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在怪物都能夠成為合法公民的世界裏面,再高級的怪物也都不足為奇了。
雖然像是至高天這樣極其罕見的,但是在大廳總部也都有備案,甚至還會有書專門來紀錄怪物的起源,描述他們的習性。
這樣說來,其實自己最開始在跟男人相愛的時候,即便自己只是個普通人類,可他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也沒有任何問題,因為怪物跟人類的結合已經成為普遍現象。
而且後面自己還會跟他登記呢,屆時他的僞裝肯定也會無處遁形。
但是為什麽?
謝雲澤所有的記憶裏面,他都是普通人模樣出現。
自己甚至還會過敏、會普通的感冒發燒,這點小毛病以現在的醫療技術來說壓根就不值一提,而且就算是自己天生體弱,也不至于是這樣動不動就住院的地步……
一旦察覺到這點,謝雲澤便再次感受到尖銳的疼痛,仿佛識海中覆蓋的薄膜最終轟然消散,變成碎片飛濺四周。
而更多碎片記憶洶湧而來,一時竟讓謝雲澤無暇接受,只能夠痛苦又酸脹地、拼命地去将這些碎片保留下來,卻辨別清楚上面的畫面。
……那是個完全沒有異能和怪物的世界。
所有人都是普通人。
自己天生病弱,就是男人從小到大照顧自己。
他們相知相愛很多年,從來都密不可分。
甚至就連自己懷孕的這件事,在真正的記憶裏面都是不可能出現。畫面中他被男人懷抱着,親昵地咬着耳朵問他會不會懷寶寶。
那時候謝雲澤已經疲憊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卻還是沙啞着聲音回答他說,“不可能的,再怎麽樣我都懷不上”、“不是身體的問題,這分明就是生理構造”。
然後他便只聽到男人低低的笑意。
既然如此的話,現在自己又為何接受得毫無芥蒂?
這個世界根本就跟原來的截然不同……
“澤澤!”他突然聽到耳邊關切的聲音。
謝雲澤眼前所有的碎片消失,面前只有被金光鋪滿的水面,而男人滾燙地擁抱着他的溫度還在,正在心疼地擦拭着他額頭的汗珠,“怎麽了?”
謝雲澤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濡濕的睫羽都在森*晚*整*理劇烈顫抖,只覺得心髒酸澀難耐,層層疊疊洶湧而來的苦意,幾乎都要将他的胸腔擠炸了。
“你……”他忍不住用蒼白纖細的指尖,停留在他的眉骨,“你之前還說過要離開我的。”
男人的動作倏然凝滞,但是唇邊的笑意沒散。
片刻後目光愈發柔和,低笑着道,“我哪裏有這樣說過,我說的是我沒有辦法離開你,倘若哪天我真的……”
“真的?”謝雲澤輕飄地反問。
他覺得這話不對,因為身體不好的是自己,要說意外的話也應該是自己先出意外才對,男人的意思聽起來,就好像早知道他會走。
“我也還會想辦法陪着你的。”男人灼灼的望着他。
有那麽瞬間,謝雲澤竟在慣常溫和的男人眼底,看到從未暴露過的偏執與瘋狂,就連嗓音都罕見地沙啞,“我不可能離開你的,澤澤,不論任何時間空間。”
明明聽過他這樣的表述很多次,滾燙的字眼卻還是狠狠砸進心髒。
謝雲澤的眼淚終于忍不住簌簌掉落下來,倉皇地攥着他的手,已經抑制不住濃重的鼻音與哭腔,“這是你說的,時間和空間……”
“所以就算是調換世界也無所謂對嗎?”
“這到底是哪裏?你又到底是怎樣才能重新見到你……”
然而後面的話已經聽不清了。
嗡鳴聲不絕,就像是潮水般将他的耳膜淹沒。
他急促慌張地張口,卻只有自己心跳的聲音越發劇烈,到最後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麽對方又聽到些什麽,忍不住哭着将男人給緊緊地抱住。
就好像每次的見面都是一場分別,然而他卻無法挽回,即便是将手攥得死死得,用力得将唇瓣都咬出血珠來,最後卻依舊只能崩潰地看着男人消散……
室內,怪物們緊盯着謝雲澤。
自從楚霧痕開啓跟他的識海共鳴開始,這洶湧又紊亂的氣息便逐漸平息,即便中途又經歷過幾次突然的混亂,最終卻還是慢慢恢複正常。
謝雲澤看起來應該也沒有那麽疼了,只是高熱還沒有褪去,蒼白着臉蜷縮在被子裏面,濡濕的睫羽顫抖着,呈現出令人心疼的脆弱。
不知道多久過去,楚霧痕從外面推門進來。
怪物們幽晦的目光齊齊落在他身上。
楚霧痕的狀态看起來差極了,本來就病态的面容顯得愈發陰沉,有幾分搖搖欲墜的模樣,甚至像是力量傾瀉得厲害,連步履都很沉重。
“怎麽樣?”瞿炎率先出聲問道。
楚霧痕緩慢的走過來,撐着床邊坐在地面,垂落目光無聲地觀察着謝雲澤的臉,眼眸裏面充斥着濃濃的不舍跟疲憊。
甚至連聲音都是沙啞的,“原本壓抑他識海的東西全都解除了。”
“裂縫被摧毀,識海也會慢慢地愈合,過程中他也會慢慢地記起來自己是誰,但是也不會再愛我們了。”
這話讓瞿炎的瞳仁猛縮。
就連白晝流跟明皓月都豁然看來。
楚霧痕被他們驟然爆發的氣息壓得厲害,狀态變得更加脆弱不堪一擊,卻還是擡起幽深漆黑的眼眸,突然笑出來,“你們自己心裏面不清楚嗎?”
“澤澤的心永遠都在他從前的伴侶身上,而我們也只不過是主神的力量。”
這句話就像是什麽箴言,慢慢地竟是有精神力緩緩蕩開。
所有的怪物們都會知道自己的起源,而至高天的來源跟其他等級的截然不同,若非主神的力量無法孕育而成,又或者說他們天生就帶有自己的使命。
在沉睡的多年間他們都沒有過使命,只要主神的隕落,他們分掉力量和神魂,又忽然嗅到了熟悉的、令人迷戀的氣息,于是紛紛複蘇奔來。
占有和欲望是怪物的本能,但是占有謝雲澤不是,他們不論是變成任何的模樣,都還是會無法自拔地沉淪在謝雲澤的身上。
寂靜無聲中,彼此的氣息似也在交織融合着。
就在毫無排他性地即将糾纏在一起快時,猝然有火焰席卷而過,将所有別的氣息都燃燒殆盡,瞿炎冷笑出聲,轉身直接出門。
白晝流跟明皓月卻是回過頭來,目光幽幽的。
“我不管你在識海裏面看到什麽,但既然澤澤從前伴侶已經死掉,他的選擇就只有我們沒有別人。”明皓月的嗓音帶着些冷酷。
這番話将白晝流想說的也都說了,他便只是盯着楚霧痕,眼底掠過壓抑的憤怒與殘忍,片刻後道,“也可能只是我,沒有你們。”
楚霧痕沒有反駁,神色卻也幽晦難辨。
他只是趴在謝雲澤的床頭,沉默心疼地看着他的臉。
總部員工帶着醫生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他們接到消息其實很震驚,因為按照謝雲澤的身體情況來看,只要胎兒成型就不會再有別的問題,卻沒有想到識海還會有這麽強的隐患。
醫生在路上的時候,就反複在看從儀器傳過來的數據,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焦急凝重,也不知道是想到些什麽。
結果到了湖邊別墅,卻發現反倒是比自己想象的平靜。
其他怪物都被楚霧痕給氣走了,也不知道藏匿在黑暗中的什麽地方,門邊只有楚霧痕站着等他們,在月色下擡起張蒼白陰沉的臉來。
總部員工被他這模樣吓了跳,竟是渾身僵硬,寒毛倒豎。
至高天的怪物向來都是壓迫感十足,哪裏會像是眼前這樣,即便洩露出來的力量依舊強悍,卻有種經歷過艱難險境的疲憊。
“澤澤還沒有醒。”楚霧痕低聲道,“再等會兒吧。”
那還不是只能等着。
還好沒多久謝雲澤便醒了,楚霧痕最先察覺到,回頭看了眼,自己倒是沒有進去,而是只讓醫生進去。
等到醫生進去以後,總部員工焦躁地在外面踱步,倏然察覺到不對,目光忍不住落在楚霧痕的身上。
這才發現原來他周身霧氣都極其不穩定,沉默寡言的時候,就像是随時都會消散在黑暗中。
謝雲澤坐在床邊,眼尾還泛着哭過的薄紅。
他垂着眼安靜地等待醫生做檢查,其實也并不覺得自己能查出什麽來,他的問題壓根就不是在身體上,而是在識海。
楚霧痕說過只要裂隙摧毀,逐漸愈合以後他就會好起來,其實也不怎麽需要擔心,只是他現在還沒有從夢境中緩過神來,腦子一團亂麻。
“謝先生。”誰知道醫生忽然凝重地叫他。
謝雲澤的睫羽輕微顫抖,“您說。”
醫生的視線先是落在他的腹部,并沒有立馬就說。
謝雲澤起初也還在微微走神,直到察覺到醫生要說的話似乎格外難言,這才慢慢地坐直起來,抿了抿唇道:“有什麽話您就直接說吧,都沒有關系。”
“佩佩還醒着,有他在的話這裏很安全。”
說話間,溫暖的氣息便籠罩在整個室內,外面不論任何的怪物絲毫都沒有辦法滲透進來,他們都知道這是佩佩對于謝雲澤的保護。
聽到這裏,醫生才注視着他道:“謝先生,您似乎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謝雲澤倏然擡起頭來。
大抵是見到他也很震撼詫異,醫生緊繃的神經也緩緩地松懈下來,遲疑着道,“您是醒來就失憶至今,所以我也沒有辦法向您求證,但是您的異常症狀也太多了……”
“有四位怪物伴侶候選人相關的,我們都先不說,就是光從您的識海來看,從前我只以為是共鳴的影響,然後孩子的成型期又加重了您的不良反應。”
“但是現在連孩子都成型了,您卻還在拼命地打開識海甚至讓其産生裂隙,讓我很難不懷疑,您真的就只是普通人類。”
謝雲澤眉頭微微蹙起,“什麽叫普通人類?”
這個世界除了怪物以外,難道不都是普通人類嗎。
“我們這個世界的人類并不純粹,因為您也看到了,人類跟怪物的結合是合法的,所以我們誕生的孩子,不管是怪物種還是人類種,其實都會有點混雜的基因。”
“也就是說,我們世界的人類雖然也不怎麽用得上識海,但是非要強行打開的時候,是不可能會痛苦到您這種地步的。”
“只有來自別的世界的,真正的普通人類,才會遭受這樣的折磨。”
這信息便跟謝雲澤在夢境裏面的全都對上了。
他猝然急促地呼吸起來,只覺得酸澀直沖鼻尖,就連眼前都變得模糊,需要竭力忍耐才能夠控制住劇烈洶湧的情緒。
男人所說的時間跟空間是真的,原本自己可能是個沒有怪物存在的世界,他愛自己所以會僞裝成正常人,卻又因為不得不離開自己,便用這種方式将自己找來。
自己對于這個世界是個外來者,雖然這不知道為什麽還是會成為合法公民,但是男人既然是主神,那很多事情想必也都是輕而易舉能夠辦到的。
只是後面他開始陷進沉睡期,所以力量才會分化成為至高天的怪物……
“我……”謝雲澤緩和很久,聲音帶着強忍酸澀的低啞,“但是我也不知道我來自哪裏。”
“您的記憶會慢慢恢複的,因為識海已經修複好了。”醫生不由得頓了下。
謝雲澤直覺他還有別的話要說,但是醫生似乎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直到目光忽的捕捉到他書桌邊疊放的那幾本書,問道:“……《怪物起源》您都已經看過了?”
“看完了。”謝雲澤輕輕點頭。
“那《世界起源》呢?這本書裏面會講到我們世界的形成,如何跟其他的世界勾連,通常來說我們是沒有橋梁的,世界跟世界都是獨立的個體。”
關于這點謝雲澤也猜到了。
畢竟世界跟世界大相徑庭,倘若能夠輕易鏈接的話,那豈不是亂套了。
說完發現謝雲澤的神色并沒有異常,醫生終于謹慎地開口,“那麽您有沒有想過,您來到這裏需要付出什麽代價?這代價又是由誰來付呢?”
倏然間,謝雲澤的神經猛顫,終于明白過來。
自己的身體不好,在原本世界裏面就是這樣了,但是來到這裏以後敏感數值就一直特別高,而且孕期受到的不良反應也很劇烈,這就是代價嗎?
……更或者說是不是還有別的?否則為什麽醫生在胎兒成型、識海都已經開始愈合的時候,還是會特地提起這件事?
他忍不住看向醫生,臉頰上還帶着病氣的潮紅,顯得漂亮又脆弱,仿佛輕易就能夠被摧毀。
可醫生目前也無法斷言。
畢竟他在此前也沒有見過,像是謝雲澤這樣特殊的人,猶豫很久以後,只是把重新調整過後的儀器擺放在桌面,凝重地道:“我還會持續監測您的狀态。”
“倘若有任何異常的話,我都會來找您的。”
謝雲澤的呼吸不自覺凝滞。
直至很久,才緩慢地恢複過來,聲音低得幾不可聞,“謝謝。”
等醫生離開,謝雲澤都還在原地坐了很久。
原本在夢中知道的信息就已經夠多了,現在腦子更是無比地混沌淩亂,讓他一時都沒有辦法分清楚目前的狀況,忍不住緊緊閉眼。
大約是感受他的焦躁,佩佩溫暖的氣息無聲地撫慰着他,暖洋洋的溫度順着腹部彌漫開來,就像是在撫摸他擁抱他似地。
“佩佩。”謝雲澤低聲喊他,近乎迷茫。
“你說,我到底會付出什麽代價呢?”
醫生還真是徹底提醒他了。
自己在原本的世界裏面身體不好,男人又好像知道自己要離開他似地。那說明最後要麽就是自己病重,要麽就是他沉睡的時間要到了,所以不得不回到自己的世界。
但是為了不離開自己,所以他也将自己帶來這個世界,自己有可能正是因為世界躍遷帶來的失憶,直到遭受了這麽多才慢慢地解開。
而不管是特殊體質,還是孕期忍耐的這些痛苦,似乎都還沒有達到代價的地步,心底總有種還有什麽事情即将發生的不安。
如果真的有的話,這代價最好自己來付。
不要再去傷害男人,或者是其他的怪物了。
這晚之後,謝雲澤接連幾天都睡意濃重。
識海的恢複需要大量的精力,他基本上白天持續不了多久就會犯困,再加上看到楚霧痕也沒有出事,心底最大的重擔放下,便睡得昏天暗地。
中途還記得醫生的提醒,特地去圖書館裏面找了書,但是也沒有精力去看,一直都擺放在桌子上。
慢慢清醒過來時,陽光正灑落在窗臺邊。
身邊守着的人已經變了,變成了瞿炎。
察覺到他的眼皮子輕微顫動睜開,瞿炎立馬朝着他伸出手來,俊美鋒利的眉眼距離很近,正認真地注視着他,“澤澤。”
謝雲澤微愣,就看到瞿炎笑起來,“很奇怪為什麽是我在這裏?”
“現在本來就應該是我們試交往的時候了。”
才剛剛清醒還在發懵的腦子,終于在他灼熱的體溫下慢慢複蘇,他想起來自己現在确實還在抉擇伴侶的階段,之前還去總部填過表。
那時候因為腦子混亂,總部員工給他推薦的下一位試交往伴侶是誰,他也沒有他特別注意,原來竟是瞿炎嗎。
“怎麽了?”瞿炎的指尖輕輕撫摸過他的睫羽,“見到我不高興?”
“沒有……”謝雲澤被他碰得輕微發顫,卻只是垂眼沒有躲避。
這樣的态度卻讓瞿炎愣了愣,他記得謝雲澤對他們的觸碰限制得很嚴格。
有那麽剎那連溫度都有點克制不住,又害怕傷到他,在察覺到像是把謝雲澤燙到的時候又連忙收手,眷戀地輕輕地碾了下指尖,問道:“你是要繼續住在這裏,還是我帶你去別的地方看看?”
每個怪物都有自己的住所,之前謝雲澤來這裏是出自環境和修養的考慮,瞿炎雖然很想把他帶回自己的家,但是也要看謝雲澤的喜好。
“出去走走吧。”誰知道謝雲澤注視着他,“我們還沒有出去玩過。”
瞿炎熾熱的瞳仁都似輕輕收縮了下。
那這不就意味着是約會嗎?
不可置信與興奮席卷而來,激得瞿炎渾身都顫栗發麻,他忍不住握住謝雲澤的手,又生怕太用力只敢虛虛的扶着的,直到謝雲澤反手握上他的。
“!!”瞿炎的神經都倏然炸開輕微的煙花,眼睜睜看着謝雲澤就着他的手站起來,貼近他,已經準備好要跟他出門的樣子。
猝然好像萬物都靜止,瞿炎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
旋即又看到謝雲澤,似是輕輕地笑了下,“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