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死與本尊何幹
第30章 他死與本尊何幹
我将陸翩然帶走,魏青勢必要尋,怕那些狗順着味兒尋到別莊來徒生事端,便留了泠鳶在此看守。
泠鳶倒是并無異議,只是在我臨走之前與我提起了盟主府藥鍋子裏的藥。
“那藥已熬得了,若是再放着只怕藥效不好,主子等會兒便差人送去吧。”
一提起這個,我立刻就想起了溫喻之那張看似純良卻處處虛僞的臉,當即便倒足了胃口。
我輕嗤:“藥效過了便拿去澆花,他是死是活,與本尊有何幹系。”
此言一出,不光泠鳶,連雪蛟幾個崽子都齊齊愣住了。
九闕最先回過神來,眼睛亮晶晶地看我:“主子,你終于開竅了!”
欽北和雪蛟未說話,但從他們欣慰的神色來看,顯然跟九闕是一個意思。
我涼涼地掃了他們一眼,幾個夯貨四散而去。
我拉缰上馬,擡手掩了天邊高懸着的刺眼豔陽。
“回謝府。”
……
到了謝府,我将那三個崽子全拘到了我房裏。
他們在我面前跪下,臉上皆是疑惑,顯然不知我此舉為何。
我倒了一杯水,慢條斯理地飲下後,眯眼看向他們,“你們幾個可知錯?”
幾人面面相觑,眼裏盡是清澈的愚蠢。
九闕膽子最大,挺直了腰做起了出頭鳥,“屬下幾個愚鈍,不知自己何處有錯,還望主子明示。”
我挑了挑眉,“你們當真不知?”
九闕還欲狡辯,我揚手截住他的話音,傾身湊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本尊再問一遍,你們,當真不知?”
他們沒出聲,低頭做起了鹌鹑。
我等得煩了,将茶杯扔在他們面前,砰的一聲摔個粉碎。
發覺我真惱怒了,三人駭然。
欽北膝行過來,以額貼地,跪伏着道:“主子,屬下等知錯了,還望主子恕罪。”
我一腳踢在他的肩上,連連冷笑:“你們不是說不知有何罪過麽,如今怎麽還認起錯來了。”
欽北被我一腳踢翻了,跌到一邊,卻仍是又爬過來跪在了我腳邊。
他塌着腰跪伏,仰起頭來瞧我,眸中閃過絲糾結,“屬下願說,但還望主子莫要發怒。”
“說吧。”我撚着指節,強壓下心中的煩躁道。
欽北抿了抿唇,垂眸思索了片刻,而後緩聲為我道起了從前。
——腌臜混沌的從前。
在他口中,我成了色令智昏的庸人。
為了給蕭祁療毒,我三天兩頭往望山寺跑,幾乎将幻胥宮裏頭的奇草珍藥都掏了個幹淨。
為了幫黎楚川平黎家奪位之亂,我私動血鶴軍,險些被老皇帝砍了腦袋。
溫喻之心思陰毒,為了算計他的庶哥,撺掇我屠淨了他庶哥管轄之下的城池,惹了溫家主發難,還是謝鎮山出面才勉強将此事壓了下去。
我對他們掏心掏肺,結果呢?
聽聞我得了後沙藏金的地圖,三人明裏暗裏的索要。
得我回絕之後,溫喻之與蕭祁私底下勾結,放出風聲,引魏青來害我,趁亂将幻胥宮翻了底朝天,險些害了泠鳶的性命。
黎楚川雖未出手,卻作壁上觀,任我被人暗害,說我受傷跟他有一分關系,倒是也沒錯。
這些我在那夢裏看了個七七八八,但此刻從頭至尾聽上一遍,還是覺着心中郁結。
“原來盡是些狼心狗肺之輩。”
我低低地笑,笑從前的我識人不清,笑遭那一難也是自個兒活該。
笑着笑着,我便覺得頭昏腦脹,一下子跌坐了下來。
幾人一驚,紛紛過來扶我。
我晃了晃頭,拂開欽北的手,揪緊了他的衣襟低問:“如今,後沙藏金的地圖可還在本尊手裏?”
“屬下怕那夥人賊心不死,再前來尋,便送去了朝雲公主的長樂仙府,如今尚在她手中。”
我沉出一口氣,恨得渾身打顫,心裏頭敲定了一場毒計。
“務必看好了,日後還要靠它來做餌。”
我咬牙狠笑,一拍桌,将紫檀木桌拍出一道裂縫,“這些算計,本尊得一點一點都給他們還回去。”
我話音落下,忽聞幾聲抽泣。
我偏頭看去,發現欽北眼圈紅紅的,含着兩泡淚,斷線珠子似的落下來,好一個凄慘的模樣。
得,這是那軟心腸的毛病又犯了。
“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受了委屈。”我笑着伸手拭他的淚,沾了滿手的濕。
欽北看了我一眼,忽然撲上來,伏在我肩頭大哭,“屬下是替主子委屈。”
“本尊知道你盡心,本尊知道。”
我哭笑不得,也不知該如何哄這厮,只得輕拍他的背。
我給站在他背後的九闕遞了個眼神,九闕會意,頂着通紅的眼圈,上前來将欽北從我身上撕下去,拉着人往外走。
欽北哭得肝腸寸斷,直至出了門,都還隐約能聽見他的嗚咽。
我無奈地捏了捏眉心,擡眼看向雪蛟,“憋回去,你若是跟他們似的哭哭啼啼的,今日便別吃飯了。”
雪蛟一扁嘴,十分委屈,“怎麽他們哭得,屬下就哭不得,主子偏心。”
“偏心個甚,本尊若是偏心,你早就被打發回去燒竈臺了。”
這話真不是吓唬雪蛟。
我挑在身邊跟着的人盡是些聰明的,唯獨帶了雪蛟這個楞木頭,若非他不是我從小養起來的,早就被我打發走了。
雪蛟也是想到了這一層,小小撒了個潑便也止住了。
他看了眼我肩上的淚漬,說:“屬下去拿件衣裳來吧。”
我搖了搖頭,“不着急,本尊還有旁的事要吩咐你。”
“你親自去将泠鳶熬好的藥給溫喻之送過去,不必多說什麽,送去了便回來。”
聞言,雪蛟一楞,轉瞬又笑,自以為聰明道:“屬下明白,屬下必定多多下些斷腸散進去,給那厮好好喝一壺。”
瞧着他擠眉弄眼的樣子,我也笑了起來。
我往他頭上拍了一下,“莫要動手腳,只送去便好。”
“為何?”雪蛟一臉懵懂地發問。
還能是為何。
折磨人的法子有很多,死是最輕松的那一種。
從前的我被他咬着脖子喝血,一包斷腸散就了結了他,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我将這檔子事掰開揉碎了講給雪蛟聽,他聽了個囫囵,扭身出了屋。
我嘆了口氣,也随着他出房。
行至院外,我與他分手。
他去廚房取價值萬金的藥,喂那兇惡的豺狼,我去書房找謝鎮山商議良策,獵這骨軟筋麻的狼。
像是料定了我回來,謝鎮山将我素日愛喝的茶都備好了,就擺在桌案上。
我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又踱步至他身後,伸長脖子去看他撚着狼毫所繪大作。
霜華漫天,滿山寂籁,只有那紅衣美人是唯一的豔色,他只靜立于其中,便好似裹挾了滿身的春。
美人眉眼生動,恍若生人,足可見下筆之人傾注了多少情在其中。
我偏頭看謝鎮山,笑吟吟道:“叔公這是又想我師父了。”
謝鎮山笑着擱下筆,“斯人已逝,也只是聊勝于無罷了。”
“叔公這是在哄我,若是真放下了,又怎麽會每日都畫,還将這悲畫貼個滿牆。”我放下茶杯,從他手裏扯出畫,啧道,“叔公這畫不錯,但仍是有些不足。”
謝鎮山斜眼睨我:“賣弄文墨賣弄你叔公頭上來了,你且說說有何不足。”
我将畫紙拍在桌上,指着師父身邊的空地道:“這一左一右可還缺了倆人呢。”
我彎下腰,将臉往謝鎮山面前湊了湊,“我呢,叔公呢,怎麽不一同畫上。”
謝鎮山白了我一眼,将我的臉推遠了些,把畫從我手裏搶出來,珍而重之地放在旁側。
“莫廢話,趕緊說正事。”
我哼笑着應下,搬了凳子來在他身邊坐下。
我道:“叔公,玄之今日去了別莊。”
謝鎮山點頭,“這你同我說過。”
“那叔公可知玄之此番去是為了誰?”
謝鎮山不答,只鐵掌蠢蠢欲動。
為了不再挨上一巴掌,我也不再賣關子,“我将陸翩然接過來了,現下就安置在別莊裏頭。”
“陸翩然?哪個陸翩然?”
“名震京華的才女陸翩然,林祺東的心上人陸翩然。”
謝鎮山皺眉,似在思索我此舉何為。
我是在謝鎮山手底下長起來的,他最是明白我的脾氣秉性,不過片刻便明白了我的意思。
“原來你說的那人選就是他。”他恍然大悟地笑了起來,笑過後卻又有兩分擔憂,“不過他是修羅門的人,他能忠心于你?”
我微微一笑,“他将陸翩然看得比什麽都寶貝,抓牢了陸翩然就是抓牢了他,這道理魏青都明白,更遑論是我。”
謝鎮山點點頭,又朝我輕揚下巴,“你這小子找我肯定不只是要說這事,說吧,還有什麽事要老夫出面的。”
“無事要叔公出面,反而是要叔公事事都不出面。”
謝鎮山被說的一愣,“我若是不出面,武林盟會上的試招怎麽辦?”
我支着下巴,好整以暇道:“叔公事事皆以我為先,如今叔公無暇,我這做侄兒的理當代勞才是。”
“原來你打的是這一層主意。”謝鎮山哼笑着撩起眼皮瞧我,“也罷,就依你的意思,若是那幫老頭子有什麽不忿了,你只管叫他們來找我談。”
我颔首,站起身來對着謝鎮山端端正正行了一禮,“多謝叔公。”
“還談不上個謝字,你小心着些便好。”
謝鎮山又問:“可還有事嗎?”
我搖了搖頭,“無事了。”
“無事了便滾,別擾了我清淨。”
兇巴巴地叫我滾,其實就是嫌我在旁邊,他不好對着師父的畫像掉眼淚。
這種情況我碰着了多回,心下明了,笑吟吟地退出了書房。
我行過長廊,遙遙便見池邊楊柳下有幾道熟悉的身影。
我定睛一看,發現是許怡安和欽北九闕兩個湊在一塊說話。
不知許怡安說了什麽,臊得欽北鬧了個大紅臉,恨不得往九闕身後躲。
九闕往旁側一扭頭,瞧見了我後立刻招手叫我,“主子,公主有要事尋你!”
使完了一招禍水東引,這厮拉着欽北開溜,剩我被急奔而來的許怡安纏住腳。
她笑吟吟地拉我的袖子,頭上的環佩叮當作響,“玄之,我正好有事找你呢!”
“什麽事?”我真是怕極了她冒冒失失的性子,無奈道。
她頗不雅觀地從懷裏掏出封信塞在我手裏,“這是我跑路那天,我皇兄給我的信,指名要給你的。”
我垂眸一瞧,果然在信封上瞧見了一行龍飛鳳舞的字,寫着“玄之親啓”。
“那為何昨日不給本尊?”我拆着信封,漫不經心道。
許怡安撓了撓頭,沒心沒肺地笑:“那不是忘記了嘛。”
說着話,她又往我身前湊了湊,探頭過來看我手裏的信紙,“他寫什麽了,你快看看。”
我輕啧,抓着她到一邊站好,才低頭看起了信。
信上洋洋灑灑許多話,起先是尋常的問候,再往下就是通篇的訴苦。
左不過是說自個兒要被奏折壓得喘不上來氣了,要我快些回北涼去批折子,他好騰出空來跟他的美人雙宿雙飛。
“好慘哦。”站在我身側,看完了整篇的許怡安出言評價道。
我淡淡一笑,“他可半點都不慘,美人在懷,他快活得很呢。”
我将信紙放到陽光下,眯着眼睛細瞧,果然在信紙最下一角看見了一行藍色的小字。
——長樂仙府失竊。
許怡安驚聲叫起來,“這兒怎麽還有字兒啊,真神奇。”
我收了信紙,淡淡掃了她一眼,“這是夜明珠粉做的墨,不光神奇,還有市無價呢。”
“啧,真奢侈。”
我輕笑,捏了捏許怡安的後頸,“你如今過的不也是奢侈日子,少大驚小怪了。”
許怡安打開我的手,想起了什麽似的瞪圓了眼睛,“我的府邸進了賊,丢了多少寶貝?我最喜歡的那只镯子丢了嗎?”
“本尊怎麽知道。”
我曲指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本尊餓了,你去廚房給本尊要些吃食來。”
許怡安想拒絕,但在觸及到我涼涼的視線後瞬間打消了念頭,快步跑去了廚房。
直等她走遠了,我才出聲。
“出來吧。”
攀在樹杈子上的兩個賊小子立刻跳下來,竄到我身邊。
我看向欽北,說:“你可還知道後沙藏金的地圖放在何處了?”
欽北忙不疊點頭:“屬下還記得。”
“那就好。”
我指了指九闕,吩咐道:“等入了夜,你們兩個就啓程,務必将地圖帶回來。”
九闕往許怡安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遲疑着問:“那朝雲公主那邊——”
“誰都不必告訴。”
許怡安這人看着沒心沒肺,跟她接觸卻總給我一股子古怪勁兒,在沒摸清她的底細之前,她知道的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