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家教試課在周六,時間有點緊,雖然只是高中數學,但還是要備課。

鐘渝最擅長的事情是學習,甚至他高中時的筆記本和資料書都有人花錢買,為此他幹脆整理成了電子檔,下載打印出來就行。

學校打印店擠滿了人,鬧哄哄的,他面無表情地站在打印機旁邊,沙沙聲中,一張張印滿文字的A4紙被打印機緩緩吐了出來。

肩膀被撞了下,接着便是東西落地的聲音。

披着長發的女生抱着一摞裝訂好的資料,路過時不小心撞到他,資料落了一地。

“對不起啊。”女生滿臉歉意地說。

“沒事。”鐘渝說,蹲下身幫她撿散落在地上的資料。

從打印店出來,走了沒一會兒,就聽到有人叫他。

“鐘渝!”

他循聲扭頭,杜少恒抱着書,嘴裏啃着煎餅果子,大步地跑了過來。

“吃了嗎?”杜少恒問。

鐘渝:“吃了。”

杜少恒又問:“那去圖書館不?我占了座。”

這可就新鮮了,杜少恒從開學到現在,課餘時間大部分都在打游戲,用他的話來說,拼死拼活卷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考上T大,他卷夠了,打算先玩兩年。

他的表情多少有些訝異,杜少恒耷拉着眉毛:“你別這麽看我嘛,這不是後天考試?我可不想挂科啊,說出去多丢人!”

“……也是。”鐘渝說。

他們一起往圖書館走,杜少恒邊走邊唉聲嘆氣,什麽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平時不努力期末淚兩行……那痛苦悔恨的模樣,讓鐘渝想起他之前打怪2小時,最後關頭操作失誤痛失極品裝備,抱着腦袋咣咣撞鐵床,特別逗!

寝室連鐘渝總共四個人,分別來自不同的城市,鐘渝很少在寝室,也不愛說話,所以和另外兩人關系很淡,見面頂多點個頭。杜少恒性格外向熱情,他們床又挨着,關系便熟稔些。

杜少恒終于吃完了煎餅果子,勾着鐘渝肩膀語重心長:“草啊~~學習固然重要,但也要享受大學生活嘛,咱先從搞好舍友關系開始,所以筆記借我拜讀下?”

鐘渝疑惑地偏了下頭:“草?”

“你可是咱建築院草!”杜少恒對他一挑眉,“你不知道?”

鐘渝的時間都花在了學習和兼職上,根本沒空關注其他事,聽杜少恒說這個,心裏也毫無波瀾。

“可以。”他說。

話題跳躍太大,杜少恒沒反應過來,“可以什麽?”

鐘渝:“筆記。”

杜少恒喜笑顏開,“好哥們兒!”

到了圖書館,鐘渝從書包裏拿出筆記遞給杜少恒,自己則開始看那疊高中數學資料。

杜少恒特意占了倆座,就為了跟學霸一起複習,沾沾學霸的光。此時見他特別認真,還以為是在看什麽往年試題,湊過去一看,三角函數圓錐曲線,高中數學?

他了然,鐘渝經常兼職,應該是要去做家教。

臨考試了還要兼職,大佬!

晚上10點,圖書館裏的人陸續離開,鐘渝有些疲倦,捏了捏眉心。

杜少恒惡補了一晚上知識,腦子倒是塞滿了,肚子餓得咕咕叫,拖着鐘渝就走,說是為了感謝他的筆記,一定要請他吃宵夜。

兩人吃着熱乎的湯鍋,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備注名是舅媽。

鐘渝眉頭皺起,瞥了眼正對手機傻笑的杜少恒,起身走出店門,接通電話。

“舅媽。”

“小渝。”舅媽說,“現在有空嗎?”

鐘渝:“嗯。”

“房子挂出去了嗎?”

鐘渝垂眸,“挂出去了。”

“那就好,如果湊不到錢,你舅舅大半輩子的心血就都毀了,現在也只能是先想辦法。”舅媽頓了頓,“早年你爸欠債,你媽前兩年又生病,全靠你舅舅接濟才走過來,這錢也是該你家還的,何況那房子你以後多半也不住,別怪舅媽狠心……”

“我明白的。”

寒冬臘月的晚上,鐘渝衣服不夠厚,手指凍得發麻,嘴一張就冒白汽:“有消息了我跟您說。”

挂了電話,他站在原地發呆。

他爸鐘展庭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在他初中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了。

那時家裏剛買了新房子,鐘展庭的事業似乎也有了起色,原本以為一家人終于可以過上好日子,誰知一切都是假象。

鐘展庭帶着從親戚們那裏借來的巨款,忽然搞了個人間蒸發,所有人都聯系不到他。一開始母親以為他是遭遇了不測,心急如焚地趕到外地——鐘展庭做生意的地方,才知道原來鐘展庭在外面一直有女人,這是卷錢和外遇跑了。

而他所謂的生意,居然是賭.博!

母親也是硬氣,賣了新房,又拿出所有的積蓄,還了親戚的債。但是很快,賭.場那邊的人找上門來,說鐘展庭欠了很多錢,現在找不到他人了,就要他們母子還。

那是一段很難忘的經歷,潑油漆、半夜砸門、去學校裏鬧……他們每天心驚膽戰,後來是舅舅從中斡旋,又花了錢找人打點,才逐漸平息。

從那以後,母親就憔悴了很多,常年郁郁寡歡,身體也垮了。

癌症晚期,折磨了一年多,錢花了,人也沒留住。

鐘渝當時已經高三,為了照顧她休學了一年,家裏早就沒錢了,還是舅舅幫着掏的醫藥費。

現在舅舅的生意出了問題,急需資金到處籌錢。可鐘渝只是剛上大學的學生,上哪去找那麽多錢?只能先把家裏的老房子賣了。

“怎麽了?”杜少恒奇怪地問。

“沒事。”鐘渝吸了口冷氣,“接了個電話。”

——

周六很快就到了。

鐘渝根據安女士發的地址,換乘三趟地鐵後,在地鐵口坐上了來接他的車。

車開進了本市寸土寸金的豪華別墅區,在一棟別墅前停了下來,別墅有寬敞的草坪和小花園,這樣的場景鐘渝只在電視裏見過。

進門後,一位美麗典雅的女士迎過來,約莫三十多歲:“是鐘老師吧,你好。”

鐘渝微笑:“你好。”

安珊打量着他,很年輕,樣貌出挑,氣質從容淡定。

第一印象很好。

她直接帶鐘渝去了賀雲舟的書房。

“雲舟。”她敲了下門,“是我。”

門過了一會兒才打開,男生臉上戴了副黑框眼鏡,個頭挺高。

“這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鐘老師。”安珊介紹道,“一會兒你好好跟他學,不要鬧脾氣。”

賀雲舟一句話沒說,甚至連個眼神都懶得給鐘渝,轉身就坐到了電腦桌前,繼續打他的游戲。

安珊無奈地嘆了口氣,“鐘老師,麻煩你了。”

鐘渝點頭,“應該的。”

安珊走了,鐘渝走到賀雲舟身後,也不說話,安靜地看他打游戲。

賀雲舟全神貫注地操作着鼠标和鍵盤,這副本是新出的活動,難度非常大,他已經打到了最後一關,只差BOSS了。

緊要關頭,忽聽身後人說:“BOSS掉到1%血的時候會暴走,要先走到BOSS攻擊範圍外開盾,否則會直接被秒殺,通關失敗。”

賀雲舟冷不丁聽他這麽說,煩躁道:“你懂什麽?”

鐘渝語速平穩:“我室友昨天剛過這關,是副本的隐藏機制。”

賀雲舟動作一頓,眼見快到1%了,果斷按鐘渝說的做。

果然,BOSS突然暴走,其他玩家瞬間被秒殺,賀雲舟等着暴走結束,上前補刀。

鐘渝不太懂游戲,但看爆出來的東西金光閃閃,應該就是杜少恒說的極品,只是賀雲舟面色淡淡,也不像高興的樣子。

賀雲舟轉過身來,“你就是鐘渝?”

鐘渝找了個椅子,坐在他對面,“是我。”

“聽說你是T大的。”

“嗯。”

賀雲舟露出個意味深不明的神情,鐘渝覺得那應該算不上贊賞。

“數學是吧?”賀雲舟從電競椅上起身,走到書桌旁,“啪”一聲将數學書甩到桌面上,“那開始吧。”

他看似配合,實際上眉梢眼角充斥着不耐,接下來的教學不可能順利,鐘渝沉吟片刻:“或許我們可以先聊聊。”

賀雲舟挑眉,“聊什麽?”

鐘渝:“什麽都可以,比如剛才的游戲。”

賀雲舟雙手抱臂:“沒什麽好聊的,打發時間而已。”

鐘渝并不是第一次遇見不配合的輔導對象,針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應對方法。

他環視了一圈這間寬敞的書房,布置得很符合這個年紀的男生喜好,牆上貼着球星海報,牆角立着一把吉他。

目光落在高高的書架上,鐘渝微微一笑:“你喜歡科幻小說?”

賀雲舟“嗯”了聲。

鐘渝起身,走到書架旁,征詢地問:“我可以看看嗎?”

賀雲舟:“随意。”

鐘渝抽出一本書,格雷格·伊根的《修爾得的階梯》,他随手翻了翻便放回原位,接着又拿了另外一本,《三進數世界》,翻了翻,又放回去。

賀雲舟擰起眉,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麽。

“這些書會不會有點難懂?”鐘渝溫聲問。

被說中了短處,賀雲舟語氣有些沖:“你看得懂?”

鐘渝搖頭,“看不懂。”

賀雲舟輕嗤,便又聽鐘渝問:“知道P進數理論嗎?”

《三進數世界》故事裏的游戲世界,便是基于P進數理論所構建,為了更好的閱讀體驗,賀雲舟特意查了相關理論知識,但對他一個高中生來說還是太深奧了。

書房裏有教學用的白板,鐘渝拿起黑色記號筆,舉了個特別簡單易懂的例子。

混沌的思路一下就清晰了,賀雲舟嘴唇微張,不可思議地看着鐘渝。他記得鐘渝是建築系,建築系怎麽可能學那麽複雜的數學理論?

鐘渝蓋上筆帽,坦然地說:“只是一點淺顯的理解,再深入的我也不會了。”他以前競賽的時候,涉獵過很多數學理論,只是時間精力有限,并沒有深入研究。

這樣也挺厲害了,賀雲舟心想,他來了點精神:“學好數學的話,我就能看懂那些書了?”

“我不知道。”鐘渝如實說,“但總能保證你上一個好大學,才有機會接觸到更高深的知識。”

他們圍繞着賀雲舟那堆複雜深奧的科幻小說聊了起來,時間過得很快,好在還是留了點時間講課,鐘渝的課沒白備。

安珊中途借着送水果來看過,見他們相處融洽,便也放下心來。

試課快結束的時候,賀雲舟問:“考上T大是什麽感覺?”

鐘渝被他問得一愣,仔細回想,別人是什麽感覺他不知道,但他收到錄取通知的時候,很……平靜。

可能是他在知曉高考分數前,就已經接到了T大招生辦的電話,這個結果是意料之中。

也可能是……他所有激烈的感情,在相依為命的母親離世的那一刻,就也跟着逝去了。

“大概是激動吧。”他答。

賀雲舟笑起來:“你比之前那些人有意思多了,希望還能見到你。”

鐘渝松了口氣,看來是通過了。

與此同時,賀雲承正一臉煩躁地開着車,往別墅區趕。

“誰又惹我們賀總了?”耳機裏高彥磊不着調地問。

賀雲承懶得說話。

“行吧。”高彥磊也不追問,“不過那天那個調酒師,你真不感興趣?金發佬回美國前要我一定要把人找出來,我這邊幫你捂着呢!”

賀雲承腦海裏浮現出那人沉靜的臉龐,以及那句毫不猶豫的拒絕,他撇了下嘴角:“他要就給他。”

“确定?”高彥磊尾調意味深長地上揚,不等回答便轉了話頭:“那你什麽時候回美國?”

“後天。”賀雲承說,下周就是聖誕節了,每年這個時候,他都要回去陪他親媽過節。

前面有人加塞,賀雲承罵了句髒話,踩油門加速超車。

老頭子一定要他今天回去吃飯,他真是膩味去看那相親相愛的一家人,每次都食難下咽。

他把車停在別墅門口,随手把車鑰匙扔給傭人,剛進門就對上了迎面走來的兩人。

青年穿着白毛衣,臂彎搭着件長款黑色羽絨服,正側過頭,微笑着和安珊說話。

他嗓音輕而溫和,唇角笑紋牽動五官,整張臉便愈發生動好看。

煩躁的情緒莫名消散了。

緊跟着心頭一熱。

安珊看見了他,“雲承,你來了。”

青年轉過頭來,認出他的那一瞬,笑容逐漸消散,仿佛他是什麽洪水猛獸。

這感覺實在太新奇,賀雲承笑了,“安姨,這位是?”

安珊說:“哦,這是鐘渝,雲舟的新老師。”

老師?

賀雲承笑容愈深,伸出手去:“原來是鐘老師,你好。”

青年只好跟他握手,手指修長掌心幹燥,但微微有些涼。

被他深邃的眼神盯着,鐘渝不太自在,掩飾性地看了眼時間,對安珊說:“我先回學校了,明天見。”

“好。”安珊點點頭,“路上注意安全。”

賀雲承看着青年離去的背影,他雖然講究你情我願,但既然這樣一而再地撞上來,就別怪他忽然想強求一下了。

他拿出手機,快速打字:幫我查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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