校長跟她說了,這個學生不會說話,是個啞巴,不過從轉來的檔案上看,學習成績挺優異,不能因為他有殘疾就把他拒之校外,每個孩子都有權利享受上普校的機會。
宋老師也是這麽認為的,所以當校長把這個特殊孩子交給她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但還是有些擔心,畢竟她之前也沒有帶過不會說話的學生,也不知道能不能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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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方承熙,對嗎?以後我就是你的班主任了,也是你的數學老師,我姓宋,你在這裏好好讀書,有什麽問題随時找我,或者找其他科任老師。”
宋老師一邊領着方承熙朝教學樓走去一邊安撫說,知道方承熙不會說話,主動把學校的作息情況和規章制度簡單跟方承熙講了講。
方承熙認真地聽着,一邊觀察新學校的環境。新學校不大,穿過一條林蔭小道,再穿過操場,很快就走到了教學樓。宋老師領着他上了二樓,朝着最東頭的一間教室走去。
遠遠的就聽到教室裏傳來大聲喧嘩的聲音,剛才還挺和藹地跟方承熙說話的宋老師立馬變了神色,臉色鐵青地走到教室門口,厲聲道:“大老遠就聽到你們的聲音,自習課不好好自習,都在幹什麽呢?!”
剛才還鬧哄哄的教室,瞬間安靜下來,同學們迅速坐回自己的座位。這才注意到班主任的身後還跟着一個男生,男生長得眉清目秀,非常漂亮白淨,跟他們校園裏正在盛開着的白玉蘭花一樣好看。
同學們目不轉睛地盯着這個漂亮的男生。班主任見他們終于安靜下來,這才一臉嚴肅地介紹說:“這是咱們班的新同學,叫方承熙。”
班主任說到這,頓了一下,看了一眼方承熙,估計是在猶豫該怎麽組織語言委婉地跟同學們介紹這位新同學。停頓半晌,她說:“方承熙同學由于一些原因,不會說話,我希望同學們不要歧視他,多給新同學一些關愛,大家互相幫助,共同進步。”
同學們很驚訝,沒想到這麽漂亮的男生竟然不會說話,底下有同學甚至小聲嘀咕:“原來是個啞巴啊。”
班主任嚴厲的眼神瞪過去,警告說:“不許給同學取外號,更不許欺負新同學,要是讓我聽到或者看到你們欺負新同學,從嚴處分!”
說完,對坐在第二組第二排的一女生說:“班長替我監督好班級紀律,如果發現有同學欺負新同學及時向我彙報。”
班長領命點頭。
同學們見班主任這麽護着新來的同學,挺害怕的,無一人敢吭聲了,探究的眼神又望向站在門口的新同學,新同學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看起來很聽話乖巧。
班主任也看了看方承熙,又掃了一眼教室,正打算給方承熙安排座位,這才發現座位的最後一排少了一個同學,當即怒問:“還沒放學,郝奕又去哪了?!”
“老師,下午他突然肚子疼,請假去醫院看病了。”坐在後排的一個高個男生有些心虛地站起來回答,他是郝奕的小學同學劉瑞文,兩人感情比較好。
“請假為什麽不去辦公室親自跟我請?”班主任明顯不相信劉瑞文說的話,聲色俱厲地說,“跟他說下次再無故早退曠課,以後就不用來了!”
“好。”劉瑞文心驚膽戰地坐下來。
“承熙,你坐到那邊去吧,跟胡喜同桌。”班主任指了指倒數第三排的一個空座位,态度溫和地對方承熙道。
方承熙向老師點了一下頭,背着書包朝那個座位走去,走到跟前,輕輕拉開椅子坐下。
“好了,繼續自習吧。都已經初二了,馬上你們就上初三了,再有一年你們就要參加中考了,還不抓緊時間學習,還有心思坐在教室裏聊天打鬧。”班主任訓斥道,在教室裏巡視了一會才回辦公室。
老師離開後,同學們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樣聊天說話了,都安靜地看起書來。
方承熙也拿出課本看着書。
一節課很快過去,這是下午最後一節課,初一初二學生晚上不用上晚自習,一下課,同學們就窸窸窣窣地收拾書桌回家或者打球去了。有的同學沒有急着走,圍過來,好奇地問方承熙:“哎,你真的不會說話呀?”
方承熙剛來到新地方,有些拘謹,看到同學們都圍着他,頓時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見他怯生生的不說話,幾個調皮的男生覺得挺有意思,正想挑逗挑逗他,突然,一個女生大聲喝道:“你們幾個幹什麽?不許欺負新同學!”
是他們班的班長。
班長雖然是女生,不過挺厲害,那幾個男生也不敢造次,嘿嘿笑了笑,悻悻地走了。
方承熙給班長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班長大方地收下他的感激,背着書包回家去了。
方承熙也正要收拾書包回家,只聽他的同桌期期艾艾地跟他打招呼:“……你好,我叫胡喜。”
胡喜長得比較胖,臉圓乎乎的,看起來很可愛。
方承熙友好地跟他點了一下頭,胡喜肉乎乎的臉上揚起笑容,顯得很高興的樣子,他說:“一起走吧?”
方承熙又颔了一下首。兩人拎着書包一起走出教室,往學校門口走着,路上胡喜主動跟方承熙說話,問他以前是在哪個學校,為什麽轉學。
胡喜不單長得胖,個子也有點矮,只到方承熙的肩膀,說話的時候都要仰着頭望着方承熙。
方承熙見他這麽熱情,就用手語回答了胡喜。胡喜看不懂方承熙的手語,一臉茫然地看着他。方承熙只好從口袋裏摸出紙筆,在紙上寫了寫,回答他的問題,不過只回答了一個問題,為什麽轉學他沒有說。
胡喜也沒追問,笑呵呵地和方承熙往學校門口走去,走到學校門口,兩人不一路,就分開了。
方承熙自己沿着學校門口的小路往前走着。
學校坐落在老城區,周圍都是深街老巷,巷子兩旁種着兩排法國梧桐樹,枝葉蔥蔥茏茏,正是春天,掉落着很多飛絮,像是下了一場雪花。
巷道兩旁有不少小飯店和小商店,估計剛剛放學,路上行人挺多,挺熱鬧。
方承熙沿着熱鬧的小巷一直往前走,走了七八百米,走到一條大路上,路上車來車往,方承熙停在路邊等着紅綠燈。綠燈亮了,他快速穿過馬路,繼續沿着小巷往裏走,又走了百十米路,看見一個老舊的小區門口,他拐了進去。
這個小區是一個老工廠的家屬樓,小區不大,只有兩棟樓,樓房都很破舊,應該建有幾十年了,斑駁的牆上爬着枯藤老蔓,更顯得樓房年代久遠。
小區雖然老舊,綠化挺好,種有幾棵老松樹還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柿子樹。
穿過這些樹木,方承熙走到一棟樓房前,樓下院子裏,有幾個小孩正在坑窪不平的地上滑着扭扭車,追逐玩耍。
樓前有一個車棚,車棚裏停放着幾輛電動車,還有兩輛停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自行車,自行車鏽跡斑斑,破舊不堪,也無人處理。
方承熙踩着水泥樓梯向樓上走去。他跟他媽媽昨天才搬到這裏,這裏離他新學校比較近,房租也便宜,雖然小區破舊了些,但上學方便,而且偏僻,應該能暫時躲一時清靜。
方承熙一步一步邁上樓梯,上到三樓,轉身拐向右邊,沿着長長的走廊往裏走。走廊的一邊是護欄,另一邊是一間一間的套房,一條走廊上有七八間套房,他家就在走廊盡頭倒數第二間。
他媽媽何梅正在走廊裏晾曬衣服,看見他回來了,和藹地問他:“回來了,下午見到新同學了吧?新班級怎麽樣?”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只聽他們隔壁的房門開了,一個身材挺拔穿着得體的中年男人從屋裏走出來,估計是要出門,看見他們母子,便停下腳步,熱情地問道:“你們是剛搬來的吧?”
“……啊,是。”何梅說,因為樓道比較窄,曬完衣服,她拿着水盆往牆邊靠了靠,讓男人過去。
男人卻沒有動,站在他家門口,自來熟地說:“那以後咱們就是鄰居了,我是這裏的老住戶,我跟我兒子住。”說着看了看方承熙,問何梅,“你家兒子多大了?讀幾年級?是不是也在七中上學?”
見男人穿着打扮挺得體,五官也挺端正,不像是個壞人,何梅便放松了一些警惕,如實回答說:“十四歲了,讀八年級,是在七中上學,我們剛轉學來。”
“巧了,我兒子也是八年級,八年五班,你們呢?”男人問。
“我們也是八年五班。”何梅幫兒子回答說,臉上帶着禮貌的笑容。
“那可真巧了,以後他們可以一起結伴上學。”男人說道。
說話間,從樓梯口方向傳來上樓的腳步聲,片刻後,一個穿着藍色校服、單肩背着書包的少年出現在樓道口。少年長得很高,頭發短短的,五官線條硬朗,英眉挺鼻,長得很帥,就是額頭上靠近眉毛的地方有一道小小的傷疤,那道疤痕使得那張本就十分硬朗的臉龐添了幾分淩厲,給人一種很不好惹的感覺。
男人看見少年上來,微笑着對何梅母子說:“我兒子回來了。”
說完,沖少年一招手:“郝奕過來,認識一下新鄰居。”
少年正是七中八年五班的郝奕,跟何梅母子說話的中年男子正是郝奕的父親郝永富。
見他道貌岸然的父親正站在樓道裏滿臉殷勤地跟一對年輕母子說話,郝奕的一張俊臉頓時浮起很明顯的厭惡之色,不情不願地朝他爸走去。
他爸無視他的厭惡,走過來,指了指那對母子,對他說:“他們剛搬來,住在咱們隔壁,以後跟咱們就是鄰居了。”說着又指了指鄰居家的孩子,問他:“他跟你同校同班,你們應該互相見過了吧?”
郝永富剛說完,方承熙和郝奕都同時望向對方,因為身高差異,一個微微擡着下巴,一個微微低着頭。
郝奕狹長的眼眸上下打量着這個比自己矮半個頭的新鄰居,下午他沒放學就走了,根本沒有見過這個新同學,但他不能讓他爸知道他早退的事,他面不改色地回答:“見過了。”
說完,瞪了一眼方承熙,警告他別多事。
方承熙什麽也沒有說,安靜地站着。
“見過就好,以後你們可以一起上下學。”郝永富也沒有發現他兒子說謊,更沒有注意到方承熙不會說話,還在不停地和何梅套近乎,拉着他兒子讓他跟何梅問好,叫“阿姨”。
郝奕瞅了一眼面前這個端莊爾雅的女人,不知為什麽心裏升起了一絲嫉妒,雖然很抵觸,但他還是開口叫了一聲“阿姨好”。
“哎。”何梅微笑着應道,慈眉善目地看着他。
這個慈祥的笑容,讓郝奕覺得很刺眼,他再也僞裝不了他的情緒了,連招呼也沒打,徑直從他們身邊走過,開門進了隔壁屋,“砰”一聲關上了門。
“真是不好意思,孩子太沒禮貌了。”郝永富很沒面子,當着鄰居的面也不好發怒,賠笑着說了幾句就進屋去了。
何梅母子也進了屋,關上了門。
“熙熙,你先練琴,我去做飯。”何梅吩咐道,進廚房忙去了。
方承熙放下書包,洗了手,走去客廳。
客廳牆角下,擺着一架古筝。方承熙走過去,揭開琴布,從筝盒裏取出幾片義甲,用膠布纏到自己的手指頭上。戴好指甲,他坐到琴前,打開練習的譜子,手指輕輕撥動琴弦彈奏起來,曲子悠揚動聽,餘音繞梁。
方承熙平時練琴是很專注的,不過今天卻沒法專注,只因這個樓房的隔音效果不好,在他練琴的功夫不時地聽到隔壁房間傳來責罵聲,聽着聲音像是剛才站在走廊裏跟他們說話的那個鄰居叔叔的聲音,估計是在責罵他兒子。
責罵聲持續了有十幾分鐘,後來終于安靜下來了,方承熙也終于可以專心地練琴了。
半個小時後,他媽媽做好了飯,把飯菜端到客廳的餐桌上。他們租的這個房子戶型比較小,不到六十平米,只有兩室一廳一廚一衛,因為廚房比較小,平時吃飯都是在客廳吃。
他媽媽把飯菜端到客廳後,溫聲喊他:“熙熙,吃飯了。”
方承熙點了一下頭回應,把曲子彈完才解下義甲,蓋上琴布,去洗了手,然後就坐到飯桌前和他媽媽一起用餐。
在郝永富喋喋不休的責罵聲中,郝奕忍氣吞聲地做好了飯,把飯菜擺上桌。
郝永富跟往常一樣打開一瓶白酒,倒滿一杯,興致勃勃地喝起來,一邊喝酒一邊大口吃菜,看起來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郝奕坐在他對面低頭扒拉着飯菜,他現在心情很糟糕,他想他媽媽了,每天都想,今天更想,尤其是剛才回來看到剛搬來的鄰居阿姨,他就更想念。
看到他爸心情似乎很好,他忍不住又問了他爸那個問題:“我媽去哪了?”
他已經很久沒問他父親這個問題了,以前每次問都會招來他父親一頓毒打。可是今天,他必須問,哪怕挨打,他也要問,他就想知道他媽媽去哪了。
他爸一聽,勃然變色,說:“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麽,你媽她跟別人跑了,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
“你騙人,我媽根本不是這樣的人,她要是跑了也是被你給打跑的!”郝奕才不相信,大聲指責戳穿他。
郝永富惱羞成怒,随手抓起一旁的酒瓶就砸了過去,只聽“哐啷”一聲脆響,玻璃酒瓶砸到了他兒子身後的牆上,玻璃碎片灑落一地。
“你再給我說一遍,翅膀硬了是不是!”郝永富怒不可遏,額頭上的青筋爆起。
郝奕畢竟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初中生,看到他爸大發雷霆,還是有些膽怯的,他不吭聲了,眼裏充滿恨意地瞪着他爸,心裏惡毒地想這個人為什麽不早點死,這樣他就可以像他母親一樣逃離這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