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賀雲承舉着那盞蘆葦燈, 嘗試着按了幾次燈座底部的開關按鈕,都沒有反應。
“燈怎麽不亮了?”
“可能沒電池了。”鐘渝起身,在書桌抽屜裏翻了會兒, 在角落裏找到僅剩的一枚紐扣電池,朝賀雲承伸出手。
賀雲承把蘆葦燈遞給他,又湊到他身邊,想看他怎麽換電池。
鐘渝取下電池蓋, 把電池座裏那枚取下來, 換上新的, 又重新蓋好蓋子,按下按鈕,燈果然又亮了起來。
“好了。”
燈又到了賀雲承手上,他似乎很喜歡這盞燈, 從昨晚到今早都愛不釋手, 像是小孩子得到了心儀的玩具。
鐘渝沒管他,拿着雕刻刀仔細地雕一根昨天撿來的樹枝,打算做一只手工小鹿木雕。
賀雲承換着角度拍了幾張蘆葦燈的照片, 破天荒地發了個朋友圈,也沒配什麽文字,就單單發了圖, 但也掩不住他那點炫耀的小心思。
發完朋友圈, 他坐得離鐘渝更近了些,安靜地看了好一會兒。
鐘渝穿着簡單的灰色連帽衛衣, 袖口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 手指修長, 白皙皮膚下透出青色的血管,凸起的手骨尤為性感。
鐘渝的身材也很勻稱, 20歲的他有着少年的青澀與青年的成熟,勁瘦的腰上覆蓋着薄薄的肌肉,脊背中間的溝壑拉出一條很妙的弧度……
賀雲承喉結滾動了下,沒話找話地開口:“這刀快嗎?會不會傷到手?”
“不會。”鐘渝沒有看他,輕輕拂去掉落在身上的木屑:“小心一點就行。”
賀雲承:“哦。”
他視線又轉回鐘渝臉上,望着他琥珀色的眸子和垂下的睫毛,忽然回過味兒來,鐘渝最近好像都沒戴眼鏡?
“怎麽不戴眼鏡?”他問。
鐘渝動作微頓,擡起眸子看他:“上課的時候戴。”
“哦。”賀雲承應道,在家裏的時候,确實沒怎麽見鐘渝戴眼鏡。他唇角微微勾起,桃花眼漾着抹笑意:“不戴的話,看得清我嗎?”
鐘渝是個耐心十足的人,幾乎有問必答:“看得清,近一點就行。”
“這麽近嗎?”賀雲承緩緩靠近。
距離逐漸拉近,視線在透進窗來的清晨暖陽裏相彙,鐘渝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半拍,望着賀雲承淺色瞳底自己的倒影,眸光閃動了下,輕聲道:“太近了……”
賀雲承輕笑了聲,偏頭錯開個微妙的角度,輕輕吻住了他。
等結束了這個溫柔的吻,賀雲承坐到一邊,單手支腮安靜地注視着低頭認真工作的鐘渝。
他覺得自己大概率被高彥磊說中了,對鐘渝真的動了心思,和鐘渝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是他前22年的人生裏從未有過的,不只限于身體上的歡愉,還有心理上的滿足,即便只是這樣無所事事地待在他身邊,也完全不覺得無聊。
手機震動了下,有人給他發了消息,賀雲承點開微信的綠色圖标,最先注意到的是頁面下方朋友圈消息的紅點。
打開朋友圈,剛才發的照片下面多了幾條評論,來自那群狐朋狗友——
“這燈挺別致,哪買的?”
“這是在秀呢你們沒看出來?小情兒做的吧。”
“別說,小蘭花畫得挺有味道。”
“怪不得咱雲承樂不思蜀了,正和小情兒蜜裏調油呢!”
賀雲承懶得搭理他們,這幫人懂個屁,遲早要和他們絕交!
他退出朋友圈,消息頁面裏高彥磊頭像在最頂上,給他發了條消息。
高彥磊:喲,還蝶戀花呢,真上頭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賀雲承皺着眉回:“什麽蝶戀花?”
高彥磊:詞牌名啊,你不知道?哦我忘了,你國外上的學,沒文化也正常。
上不上頭賀雲承不知道,但高彥磊嘴是真的欠,賀雲承想把他嘴巴縫上,但轉念一想姓高的說的也不是沒道理。
他确實一直在國外上學,受的是純西式教育,課堂上講的是自由開放,又不教傳統的詩詞歌賦。
“怎麽?”賀雲承回,“你羨慕呢還是嫉妒?”
“我這是羨慕嫉妒恨!”
賀雲承回了個翻白眼的表情。
高彥磊:說說,進展到什麽程度了?
賀雲承覺得他問的多餘,他們早就抱了親了睡了,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過了,還能有什麽程度之分?
高彥磊:你喜歡他?
賀雲承拇指無意識地撥了下手機屏幕,扪心自問,他确實挺喜歡鐘渝的,至少目前是,遂回:“喜歡啊,怎麽?”
下一秒高彥磊追問:那他喜歡你嗎?
他問到點子上了,賀雲承最拿不準的,就是鐘渝對他的态度。他們在一起都快一年了,雖然大半時間處于僅限肉丨體交流的床伴關系,但這段時間來兩人親近了許多,有許多溫馨的時刻,比如昨晚,又比如現在……
賀雲承看了眼對面眼神專注的鐘渝,他手裏那只木雕小鹿已經有了大致的形狀,只差最後的細節……鐘渝喜歡他嗎?說實話,他心裏沒底。
他不清楚鐘渝對他的溫柔是出于喜歡,還是在無法拒絕下的習慣性妥協,但他又不想在高彥磊那露怯,便拐着彎地嘴硬:“不喜歡我,難道喜歡你?”
文字聊天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但賀雲承猜高彥磊一定露出了他慣常的高深莫測的表情,過了一會兒,高彥磊回了個大笑的表情包,又說:百年好合,結婚的時候記得請我,我随個大紅包。
望着賀雲承回過來的那串句號,高彥磊樂了,這人正上頭呢,肯定什麽都聽不進去,還是不潑他冷水了。
看來賀雲承還沒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他那種家世,婚姻是最好的交易籌碼,等現實擺在眼前,他就明白什麽叫身不由己了。不過他那小情兒可不像會昏頭的人,名校畢業起點也高,機靈點利用賀雲承的關系就能平步青雲,要是腦子不靈光非要談感情,說不定就是萬劫不複。
何況感情這種事最是玄之又玄,今兒喜歡,明天可能就不喜歡了。賀雲承那麽花心的人,不過短期內荷爾蒙上頭而已,能維持這種狀态多久?
二世祖們私下裏還在打賭,賭賀雲承和他那小情兒啥時候分手?
就算賀雲承真浪子回頭了,感情這事兒一個巴掌拍不響,別到頭來他自個兒剃頭挑子一頭熱。
“多情卻被無情惱”、“天涯何處無芳草”——這兩句話他給賀雲承留着,萬一哪天用上了呢?
賀雲承關掉微信,高彥磊幾句話擾得他心煩意亂,尤其是最後那句話——
他居然真的開始想象和鐘渝結婚的場景,他們可以在海邊,或者找一座小島,不用請很多人,幾個知心的朋友就好。婚禮現場要布置得很美,鐘渝會穿着禮服,最好是白色的,踩着鋪滿地面的白色玫瑰花瓣,微笑着向他走過來。
他們手牽着手,十指緊扣,等主婚人念完誓詞,在所有人的見證下同時說“I do”,然後他就會在熱烈的歡呼聲森*晚*整*理中,低頭親吻鐘渝……
“賀雲承。”
鐘渝特有的冷淡聲線喚回了賀雲承飄遠的思緒,他明顯不在狀态地“啊”了聲,望着鐘渝琥珀色的眸子,和想象中的場景重合在一起,心髒莫名其妙開始發燙。
怎麽會想到和鐘渝結婚?是,他們能結,他生下來就是美籍,同性婚姻合法,但現在八字還沒一撇,真是魔怔了。
都怪高彥磊那張破嘴,提什麽不好,非要提結婚。
鐘渝見他似乎又發起了呆,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把你旁邊那個工具包遞給我。”
“哦。”賀雲承抿唇,“這個嗎?”
“嗯。”
鐘渝接過工具包,從裏面翻出張砂紙,小鹿已經雕好了,打磨光滑,再上點木蠟油就大功告成。
賀雲承端詳着那只雕得惟妙惟肖的小鹿,“你怎麽什麽都會?”
鐘渝瞥了他一眼,他們這個專業很考驗動手能力,且需要很高的專注度,畢竟失之毫厘差之千裏,做手工不光能培養這兩項,還能解壓。
“專業需要。”他簡單地答。
賀雲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家裏沒有木蠟油,不過用橄榄油也可以,鐘渝起身去廚房倒了點油,仔細刷在小鹿木雕的表面,陰幹了就可以拿在手上把玩。
眼見到了中午,他們吃完飯,鐘渝打算去學校。
賀雲承雙手抱臂,靠在一邊看他,問:“在家裏不可以嗎?”
“有些文獻要登校園網才查得到。”鐘渝把筆記本電腦放進書包,學習是要張弛有度,但該松的已經松過了,現在該緊了,他沒有那麽多時間可以用來玩。
賀雲承安靜了一會兒,忽然說:“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我想去看看你們學校。”
鐘渝動作一頓:“有什麽好看的?”
賀雲承唇角微微一翹,一本正經地背百科上關于鐘渝學校的介紹:“T大,教育部直屬全國重點大學,始建于十九世紀初,歷史悠久……”
“停。”鐘渝簡直想堵住他的嘴,無奈道:“我是去學習,你會很無聊的。”
“我都還沒去,怎麽知道無不無聊?”賀雲承耍無賴,“我也想看看國內的大學是什麽樣。”
他鐵了心要去,一直圍着鐘渝打轉,鐘渝被煩得不行,便答應了他。
出門之前,賀雲承換了衣服,棒球衫、牛仔褲搭白板鞋,還戴了頂棒球帽,跟學校裏那些大學生沒什麽兩樣。
随即鐘渝反應過來,賀雲承也才二十歲出頭,本來就是學生的年紀。
“走吧。”賀雲承語氣輕快,開心得顯而易見。
進了校門之後,鐘渝帶賀雲承搭乘校園交通車,學校很大,步行得走很久。
賀雲承是第一次坐這種擺渡小巴士,對他來說特別新鮮,目光好奇地四巡,邊看還邊小聲問鐘渝問題。
鐘渝耐着性子解答了,突然也對賀雲承的大學生活有了點好奇:“你以前在學校怎麽去上課?”
賀雲承想了想,說:“司機送,或者自己開車。”
他那所大學有不少富家子弟,經常會開着跑車在學校裏轉悠,其他人都見怪不怪了。
鐘渝心想果然,想知道他在哪所大學,便問了出來。
賀雲承說了所全美排名前幾的名牌大學。
以他的家世上什麽名校都不足為奇,但鐘渝還是挑了下眉,更好奇了:“你在學校裏都做什麽?”
這回賀雲承卡殼了,他在學校裏都做了什麽?
飙車、泡吧,找人做丨愛……
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當時的自己有多荒唐。
他那時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麽,那些紙醉金迷只不過讓他獲得了短暫的快樂,快樂過後卻是無盡的空虛。
——他沒法向鐘渝實話實說。
“玩兒吧。”他模糊地說,“現在想想其實挺後悔的。”
“後悔什麽?”鐘渝訝然,賀雲承這樣的人,居然也會後悔。
賀雲承沉默幾秒,故作輕松地往椅背上一靠,聳了聳肩膀:“後悔沒有好好學習。”他很少有後悔的事,但此刻是真的在後悔,如果他當時不那麽荒唐,他和鐘渝會不會以另一種方式相遇?
比如他随訪學團來到T大,邂逅T大的優秀學子鐘渝,他們應該會有相同的話題,分別時互換聯系方式,在交流中互生感情……
他們會以一種更溫和自然的方式遇見彼此,沒有發生那些不愉快的事,鐘渝或許會真的喜歡他,心甘情願地和他走到一起——可時光不可能倒流,無論再美好的想象,也只是妄想……
鐘渝失笑,“我很好奇你怎麽畢業的?”
賀雲承猶豫了下,還是說:“我外祖是校董之一……”
鐘渝了然:“怪不得。”
“喂!”賀雲承怕他覺得自己沒用,解釋道:“也不完全因為這個,我那時候是橄榄球隊的明星運動員,拿的那些獎足夠我順利畢業,而且我也有在學習啊,又不是全在玩兒!”
鐘渝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兩人來到圖書館,鐘渝把電腦接上電,打開了文檔。
他在寫一篇論文,想試着發期刊,指導老師已經找好了,是給他們專業授課的一位教授,在業內很有分量。
坐在對面的賀雲承拿了些管理類書籍,視線總會不自覺地落到鐘渝那邊。
鐘渝又戴上了那副金絲邊眼鏡,表情嚴肅而專注,手指在鍵盤上輕輕敲着,時不時會停下來思考。他思考時會抿唇,眉峰微微蹙起,或者雙手交叉抵在眉心,低頭凝視桌面。
等想通了關節,他的五官會緩緩舒展開,整個人都生動起來。
鐘渝認真的時候的确很性感,連推眼鏡的動作都那麽迷人,賀雲承心裏不由自主地想。
即便周圍都坐滿了人,但館裏還是很安靜,學習氛圍相當濃厚,賀雲承受之感染,不知不覺就平靜下來,認真啃那些工具書。
晚飯是在食堂吃的,鐘渝原本以為賀雲承會不習慣,沒成想他倒适應良好,端着餐盤在窗口排隊打飯,一點也不挑。
飯後他們來到圖書館附近的操場,操場上很熱鬧,有人在跑步,有社團在舉行活動,四處洋溢着青春與活力……賀雲承忍不住在心裏對比,美國的教育方式和國內确實有些出入,當時他的心又不太在學校裏,這還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正常的校園生活。
“你好。”
忽然有人擋在了他們面前。
一對男生扭扭捏捏地手拉着手,面紅耳赤地看着他們,磕磕巴巴地問:“我、我們般配嗎?”
賀雲承愣了愣,現在的大學生這麽開放?
鐘渝面無波瀾:“般配。”
“謝謝。”
那兩個男生臉更紅了,跟被燙了似的瞬間松開對方的手,低着頭跑了回去。
賀雲承莫名其妙,這是怎麽了?
鐘渝示意他看不遠處,那裏的草坪上圍坐着一群人,正看着那兩個男生,捂着嘴笑得東倒西歪,男生則憤憤地指了指他們,疑似在放狠話。
鐘渝解釋:“估計在玩真心話大冒險。”
賀雲承輕笑,忽而伸手牽住鐘渝,促狹道:“不如我們也去問問別人?”
下一瞬鐘渝就掙開了他的手,沒什麽表情地說:“別鬧。”
手心空了,秋風帶走僅剩的體溫,賀雲承虛握了下冰涼的手指,沉默不語地垂下了眸子。
散完步回到圖書館,一直待到了閉館。
臨睡前賀雲承閉上眼睛,心想今兒真是他有史以來知識含量最高的一天,但他竟然完全不覺得枯燥無聊。腦海裏出現那對牽手的男生,雖然只是輸了游戲被惡搞,但他牽住鐘渝的那瞬間,是真的有過向所有人宣告的沖動。
要是鐘渝也喜歡他就好了,他漫無邊際地想。要是鐘渝喜歡他,他應該也會很喜歡鐘渝,他們會像普通情侶那樣,每天待在一起,熟悉彼此的喜好,分享喜怒哀樂,最難忘的事都跟彼此有關……
他在這一瞬無比慶幸當時定下三年的決定,他們還有兩年時間,來日方長,他就不信三年過去,鐘渝對他還是無動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