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與蕭何有段孽緣
第14章 與蕭何有段孽緣
溫喻之走後不久,徐管家便來請我去前頭用飯。
“裴邺他們走了?”
“已經走了,說過幾日再來拜訪。”
我點點頭,跟着徐管家往外走。
我與他并肩而行,思忖片刻,還是将到了嘴邊的疑惑咽了回去。
徐管家是謝鎮山的耳目,他們兩人長着同一條舌頭,謝鎮山不想透露的,便是将徐管家的皮剝了,也難得句真話。
所以,要想知道些什麽,還是得從謝鎮山那兒入手。
思及此,我腳步更快了些,只是恍惚間,餘光看到一道湖藍色的身影順着半開的院門,飛快地閃了進去。
“何人在那兒?”我猛然回頭,皺着眉問。
徐管家往後院院門處看了一眼,疑道:“少爺,并無人在啊,是不是近些日子勞累太過,眼前遭了晃?”
“許是吧。”
未瞧見可疑的人影,我便也作罷,快步往餐堂去。
謝鎮山早已坐在了桌邊,見我來了,他便朝我招手,喚我坐到他近前去。
他道:“今日裏做飯的江南的廚子,你瞧瞧合不合你的胃口。”
我順着他的話往桌上看,便看見了琳琅各色的佳肴,涼的熱的,甜的鹹的,擺了滿滿一桌。
涼菜甜食精致,熱菜熱騰鮮香,瞧着就叫人食欲大開。
只是我實在沒什麽食欲,用筷子撥了撥離我最近的一碟子燒肉,意味深長地笑。
“瞧着真香,若是放在從前,我必定要大快朵頤一番不可,只是現下心緒不寧,想來也嘗不出個中滋味。”
謝鎮山也笑,只是對上我的眼神之後,那笑緩緩淡了。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後,撩起眼皮瞧我,“怎麽了,又是哪個不長眼的惹了你不快?”
我拿過壺來,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溫酒,“無事,只是覺着自個兒有點可憐。”
“可憐什麽?”
“被蒙在鼓裏,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亂竄,可不就是可憐。”
我喝幹淨杯裏的酒,将酒杯磕在桌上,歪頭斜睨着他,“叔公覺得呢?”
謝鎮山拿杯子的手頓了頓,轉瞬又輕笑,“你長大了,半點事都瞞不過你了。”
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你當真想知道?”謝鎮山問。
“自然。”我幹脆地答。
他放下酒杯,朝着廳中的幾個侍女小厮打了個眼色,他們立刻魚貫而出,廳中只剩我與謝鎮山二人。
我們坐的近,我聽到謝鎮山極輕地嘆了一聲,“玄之,并非是叔公存心瞞你,只是此事牽扯過多,你又突遭橫禍,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
“但你得明白,叔公不會害你。”
他話中滿含着無奈與悵然,聽得我心中郁結,堵得我有些喘不上氣。
“我自然知道叔公不會害我,但叔公已為我操勞半生,如今能卸去這擔子全身而退,又何必再如此行事。”我深喘出口氣,瞧着他已顯老态的臉龐道。
謝鎮山笑着搖頭,笑意中糅了兩分苦澀,“我不怕罵名滿身,只怕為你圖謀的不夠,叫你日後被人欺了去。”
“師兄走了,你是他從小疼到了大的,若是不安頓好了你,我在九泉之下何來的顏面見他。”
他說的情真意切,我聽得心中悵然。
師父的确疼我,他又何嘗不是。
我自打記事起便在他們膝下長大,二人皆如我的生父一般,教我習武學藝,知書曉禮,未叫我受過半點委屈。
後來師尊在我半大之時撒手人寰,是謝鎮山将我拉扯大,這個中吃了多少苦,我都是看在眼裏的。
若說他要害我,我無論如何都不信。
可我想要一個真相,想将一切都看個清楚。
“叔公。”我推開椅子,在謝鎮山腳邊跪下,将布滿了薄繭的手伸到他面前,“我二十三了,前路縱有千難萬難我也去得,求你告知我吧。”
說罷,我朝着他重重叩首。
像是打開了某種開關一般,額頭接觸到冷硬石板的那一刻,有熱液奪眶而出,砸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再擡起頭時,便見謝鎮山眸色沉沉的盯着我,那雙眼裏風起雲湧,藏着分我瞧不懂的痛。
我透過模糊的視線與他對視,執拗得恍如當年。
“罷了。”謝鎮山靠在椅背上,仰起頭長嘆一聲,字句中皆是妥協。
一滴清淚自他的眼尾滑入發間,“你既想知道,那便叫你知道好了。”
他将我從地上扶起來,粗粝的大掌擦掉我臉上的淚水,“別哭,不然你師父今夜不入我的夢來了。”
我破涕為笑,用他的袖子揩了一把臉,鼻涕眼淚都糊在上頭,“叫師傅賠你的衣裳,這樣便有由頭了。”
謝鎮山在我頭上揉了一把,偏過頭,不給我看他通紅的眼眶,等情緒平複好了,才緩聲為我講起了從前。
——那個被我遺忘的從前。
在他口中,我聽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自己。
原來我從前最是厭煩朝堂,最是不屑與官宦為伍。
只是後來得北涼皇女許怡安所救,蒙她的恩,才屈尊降貴在北涼官拜攝政王,為她理起了朝堂事。
原來魏青急着要殺我,不只是因為我撞破了他與逍遙子的陰謀,還因為我從他們手裏截了一張地圖。
“不知是什麽圖?”我蹙着眉問。
謝鎮山掃我一眼,緩聲道:“你可知後沙藏金?”
後沙藏金。
我将這幾個字在口中滾了幾滾,忽又問:“可是那傳說中被風沙一夜掩埋的後沙古國?”
謝鎮山點了點頭,“不錯。”
才解了一疑,新的問題便冒了出來,“可那不只是個傳說嗎,怎麽會有什麽勞什子地圖?”
“那不是傳說。”
謝鎮山用指尖輕磕了磕桌子,聲音放得沉了些,“後沙古國存在過,遺留下的諸多財寶與秘法都在黃沙下。”
後沙古國。
藏金。
財寶與飛沙。
我忽然覺得頭昏腦脹,幾個零碎的詞仿若重錘,敲在我的天靈蓋上,叫我痛不欲生,仿佛喉嚨被扼住,氣都喘不上。
我捂着頭趴下來,掙紮間無意識撞落碗碟,骨瓷啪的一聲摔個粉碎,尖銳的聲音落入我耳中,恍若驚雷。
“叔公、叔公,我疼!”
我費力地扯住謝鎮山的袖子,從齒關中擠出一句哀嚎。
謝鎮山倏然站起身,走到我身邊,掰着我的頭迫得我上仰,大手扼住我的脖子,時松時緊,控制着我的呼吸。
我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成了被囚的獸,喉間箍着鎖扣,四肢被釘死在木架上,動彈不得,只能乖乖引頸受戮,等待着不知何時會落下的刀。
恍惚間,我唇齒被滾燙的手指撐開,塞進了一顆清苦無比的藥丸。
它似乎也是滾燙的。
進了我的口腔之後便化成了岩漿,滾滾流入我的腹中,在我的嘴裏和喉嚨裏留下一陣忽視不得的灼痛。
這種滋味不算好受,但卻奇跡般的叫我平靜了下來。
刺骨的疼痛和嗡鳴不止的雜音皆如潮水般褪去,我被抽幹了渾身的力氣,爛泥一樣癱在椅子上。
“叔公……”我看向他,“你給我吃了什麽?”
謝鎮山攤手,給我看他掌心中的瓷瓶。
那瓷瓶有兩個指節高,漆黑的,握在手裏溫涼一片,像玉。
我喘着氣問:“這是什麽?”
“蠱藥。”
聞言,我怔了一瞬,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的體內有蠱蟲。
“誰人下的蠱?”
“魏青。”謝鎮山将瓷瓶放在桌上,伸手将我腮邊的亂發撥開,“為了叫你閉嘴,所以給你下了蠱蟲。”
我咽下一口唾液,視線不自覺落在那只黑色的小瓷瓶上,聲音發緊,“那、那叔公是從何處得來的蠱藥?”
謝鎮山從袖中拿出帕子遞給我,聽聞我問,他略頓了頓才開口,“這是蕭何前日差人送來的,說壓制緘蠱是最好,今日看來的确如此。”
原來此蠱叫緘蠱。
我拔掉瓷瓶的蓋子,往裏看了一眼,發現蠱藥只剩下了兩顆,不由得皺了皺眉。
“叔公,這蕭何是何來頭?”
“望山寺的俗家弟子。”
又是望山寺。
看來這個地方,我得親自拜訪一下才好。
像是猜到了我的想法,謝鎮山掃了我一眼,忽然面露古怪,“你還是莫要貿然與蕭何見面才好。”
“為何?”我有些不解。
下一刻,謝鎮山的話叫我瞠目結舌。
“當年,你曾與他有過一段孽緣。”
我:“?”
我想了想,腦子裏沒有關于那人的一星半點的印象。
無奈之下,我戰戰兢兢地問謝鎮山:“敢問是什麽孽緣?”
謝鎮山微微一笑:“無他,只是奪了他的清白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