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備好了幾匹馬, 楊晉、聞芊、施百川并幾個錦衣衛一同上路。

聞芊騎得慢, 他倒也不着急,放下速度來等她, 餘下的人便盡數在後面跟着。

清晨正是各行各店開張的時候, 街市上甚是忙碌,四處回響着乒乒乓乓搬東西的動靜。

橋頭的榕樹下站了一群嬉鬧的孩童, 三個男娃和一個女娃, 年紀都不大。

為首的約摸七八歲,拍着胸脯侃侃而談,“聽說了吧, 城外頭的山鬼把總督大人都吓得卧床不起,偏偏我就不怕!”

另一個男孩吸了吸鼻涕, 出聲問:“大壯, 你真的見過山鬼嗎?”

名叫大壯的男娃得意地昂首挺胸,“那當然,山鬼算什麽!”

“山鬼長什麽樣兒啊?”

他張開手臂比劃道:“那可大了, 他得有一棵老榕樹那麽高,胳膊比野豬腿還粗,嘴裏長着尖尖的獠牙……”

一直在旁默默聽着的小女孩兒怯生生地道:“他沒傷你麽?”

大壯嘻嘻一笑,“你看我現在像是有事兒的樣子?”他不屑道, “我一出馬,便把他給吓跑了。”

周遭的孩童聞言贊嘆不已。

見那女孩兒一臉害怕的模樣,大壯免不了生了些捉弄的心思,“小慧, 你膽兒這麽小,可得小心了。山鬼啊,就愛吃你這樣的小姑娘——”說着做了個鬼臉猛湊過去。

“呀!”溫小慧被他這麽一吓唬,腿腳一軟便坐在了地上。

四周是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笑聲。

聞芊和楊晉并肩而行,從這一幕中收回視線,不由将“男人不分年齡全都是混蛋”這個想法又加深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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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晉自不知她心裏所想,“廣陵城這些年,真有小孩子無緣故丢失的麽?”

“這我可不好回答你。”聞芊信馬由缰,“難不成誰家丢個孩子都得賴上鬼怪麽?豈非讓某些人有機可乘。”

大約是覺得有道理,楊晉颔了颔首,沒再多問。

兩人就這般你一言我一語地相談甚歡,殊不知背後一雙銅鈴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倆看。

施百川拽着缰繩,視線一動不動。

想起不久前在青樓窗戶下的所聽所聞,瞧着楊晉的眼神都帶了幾分不對勁起來。

邪門,太邪門了。

他哥該不會是沒吃夠吧?

左右的錦衣衛見他這副活像做賊似的表情,各自狐疑。

不多時出了城,槐樹林在東北方向,離官道頗近,四周瞧不見一戶人家。

樹林雖名為槐樹林,但尚有其他常青樹生在其中,故而雖已至初冬,一眼望去仍是深綠茂盛的一片。

一行人在道旁下了馬,按照譚複的描述尋到了他發現鬼怪的地方。

臨近官道之處有個半枯的木樁,上面有明顯的車轍痕跡,想是譚複在這附近翻過車。

聞芊就見楊晉俯身在那樁子邊兒瞧了片刻,旋即起來,四下環顧了一圈,說道:“進林子吧。”

她本能地怔了怔:“要進去麽?”

“不進去怎麽查?”楊晉回過頭,見她似有猶豫,便笑了笑,“青天白日,你不會是怕了吧?”

“笑話,本姑娘會怕這個?”激将法對于聞芊而言幾乎沒有懸念,次次都有效,她把指尖的秀發一甩,腳步輕快地走到了楊晉前面,一直行至數丈外,才又轉身,沖他挑釁一笑,“楊大人,這麽慢啊,你不會是怕了吧?”

面對這般明顯的小孩子脾氣,他只能無奈地搖搖頭,舉步跟上去。

林中鮮有人行,又因秋冬季節的緣故,地上鋪了厚厚的枯葉,再往深處走,已看不到人跡。

楊晉在一處落葉堆上駐足,撩袍蹲下。

“怎麽了?”聞芊順着他的視線彎腰。

“腳印。”楊晉伸手撫過地上的一抹痕跡。

被露水打濕的槐樹葉粘成了一坨,雖不很清晰,但确實能看到一點印記。

他用手指比了比,“長約摸有一尺多,從下陷的深度來看……此人的身高,只怕近九尺了。他體重不輕,能留下這麽明顯的痕跡,想來不會什麽武功。”

話音剛落,聞芊就意外地看向他,自言自語似的說了聲:“好厲害。”

而其餘的錦衣衛們則是無不詫異地對望:“九尺啊,這麽高?那該是什麽怪物?”

畢竟他們當中,最高的楊晉也不過才六尺有餘。

“既是有腳印,必然不是鬼了。”楊晉拍去手上的灰,吩咐道,“到附近找找,看還有沒有別的線索。”

“是。”

一幫人領命散開。

聞芊在原地遲疑了片刻,自然還是選擇跟着楊晉。

一到林子裏,他神色就嚴肅了許多,好似身邊的一切細枝末節都不敢輕易錯過,等走了一陣,才發現聞芊落在後面。

楊晉看着她略有些沉靜的目光,心下一怔,多少生出些許歉意來。

“你若是覺得無趣,我派人送你先離開?”

聞芊回過神,當即不在意道:“誰說無趣了,沒有啊,我覺得很有意思呀。”

這個回答倒讓楊晉有些訝然,只好又多看了她幾眼:“那你別跟丢了。”

“知道啦。”

沿着那串腳印一路往林子深處而行,盡頭仿佛有光,隐隐還聽到潺潺的流水聲。

不多時,樹叢漸稀,眼前卻豁然開朗,施百川是最先驚呼出來的,“這是什麽?”

群山環繞的樹林之間,竟有一座紅牆青瓦的廟宇,廟的後面即是一條湍急的溪流,青山掩映,紅牆交織,好一幅采菊東籬下的畫面。

楊晉正思忖着皺起眉,只見聞芊向他得意地一笑:“還記得麽?這就是我同你說過的,那個山神廟。”

原以為不過是個傳說,想不到還真有其物。

廟是真的破,滿目殘垣斷壁,那尊所謂的山神雕像已然在地上碎成了屍首分離,不時有幾只壁虎從縫隙裏鑽進鑽出。

這種地方,實在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

見他忙着查案,聞芊便慢悠悠地在旁開口:“據說,山神夜裏會化作龐然大物外出覓食,并在天亮之前回到廟來,變成雕像。”

楊晉側目:“你之前不是說山神夜裏很孤獨麽?怎麽還有閑心去覓食?”

“呃……”她想了想,反駁道,“靈鹿死了之後,那不就有閑心了麽?”

楊晉搖了搖頭,從鼻腔裏擠出一聲輕笑,複側過身去繼續看地上的殘骸。

聞芊落了個沒趣,就近坐在一塊大石上,雙腳前後晃蕩。

施百川躲在暗處觀察了好些時候,眼見他二人終于不搭話了,這才從那矮牆上跳下,蹦到聞芊身邊。

“诶……”他輕輕拉了一下她的袖子,聞芊甚是嫌棄地皺眉避開。

“作甚麽?拉拉扯扯的,我對年紀小的,可沒興趣。”

施百川努努嘴,心裏暗哼道:我對年紀大的還沒興趣的呢。

“我說,你和我哥……”他悄聲問,“那天都幹甚麽去了啊?”

聞芊雙腿交疊,挑起一邊眉毛看他,“想知道?怎麽不問你哥去。”

“他要是能告訴我,我會來問你嘛。”

她笑得挑釁,“那你怎麽肯定,我就一定會告訴你呢?”

“……”這倒是實在話,施百川撓撓頭,還真認真地思索起來。

聞芊眼珠一轉,“我不是都說過了麽,我們是去做大人才能做的事。”

他也不知怎麽想的,腦子一抽便問:“什麽事?”

聞芊笑道:“還能有什麽事,自然是吃……”

話還未說完,楊晉一把将她從石頭上扯下來,拉着就走。

聞芊被他拽到廟宇背後,這才将手掙開,“又幹嘛呀。”

楊晉不悅地看着她,視線朝左右掃了一番,才壓低聲道:“你答應過我不說的。”

“逗他玩玩而已麽,我又沒真要說。”見他有些動氣,聞芊抿唇琢磨了下,換上那副熟悉的笑顏,“怎麽,這就害羞啦?”她伸手去,勾起他鬓邊的一縷青絲,“那日晚上,你不是吃得很開心嗎?還怕人知道?”

明知她所言的并非是那件事,楊晉心中還是沒來由的一悸,視線裏小巧玲珑的鼻子下面,豐潤飽滿的雙唇正翹起一個小小的弧度,舌尖那股淡淡的胭脂味便從四面八方湧上來,企圖将他淹沒。

他飛快移開目光,轉過身去,不自在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又不知該做什麽好,只好對着面前的一塊舊石碑仔細研究。

聞芊被他這一系列堪稱流暢的動作弄了個一頭霧水,一時沒反應過來。

隔了半晌,不見楊晉說話,她倒是開始主動自己解悶:“诶,楊大人,我再給你說個吓人的故事好不好?”

沒等對方回應,聞芊便絮絮道:“從前啊,有一個将軍帶着他的手下到深山裏去尋寶,為了省時省力,他将自己的手下分散到山中的其他地方搜尋。

“找了很久很久,最後,将軍發現了一塊石碑,石碑很大,就在他看得正仔細時,突然發覺在那塊碑後有什麽東西……原來他的手下正背對着他靠在上面,渾身都是……”

“聞芊。”

楊晉語氣平靜地打斷,回頭遞了個東西給她,“瞧瞧這個。”

聞芊原以為他是發現了什麽線索,正要依言湊過去看,待他手中之物靠近,靠得離她鼻尖興許只有一寸距離的時候,聞芊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這輩子從未如此清楚地瞧見甲蟲那張牙舞爪的觸角和足節,甚至能看到這不要臉的小畜生一松一合地張着鋸齒似的嘴在沖她挑釁。

聞芊倘若有毛,此時應該已經炸成了一個球。

很快,整個山林裏無比清晰地回蕩着她微微顫抖的咆哮聲。

“楊晉我要殺了你——!”

世界仿佛抖了一抖,滿山的鳥雀呼啦啦展翅飛起。

樹葉偕同翎羽,落雪般紛紛飄墜。

楊晉捏着甲蟲,啼笑皆非地瞧着已飛速退開數步的聞芊,“……不必這麽誇張吧?”

“你懂什麽!”聞芊滿臉漲得通紅,忿忿地瞪他,“我不要和你說話了!”

大概是由于驚吓之故,她呼吸急促,眼底裏隐隐鋪着水色,模樣竟狼狽得有些可憐,楊晉又是歉疚又是好笑地把蟲收了,剛要開口,驀地察覺身後的草叢有異動。

警覺如他當下斂容颦眉,凝眸回頭:“誰?”

見此情形,聞芊心知是自己方才那一聲的原因,登時暗罵了一句,望着那片茂密的樹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垂眸的剎那,忽而靈機一動,悄悄拔下簪子,一咬牙往腳踝上戳了兩個孔。

未等楊晉走過去,便聽到背後凄厲的驚呼,他足下微頓,忙轉回身:“怎麽了?”

聞芊撫着腿,面色難看,“我……方才好像被蛇咬了。”言語間人已站立不穩地跌坐在地。

楊晉的表情瞬間就變了,他疾步上前,“被蛇咬了?咬到了什麽地方?”

她忙道:“是左腳……”

楊晉扶她坐好,小心翼翼除去鞋襪,腳踝往上一寸半的位置果然有殷紅的兩點,血已流了出來,在瑩白的足踝上分外顯眼。

此情此景,連聞芊也不禁為自己那壯士斷腕的果斷與機智所折服。

待仔細看過傷勢後,楊晉松了口氣,“傷處沒有發黑,這蛇想來無毒。”随即又深深皺起眉頭,帶了幾分責備:“為何每次都傷在腳上?”

相處這些時日,連他也知曉腿腳對舞者而言有多重要。

聞芊聽了倒有些委屈:“那我怎麽知道,也沒見什麽蛇會跳起來咬人的呀。”

她這樣的語氣,倒讓楊晉訓不下去了,只垂眸落在那兩個“牙印”上,神情專注地打量了許久。

聞芊頗有些做賊心虛地縮了縮腳,“怎、怎麽?我這腿是要廢了麽?”

“不是。”他沉默了一陣,擡起頭來鄭重其事道,“我沒見過這種蛇。”

聞芊不在意地打哈哈,“這深山野林裏嘛,有些稀奇少見的東西,也不奇怪呀。”

他大概不欲深究此事,低低嗯了一聲,替她将血跡擦幹。聞芊正要用帕子去拭傷口的血,驀地卻被他攔住。

“別碰。”楊晉神情嚴肅,“哪怕沒有毒,也不可用帕子随意擦。”

“哦……”

興許是知道實情的緣故,聞芊總覺得他緊張得有點過頭了……

楊晉給她收好鞋襪,将裙擺放下來,“無論如何,先去看看大夫再說。”

她怔忡地啊了一聲,“既然沒毒,就不用這麽大費周章了吧?”

他仍舊堅持,“如你所說,世間毒蛇千千萬萬,豈是我一眼能看明白的?諱疾忌醫最是不該。”

“可你不是要查案麽……”聞芊垂死掙紮。

“查案不急于一時,我先送你看病,回來再查也不遲。”

原本只是想找個理由拖延一下時間,萬萬沒想到扯出這一堆麻煩來,倘若真去就醫,被人戳穿了可怎麽解釋?

正出神之際,楊晉已彎腰将她打橫抱起。

那一瞬間,聞芊便感覺到了他胸前緊致結實的肌肉,隔着布料透出些許暖意,卻硬邦邦的,像塊鐵……

她不好再多言,往他胸膛上靠了一會兒,随即悄悄從頸窩處探出頭來,密林中悄無聲息,唯有微風帶起的樹葉聲。

那人大概已經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為了抒發我對節肢動物的畏懼,再次借我芊的手深度表達了一下……

基哥的身高來了!

有必要來解釋六尺身高的具體數值。

畢竟“鄒忌修八尺有餘,而形貌昳麗”,乍一看基哥有點三級殘廢。

不過戰國時期的尺寸值其實是最水的,一尺差不多20厘米的樣子。

雖然本文架空,但為了方便計算折中一下,一尺=30厘米

所以我基哥是一米八往上數的大長腿!

所以大山鬼“孫飛亮”的身高就是兩米五以上!某人坐上去跟被召喚的皮卡丘沒什麽區別。

【曲雲:……不要亂科普啊喂!】

【我是雖然存稿要用完了還是努力下集預告的分割線……】

下集預告:日常·論喂藥的正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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