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第9章 09
梁煥登時一懵,渾身一滞。
面前的電腦屏幕上,新的微博號已注冊通過。
“嘿,我給你買宵夜了。”
有人推門進來,外屋傳來陳亦媛的聲音。
梁煥強行收回注意力,飛快關掉打開的網頁,站起身走到客廳,也跟陳亦媛打了聲招呼:“嘿。”
陳亦媛一臉春風,兩下蹬掉高跟鞋,套上拖鞋踏進屋來,把夜宵往桌上一扔,就貓咪似的靠進梁煥懷裏:“一周沒見上了,想我不?”
梁煥沒有準備,被陳亦媛的重量一沖撞,向後蹬了半步。他的腰被陳亦媛雙臂環繞着,雙手在片刻的無處放置後,慢慢圈到她背上。
“嗯?想我沒?”沒聽到回答,陳亦媛又問,她的臉幾乎和梁煥貼到一起,聲音也越發纏綿。
“想啊。”梁煥答。
陳亦媛就“噗嗤”一聲笑,一口熱氣吐到梁煥脖頸上,癢呼呼的。
梁煥:“今天怎麽有空來?”
“原本是沒空的,但我今天完成了一項大任務,項目進度往前跳了一大步!所以就能來找你啦。”她得意着。
“還是你厲害。”梁煥的佩服是真心的。
陳亦媛嬉笑着,把梁煥抱得更緊:“我們都厲害,以後越來越厲害!”
梁煥應和着笑了下,又想起什麽來:“對了,你弟弟的鞋我買好了,你看看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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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自己從陳亦媛的雙臂裏脫開來,轉身去角落裏拿鞋。
“你買的怎麽會不行?大挑剔鬼。”陳亦媛碎了一口,接過鞋盒來打開,大聲一嘆,“這麽酷!我那傻弟弟肯定樂死了!”
說着,她揚起下颚,在梁煥臉上親了一口:“謝謝。”
梁煥左臉上多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口紅印,他看不見,但感覺到了些許濕潤。他沒有伸手去擦,也沒有反親回去。
這不奇怪,不過這二人的日常。梁煥總是冷冷清清,陳亦媛早不在意他那放不下來的紳士架子了,反正女漢子能屈能伸,敵守我攻就是。
“哎,我好渴,你的水給我喝一口呗。”陳亦媛一個轉身,向卧室裏的寫字臺走去。梁煥通常會泡杯茶放到寫字臺上,什麽時候都能在那裏找到水喝。
陳亦媛端起保溫杯喝了一大口,還沒咽下去,眼神就瞟到了擺在電腦旁,打開着的畫冊上。
“這什麽呀?”她吞完茶後,問。
梁煥沒反應過來,跟進卧室一看,才發現自己忘了把畫冊收起來。
他心頭“咯噔”一下,站在卧室門口遲疑了一刻。
陳亦媛的眼睛盯在翻開着的《重升》上,臉上一片不知所雲。
梁煥看了她兩眼,鎮定下來,退了幾步,遠遠坐到床沿上。
“畫冊。”他簡簡單單答了兩個字。
陳亦媛放下水杯,将整個畫冊翻過來,露出封面瞧了瞧:“诶?畫展?你去看畫展啦?”
“嗯。”
“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這愛好?”她轉過臉來,戲谑地看着梁煥。
卧室裏只開着一盞放在寫字臺上的臺燈,只能照亮梁煥半邊臉。他面部肌肉松弛,只有那反着光的口紅印,做着唯一的表情。
“被同事拉去的。”他聲音淡淡。
“李俊?”
“不是,別人,你不認識。”
陳亦媛撇撇嘴,側身半靠在寫字臺邊緣,低頭俯視畫冊。她念了一遍封面上的大字,單手從頭往後一頁一頁地翻。
她翻得很快,那速度連走馬觀花都趕不上,三下五除二就把厚厚一本冊子翻過了一大半。完了她總結一句:“挺好看啊。”便合上了書殼。
梁煥靜坐着,沒答話。
陳亦媛好奇完,便朝梁煥走過來。但她才走兩步就停下了,詫異地指着窗戶邊的角落:“诶?那不是你的琴嗎?上面怎麽不放東西啦?”
梁煥愣了,一下子答不出話。那天彈了以後,他都沒碰過琴了,但确實沒把移開的東西搬回去,連原本蓋着的那層布都沒蓋回去。
這兩日,他偶爾也會看見那處同從前不一樣的擺設,每每看到,都會冷不丁地愣上幾秒。但他從沒産生過要把那些東西恢複原樣的心思,他覺得,他更願意看到一架表面沒有任何遮蓋物的,裸露着的鋼琴。
陳亦媛走到鋼琴邊,納悶兒着看了看:“你彈琴了?你不是說不愛彈了嗎?”
梁煥不鹹不淡地:“最近壓力有點大,前兩天很煩躁,彈兩下能解壓。”
陳亦媛沒有立刻回應,挨了半分鐘才說:“我是覺得你有點低落,那你感覺順點兒了?”
梁煥下意識扭頭去看她,下意識提高了音量:“沒,我挺好。”
陳亦媛盯了他一會兒,确認他神色無恙,才又露起笑意,雙臂一橫抱:“你不要擔心太多,以咱倆的能力,還能過不好嗎?”
梁煥頓了下,跟上她的思路:“嗯,我知道。”
陳亦媛滿意地轉過身去,居高臨下瞧了瞧這鋼琴,放開一只胳膊将琴蓋擡起來,翹起一根手指點了幾下,卻沒聲音。
“電源沒開。”梁煥說。
“哦。”她找了找,按下開關,然後又用手指零零星星點了幾個鍵。
幾個幹巴巴的鋼琴聲響,像不會走路的小孩,跌跌撞撞幾下,便栽了跟頭。
梁煥坐在床沿邊,一字不語。
“梁煥,我還沒聽過你彈琴呢。”陳亦媛忽然說。
梁煥頭也不轉,木然地答:“你聽過。”
“哪有?”
“上回李俊來做客,非要我彈一曲,你忘了?”
陳亦媛頓了半晌,恍然大悟:“哦——對,是有那麽一回。”她回憶了一下,似乎印象的确不太深,“那你再彈一回給我聽呗。”
陳亦媛突然如此要求,梁煥倒沒想到。在梁煥的記憶中,陳亦媛聽說他會彈琴,卻見他的琴上堆滿了東西,就只問過一回為什麽。梁煥當時回答說,小時候練琴太苦,長大後就不感興趣了,于是關于琴的話題,他們就再沒聊過。
不過彈個琴而已,小事一樁,梁煥答了聲“行啊”,便站起來,走了過去。
他沒有打開吊燈,琴這種東西,閉着眼睛都能彈。然而,此刻端坐在鋼琴前,十根手指在陳亦媛的注目下,卻僵硬難移
——他不知道,該彈什麽……
從未見過陳亦媛聽音樂,都不知道,她喜歡什麽。
“你想聽什麽?”梁煥問。
陳亦媛将肩膀靠到一邊的書架上,換了個舒适的站姿:“随便啊。”
梁煥想了下,沒聽她談論過音樂,冷門的曲子多半是不知道的,還是彈個耳熟能詳的吧。
他的手指舞動起來。
歡快的琴聲響起,陳亦媛驚喜道:“啊——下課鈴聲!高中的時候老聽這個,一聽就高興。”
這是個名曲,在很多地方都被用過,但曲子很短,兩下就彈完了。
收音後,陳亦媛鼓起掌來:“哇,沒想到你這麽牛,彈這麽好!”
“好嗎?很久不練,都生疏了。”
“沒有啊,聽不出來。”她挪步到梁煥背後,雙手放到他肩上,在他肩胛骨處按摩起來,“嗯——彈琴果然能解壓。”
梁煥的手在琴鍵上摸索着,既然開彈了,這樣一個開場似的小曲兒,顯然不能盡興。
“我再彈個什麽吧。”他說。
“好啊。”陳亦媛答。
再彈個什麽呢?
當這樣想時,梁煥腦中飄過一段旋律。
那是首節奏明快,卻蘊含力量的曲子。力量不來源于手指落下的力道,而是絲絲緊扣在一個個串聯的音符裏,渾然天成。若彈出來,你就會感覺到,組成這首琴曲的音符,仿佛都染上了某種鮮麗的顏色,它們從你眼前一過,便會留下滴滴璀璨。
跟随着心中的指引,梁煥手指啓動,開始在琴鍵上描繪。
這是個完全陌生的曲子,陳亦媛聽了一會兒,搖頭道了句:“沒聽過呢。”
梁煥很快沉浸在琴曲裏,沒注意到陳亦媛的話。
他彈得太過專注,仿佛在那一刻忘記了周圍的一切,進入了一個只有自我的小空間,手指漸加力道,身體也随旋律浮動。
琴曲力道漸顯,在逐漸的堆積中攀上高峰,峰頂有淩冽的寒風,更有近在咫尺的天空和星辰!
三分鐘後,曲子終止于爆發似的演繹,圍繞在最後的餘音中,盯着最後按下的那個還在微微震顫的黑鍵,梁煥有片刻失神。
他的手還扶在琴鍵上,呼吸略沉。
随性一彈,卻沒想到,過去好幾年了,這首曲子還有如此大的魔力,還能叫他有陷進去的感覺。
陳亦媛手臂環過梁煥的脖頸,探過臉來,貼近了看他。
梁煥不禁回神,意識到這是彈給陳亦媛聽的,心中頓時産生疑問:從來沒在她面前如此彈過琴,她會作何感想?這情緒飽滿的陌生曲子,她會有何評價?
他側過頭去,半張開口,正尋思着該怎麽問,就聽陳亦媛道:“辛苦啦,看你都出汗了。”
她伸手在他鬓角擦了擦。
陳亦媛的聲音十分溫柔,只是,絲毫沒有談論琴曲的事。
她說:“餓了沒,快去吃夜宵吧。”
*
夜晚,死水般靜谧。
琴盤上的那個黑鍵似乎顫動了很久,像簇極小極小的火苗,只要輕輕吹一口氣,就能讓它熄滅。
吃夜宵,洗漱,然後鋪開外屋的折疊床躺下,梁煥的一切行動都安然如常。但他腦中始終有一根弦,一直在随着那個琴鍵顫動,一直顫,怎麽都停不下來。
在陳亦媛風風火火地去幫他準備夜宵的時候,他在鋼琴凳上呆坐了好一會兒。
那時,他覺得自己的眼睑在不明所以地輕微抽搐,很輕微,但就是止不住。他掃過一眼陳亦媛在客廳搗弄東西的身影,但眼睑的抽搐讓他看不真切,模模糊糊的。他也不記得,自己是怎樣沉默着蓋上琴蓋的。
梁煥家的床是單人床,雖說兩人一起也能躺,但他總說太擠了,第一次讓陳亦媛留宿時就備好了一個額外的睡處,每次她來,就把床讓給她,自己睡外屋。
幸好隔着屋裏屋外,此刻能有個獨處的空間。躺在臨時的折疊床上,閉了會兒眼,梁煥才覺心中平穩了幾分。
但獨處也就只能到這程度,如果真的只有他自己,梁煥此刻最想做的,是起身下床,走進卧室,打開櫥櫃裏最隐蔽的一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幅畫來,展開,把它架到譜架上,對着它,把那個突然想起來的曲子,再淋漓盡致地彈一遍。
他不能,于是他只能默想,想象自己正那樣彈着琴,而畫中絢爛至極的色彩,便從薄薄的畫紙上滿溢而出,流到他的琴盤上,把所有的白鍵,全部染成彩色!
這四年,他一直留着那幅畫,卻一次沒拿出來看過。
他不敢。
但就在今天,他把那幅畫回憶了一遍,還彈了那首曲子。
他真想問自己:梁煥,你是不是瘋了?
那首曲子,和那幅畫的名字一樣,叫《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