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翌日。
籠罩多日的灰霾散去, 陽光明媚碧空如洗,是個難得的大晴天。
鐘渝和賀雲承酣暢淋漓地賽完馬,又騎着馬沿俱樂部草場的蜿蜒小徑緩緩而行。
俱樂部的小山坡上有片樹林, 種了白桦樹和紅楓,秋天了,遠遠看去是連綿一片的金黃與紅緋,倒映在山坡下的湖水裏, 美得令人驚嘆。
“你看, 像不像番茄炒蛋?”賀雲承指着湖對岸說。
鐘渝覺得好笑, 那麽美的景色,他居然還惦記着昨晚的番茄炒蛋?也不知該說他煞風景,還是聯想力超群。
不過确實挺像的……
鐘渝莞爾:“嗯。”
賀雲承翻身下馬,興味盎然地說:“走, 我們去看一看你的蘆葦。”
鐘渝也下了馬, 牽着缰繩跟在他身邊,不緊不慢道:“什麽叫我的蘆葦?”
怎麽就成他的了?
賀雲承側臉看過來,淺瞳裏滿是笑意:“這裏來來往往那麽多人, 只有你會在意那片蘆葦。”
鐘渝心念微動,忽然想起半年前他們來這邊騎馬,他被湖邊的這片蘆葦蕩吸引, 忘了要回去。賀雲承找了過來, 問他蘆葦有什麽用。
他當時說了很多,還說要等到秋天蘆葦成熟, 當時以為賀雲承沒聽進去, 原來他還記得。
難怪賀雲承要說“秋天了, 我們去騎馬吧”。
不過他們也确實很久沒來了,入夏後太熱, 前段時間又太忙,鐘渝來之後發現流星的馬圈被安排在了賀雲承的Loki旁邊,毛色光滑身強體壯,顯然被照顧得很好。
他們走到了湖畔,蘆葦果然已經開始發黃,但又還沒到徹底成熟、揚花飛絮的時節。
“還不能用嗎?”賀雲承問。
鐘渝撥了撥稍微蓬松了些的蘆穗,沉吟了下,說:“勉強能。”
“那帶點回去?”
“好。”
蘆葦韌性好,沒工具不便采摘,賀雲承叫來了俱樂部的工作人員,讓他們幫忙割一捆蘆葦,送到賀雲承的休息間,晚些他們要帶走。
工作人員雖然覺得這個要求很奇怪,但畢竟是大客戶,還是熱情地答應了下來。
順便把馬兒交給工作人員,兩人沿着湖畔散起了步,一路散到白桦林裏。林間地面堆積了很多落葉,踏上去松松軟軟,發出“沙沙”的脆響。
賀雲承往前走了幾步,發現鐘渝沒跟上來,回頭見他正彎腰從地上撿起什麽。大步走回到鐘渝身邊,他好奇地問:“你在撿什麽?”
“樹枝。”鐘渝直起腰,向他展示手上的白色樹枝,枝丫形狀看起來非常別致,“像不像一對鹿角?”
賀雲承看了看樹枝,又看了看鐘渝,不假思索:“像。”他外祖家收藏了只麋鹿标本,這樹枝的形狀幾乎和那鹿角一樣。
鐘渝彎了彎唇角,低着頭繼續在地上找這樣的樹枝,賀雲承也來了興致,兩人一路走一路找,凡是好看的都不放過,到最後懷裏都快抱不下了。
眼見日薄西山,他們又回到湖邊,并肩坐在草地上看日落。
賀雲承眸底映滿橙紅色的夕陽餘晖,餘光落在鐘渝沉靜的側臉,不由自主地想起半年以前,他第一次帶鐘渝來這邊,也這樣坐在湖邊看過日落,只是心境已大不相同。
他那時只當鐘渝是花錢買來的消遣小玩意兒,又抱着點向衆人炫耀的心思把人帶到這邊,甚至還……不顧鐘渝意願地挑逗亵弄……
如果現在的他能夠回到當初,他絕對不會再那樣對待鐘渝。
天黑得越發早,太陽落山後夜幕就降臨了下來,該回去了。
來回都是賀雲承自己開的車,他現在特別享受和鐘渝單獨相處的感覺,尤其是開着車,側過臉就能看到坐在副駕的鐘渝。封閉狹小的空間,路燈的光透進車窗,籠住兩個人,莫名有種隐秘的溫馨感。
對,溫馨。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想到這個詞,但就是覺得輕松舒适。
他和鐘渝共享一處空間,呼吸着相同的空氣,連心跳的頻率也幾近相同,仿佛他們兩個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在餐廳吃完飯,兩人又一同回到了那套小房子。
今日收獲頗豐,除了一小捆蘆葦,還有一袋形狀各異的樹枝。
兩人湊在書房裏,賀雲承擺弄了下蘆葦和樹枝,又些好奇這玩意兒能做什麽,遂問:“這些能做什麽?”
鐘渝想了想,說:“唔……做盞燈吧。”
“燈?”賀雲承眉峰輕輕往上一挑,“怎麽做?”
“很簡單的。”鐘渝說,話落從地毯上起身,在屋子裏到處搜集材料與工具。
他又盤腿坐到賀雲承對面,把東西放到了兩人之間的空地上。
鐘渝先是挑了幾根樹枝,用模型膠粘成個上小下大、形似燈籠的立體框架。燈的主體打好了,他又用剪刀裁剪好半透明的硫酸紙,仔細地糊到框架上。
燈已經有了個雛形,賀雲承看得目不轉睛,在別人看來是垃圾的東西,三兩下就被他輕易地拼湊了起來,鐘渝的手是有什麽魔力嗎?
鐘渝從之前的模型上拆了燈條下來,固定在糊好的燈座上,最後将蓬松的蘆葦穗紮成束,作為燈頂粘在上方。
結束後他托起燈看了會兒,感覺好像少了點什麽。
思慮一秒,又拿來筆墨,寥寥勾畫了幾筆,一叢水墨蘭花躍然紙上,栩栩如生。
賀雲承已經快看呆了。
當鐘渝把那盞精致的蘆葦燈遞到他面前時,他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愣愣地接過,不明所以地看向鐘渝。
鐘渝把毛筆遞給他,淡淡道:“你畫另一面。”
畫?讓他畫?畫什麽?
賀雲承居然猶豫了,人生第一次這麽沒自信:“我不太會畫畫……”
“沒關系。”鐘渝溫聲說,“樹枝和蘆葦都有你的份,我覺得你也應該參與。”
他此刻的眼神是如此明亮,就那麽認真又溫和地注視着自己,賀雲承簡直被迷得暈頭轉向,吶吶地應了一聲。
賀雲承沒急着下筆,先轉到鐘渝畫的那一面,蘭花畫得十分具有韻味,像是專門學過。
“你以前學過畫畫嗎?”他忽然問。
“嗯。”鐘渝點頭,“學過一點國畫。”家裏還沒出事之前,雖然不富裕,但也算得上小康,加之母親特別注重對他的培養,從小就給他報了不少興趣班,國畫就是其一。後面家逢巨變,他什麽都沒有了,忙于學習和生活,也再沒拿過畫筆。
今天心血來潮畫了叢蘭花,幸好還不算生疏。
怪不得,賀雲承心想。
遠看時,鐘渝的氣質尤為獨特,仿佛寫意山水畫般淡然而寧靜。可等到湊近了,他那秾麗完美的五官則更加突出,像一幅精心描繪的工筆畫。
兩相結合,造就了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鐘渝,濃墨重彩得讓人只看一眼就難以忘懷。
賀雲承猛然發現,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裏,遇到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有的熱情谄媚,有的故作清高,當然也不乏個別優秀的……但等他去回憶時,唯餘一片灰白色,甚至想不起來那些人都長什麽樣。
他微微地笑了起來,拿筆沾了墨,每一筆都格外認真謹慎。
“好了。”他把畫完的燈遞過去。
鐘渝接過來一看,是一只蝴蝶,一只伸展着翅膀,翩翩起舞的蝴蝶。
雖然筆觸不是那麽流暢,畫的人明顯是個生手,但也出乎他意料地好。
他擡起眼皮,由衷地贊了句:“畫得還不錯。”
“那是當然。”賀雲承微偏着頭看他,唇角含笑:“怕毀了你的燈,你不知道我畫的時候壓力有多大!”
兩人相視一笑。
“關燈。”鐘渝說,“試一試效果。”
聞言,賀雲承起身,走到門口按下了開關,屋子裏瞬間被黑暗包裹,伸手不見五指。
他站在原地,聽到按鈕被按下的輕微聲響,暖黃的光透過硫酸紙,只照亮了鐘渝面前的一小片區域。他走回去坐下,鐘渝正垂着眸子,緩緩轉動手裏的盞蘆葦燈,光影交錯間,那精致的臉龐愈發動人心弦。
賀雲承着了魔般,完全挪不開視線,須臾情不自禁地開了口:“鐘渝。”
鐘渝擡眸:“嗯?”
目光交彙,賀雲承緩慢地湊近他,輕聲道:“蝴蝶要飛過去了。”
話音落下,他吻住了鐘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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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臨睡前,鐘渝洗完了澡,賀雲承還在玩那盞蘆葦氛圍燈。
他走過去坐到床上,“睡覺吧。”
賀雲承“嗯”了聲,把蘆葦燈放在床頭櫃上,關掉了卧室的燈。
蘆葦燈光線昏黃照明有限,不足以擾人安眠,反而給靜谧的黑夜帶來種安全感,以及一絲絲隐秘的暧昧。
賀雲承吻了過來。
細細密密的吻落在鐘渝的額心,鼻尖與嘴唇,又沿着喉丨骨丨流連而下……兩個人的呼吸和心跳都糾纏在一起。
賀雲承手捧住鐘渝的臉頰,嗓音喑啞地請求:“可以嗎?”
鐘渝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溫柔的暴風雨驟然而至。
鐘渝雙眸微阖,模糊的視線裏,蘆葦燈糊成了一團晃動的光暈。
賀雲承喜歡這樣面對面,借着昏黃的光,深深地凝視着鐘渝。
現在的鐘渝非常性感,喜歡他迷蒙的眼,微蹙的眉,以及壓抑克制的呼吸。
結束時,他俯身緊緊地抱住了鐘渝,頭埋在他頸間,平複急促的呼吸。
鐘渝擡起手回抱了他。
蘆葦燈電池在這時耗盡,黑暗再度籠罩上來,他們無聲地擁抱,交換體溫與汗水——溫熱的、潮濕的……兩具多麽年輕又生機勃勃的身體,在這一刻是如此地親近,仿若再也離不開彼此。
鐘渝呼出一口氣,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就這樣吧,別再想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