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陣前倒戈真君子

第29章 陣前倒戈真君子

緘蠱已除,我覺得渾身松快,竟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我洗漱妥帖時,欽北已然回來了。

他未進來回話,卻與在廊下當值的九闕湊在一塊。

我透過一扇窗瞧,發現那厮賊兮兮地從懷裏掏了個油紙包來,拿了什麽好吃的塞給九闕。

九闕沒接,就着他的手吞了,笑吟吟地貼在他耳邊說小話兒。

啧,真是有了男人忘了主子。

我半個身子探出窗外,伸手在窗框上敲了兩下,“吃什麽好吃的呢,給本尊也嘗些。”

二人齊齊擡頭,看見了我之後臉都紅得像煮熟了的蝦子。

欽北嘴角一勾,挑了個羞赧的笑。

九闕反應最大,嚼了一半的吃食卡在喉嚨裏頭,噎得他直咳嗽,又引得欽北去給他拍背。

我輕啧,笑罵道:“慌裏慌張的,本尊是鬼不成。”

九闕說不出話,紅着臉咳嗽,只朝我擺手。

我哼笑着關上窗戶,片刻後,欽北便走了進來。

“主子,屬下來給九闕讨碗水喝。”

我倒了一杯水,卻在欽北伸手拿時,用手掌壓住了杯口。

我擡眼看他,問:“本尊要你做的事如何了?”

欽北:“已将人安置在主子的別莊裏了,只等主子過去問話了。”

我點點頭,手卻仍是未松。

“你與九闕是怎麽回事?”

欽北面上紅暈未消,仍帶着羞怯,“也無旁的,只是想搭夥做個伴罷了。”

“都是做伴,怎麽不見你給雪蛟他們也帶些吃食來?”我支着頭笑問。

“都帶了的。”欽北小聲嘟囔,頭都要低到地底去了。

我拍桌,佯怒道:“合着就本尊不配吃你這口吃的是麽。”

我拍桌這一下力氣用的不大,也未發出多大的聲響來,可九闕卻将門開了道縫,探頭進來了。

九闕與我對上視線,不甚自在地笑了下,又重新将門關上了。

“還沒怎麽着呢,這就開始護着了。”

我嘟囔完,又擡頭去看欽北,碰巧他也看我,我們對視着,皆笑了出來。

我捏了捏眉心,擺手道:“都去吃些東西吧,待會兒與本尊出去一趟。”

欽北點頭,端了茶杯出屋,走得腳步匆匆。

我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起身走到鏡櫃邊上,打開了錦衣閣送來的盒子。

其中是我定做的衣裳,而在絲滑漂亮的衣料下還壓着一張紙條。

是蘇煙的筆跡,告訴我已經秘密将那老裁縫處理了,換了新人來。

我看完了,冷着眉目撕碎了紙條扔向窗外,任它們像雪花片似的洋洋灑灑落下去。

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插釘子,我就好好教教你們何為賠了夫人又折兵。

……

正午,我知會了叔公一聲,便帶着人浩浩蕩蕩往我在鳳陽城郊的別莊去。

這別莊是謝鎮山為我置辦的,寬敞氣派,跟我在北涼的攝政王府比起來都不遑多讓。

那人能在此處住着,也算是她前世修來的福分。

“過來。”我朝九闕勾了勾手指,“想來心上人不見蹤影,那林公子也該心急如焚了,你不必多說,只露些風聲給他,他自會過來。”

九闕點頭,腳下未動,只側頭看了眼欽北。

我一眼便看破了他的心思,“你且去,等會兒回來再相會也不遲。”

九闕又紅了臉,扭身跨馬開溜。

雪蛟盯着他遠去,忽暗地裏扯了扯泠鳶的手指,口唇微動,問詢着什麽。

泠鳶瞪了他一眼,在他手指尖上掐了一把,掐得雪蛟直龇牙。

我全當沒瞧見他們的小動作,哼笑着理了理衣襟,偏頭看向欽北,“本尊衣裝可還好?”

欽北豎起大拇指,“錦衣閣的衣裳與主子最是相配,自是極好的。”

我挑了挑眉,欣然受了他的誇贊,邁開步子進門,“走吧,莫叫本尊的貴客等久了。”

也不知欽北用了什麽法子,不光擄了陸翩然,還将伺候她的丫鬟一塊兒給帶過來了。

大門一打開,那站在院裏的小丫頭瞧見了我,立刻瞪圓了眼睛要喊。

虧的泠鳶手快,一鞭卷在她的腰上,将她拉到近前堵住嘴,才沒讓她叫出聲來。

我小聲問:“陸姑娘呢?”

小丫鬟眨眨眼,伸手朝後院指了指。

“多謝。”我輕笑,擺手對泠鳶道:“帶她下去喝茶吧。”

泠鳶拖着丫鬟下去,我領着欽北和雪蛟往後院去。

這別莊久未住人,雖一直有人清掃着,但四下皆靜,唯有一間房裏隐隐有些瓷杯碰撞的聲響。

我看了兩人一眼,“你們在此候着林公子。”

“記着要客氣些。”

說罷,我推門進屋。

我才一踏入屋中,那陣清脆的聲響便止住了。

“誰人在此?”姿容清麗的少女倏然起身,警惕道。

我輕笑:“本尊名換作玄之,你可認得我?”

陸翩然輕蹙了蹙眉,似在思索我的身份,良久後才慢慢地點了下頭。

“聽說過,您是幻胥宗的尊主,是頂頂有本事的人。”

“林祺東告訴你的?”

陸翩然依舊點頭,“是,阿東總說尊主是個奇人,他很是敬佩。”

沒人聽着誇贊之詞會不高興,我也不例外。

“你倒是會為你的情郎賣乖,有妻如此,他也算是個有福氣的。”我放緩了聲音笑道。

陸翩然臉頰微紅,聲音細如蚊讷:“還、還不是他的妻子呢。”

“那也好事将近了。”

我走到她身前,盯着她那雙未曾見過腌臜事的澄澈眼睛瞧,“姑娘這眼睛盲了多久了?”

感受到我靠近,陸翩然後撤了幾步,扭開臉答道:“這是自小便有的毛病,到如今已經十幾年了。”

我活了這麽大,見慣了人在我面前驚慌失措,頭一次碰着這麽沉得住氣的女子,倒是對她另眼相看。

我走到桌邊坐下,與這拘謹的小姑娘拉開距離,“你倒是不怕本尊。”

“小女手無縛雞之力,尊主若是有意要奈何我,大可将我就地殺了,不必将我請到此處來。”

她說的有條有理,是個難得的聰明人。

我撈了只沒用過的茶杯,倒了水呷了一口,潤了嗓子才繼續将話說下去:“姑娘冰雪聰明,不如猜猜本尊請你到此處來是為了什麽。”

陸翩然摸索着在我對面坐下,緩聲道:“想來是為了武林盟會的事。”

我沒接話,只等着她的下文。

“阿東雖說脾氣古怪了些,但拳腳功夫了得,難尋敵手,武林盟主不日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提起林祺東,陸翩然一掃方才的柔弱模樣,面上滿是驕矜,顯然很以林祺東為榮。

“尊主今日前來,想來是要借着我要挾他。”

說罷,陸翩然笑了一下,“尊主,不知小女說的對不對?”

“對,也不對。”我撐着下颌,仗着陸翩然瞧不見,肆無忌憚地打量她,“本尊請你來,并非是想要挾他,相反的,本尊還要幫他一個大忙。”

聞言,陸翩然面露疑惑,顯然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微微一笑,耐着性子為她解釋,“本尊對武林盟主沒什麽興趣,還能幫他一把。”

“只是天下沒有白撿的便宜,他得為本尊做一件事才好。”

“不知是什麽事?”

“離開修羅門,入我幻胥宗。”

聽我這般說,陸翩然愣住了。

她柳眉輕蹙,貝齒輕咬着嘴唇,不知在糾結思忖着什麽。

我并不催促她,只慢悠悠地喝着白水,給足了她時間考慮。

喝到第三杯的時候,陸翩然終于開了口。

“尊主,阿東不會答應的。”

“為何?”

陸翩然緊咬銀牙,帶着豁出去的氣勢,将其中內情和盤托出:“阿東本不想拜入修羅門,但魏青說只要阿東乖乖聽話,他就會為我治眼睛。”

說着,她用細瘦的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強撐着笑道:“我與阿東自小便認識,我這眼睛也是他的心病,他為了我,必不可能做那等事。”

“叫尊主失望了。”

“先別急着回絕本尊,姑娘且聽本尊一言。”

我把玩着茶杯,慢條斯理道:“林公子雖說功夫了得,但那些宗門之士也非是繡花枕頭,他就算能闖過這一關,也得脫一層皮不可。”

“修羅門裏盡是些腌臜人,想來他的日子也不好過。況且魏青此人奸詐,若是事成之後卸磨殺驢,你們兩個苦命鴛鴦又該如何應對?”

“若是拜在本尊門下,本尊不光能保他順利登上高位,還能給他一個眼明心亮的盟主夫人,如此,豈不美哉?”

我話音落下,又是一陣靜默,陸翩然沒了聲音。只是我并不着急。

修羅門那虎狼窩,和我幻胥宗這寬敞路比起來,傻子都知道該如何選,更遑論是她這個聰明人。

“尊主救救阿東吧。”

陸翩然撲通一聲跪下來,朝着我狠磕了幾個頭。

她磕得額頭泛紅流血,為的不是自己,而是林祺東。

她說林祺東與修羅門下其餘的弟子皆不同,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

她說林祺東曾想帶着她逃,卻被抓回來,以她的性命相要挾,逼迫林祺東就範。

她說她願規勸林祺東迷途知返,只求我能庇護他們,不再受修羅門所擾。

我将她的話聽了個囫囵,視線卻落到了她的手上。

她細瘦蒼白的手指攀在我墨色的衣擺上,像雨夜裏野地中的花,伶仃飄搖,卻不折不摧。

很顯然,相比起修羅門,她替林祺東做了選擇,投靠了我這棵參天大樹。

“你雖眼盲,心裏頭卻比誰都看得清楚。”我将手縮進袖子裏,隔着一層布料将她扶起來,“你放心,本尊既敢向你們抛出橄榄枝,便能護得住你們。”

正說着話,只聽得開門聲,我還未來得及回頭,腰上就挨了一腳,力氣極大,将我整個人踹得向前撲,還是我眼疾手快撐住了桌,才沒摔到地上去。

我吸了口涼氣回頭,有些不悅地看向林祺東。

只見那厮将陸翩然擋得嚴嚴實實的,像座山似的立着,眉眼中帶着戾氣,愠怒地盯着我。

“尊主不聲不響将家妻拘到這兒,是否有些太過無禮了些?”

我還未說話,被他護在身後的陸翩然便有了動作。

她拍了拍林祺東的肩膀,貼在其耳邊說了幾句,林祺東的臉色才好了些。

只是模樣依舊警惕,活像是山林中的兇惡野狼。

陸翩然又在他背後推了一把,林祺東被推得上前來,拱手低首:“在下關心則亂,還望尊主莫怪。”

我揚手在他臉上抽了一記重重的耳光,“無事,如今也算相抵了。”

林祺東袖下的手緊了緊,卻忍着未曾發作。

他忍氣吞聲的樣子我頗為受用。

林祺東回來了,我不用再跟那嬌弱的姑娘打交道,也不必再裝個好性子出來了,當即便冷下眉目,伸手在桌面上叩了叩。

“坐吧,慢慢說。”

……

其實也沒什麽可說的,不過就是将方才對陸翩然說的再說上一遍。

林祺東聽完了話,只字未提武林盟會之事,只問起了陸翩然的眼睛。

“尊主果真能治好翩然的眼睛?”這狼崽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眼裏含着幾絲不易察覺的希冀。

果真是心病,處處碰壁,處處期盼。

我看了陸翩然一眼,微微一笑:“本尊既敢開口,自是有這個本事的。”

“陸姑娘說你常念叨本尊,怎麽不知本尊醫毒雙絕。”

聽了我的話,林祺東臉色變了幾輪,終是點了頭。

他站起身來,端端正正地向我行上一禮,“祺東願效犬馬之勞,只求尊主能給我們一個安生日子。”

他能如此決斷,倒是不出我所料。

陸翩然一心為他着想,林祺東自是滿心也念着她,想跟她過個安穩日子。

溫柔鄉,英雄冢,果真如此。

我伸手一擺,“不必多禮,日後做了盟主還這般腰條軟,豈不叫人笑話。”

陸翩然柔着聲音,噙着笑,像夫子太傅似的教育人,“尊主提點你,你且好生聽着,吃不了虧的。”

林祺東握住她細瘦的手,放緩了語氣,聲音柔得像能滴出水來,“自然會的。”

兩人旁若無人地依偎着,看得我牙根有些泛酸。

我用舌頭頂了頂臉頰,哼笑着,拿手指了指林祺東懷裏的嬌姑娘。

“陸姑娘蕙質蘭心,滿心都為你打算,有她在側,也算是你撞着了破天的福氣。”

林祺東抿着嘴輕笑,連連點頭,“是我八輩子積德,這輩子才遇着了她。”

陸翩然遭了誇,俏臉一紅,又往林祺東懷裏縮了縮,林祺東捏了捏她的手,把人攬得更緊了些。

啧,更酸了。

我輕咳了聲,移開眼,說:“近些日子且先将她安排在此處,本尊派人來看護着,待武林盟會過去了再做打算,本尊有吩咐便再派人去鳳陽驿喚你。”

我掏了錢袋子丢在桌上,“這是給你們的傍身錢,待你們成親之日,本尊再為你們送份大禮。”

“一份頂頂大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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