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眼淚
眼淚
穆備舟行動迅速，很快便收拾完東西，身披灰白大氅，腰間象征性地挂着一把長白銀刀。
穆明一個人站在城樓上，微風浮動，冷氣襲人，骨頭縫裏都透着寒意。
夜班三更，穆明翻來覆去睡不着，大元火急火燎地沖過來。
“将軍，大公子的隊伍離開麥天城後八百裏處遇襲。”
“什麽！”
穆明猛然坐起身來，心跳跳的極快。
穆備舟的擔心真的成真了。
大元臉色也是比較沉重，繼而開口，道:“大公子骁勇善戰，帶兵同将刺客統統剿滅，只不過……那些刺客，像是當初我們遇到的黑衣人。”
“有沒有活的？”
大元搖頭，答道:“沒有，那些黑衣人牙底裏藏了毒藥，見形勢不對後，便立刻服藥自盡了。”
穆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若不是跟兄長有過約定，她真想沖出去，将那些人殺個精光。
穆明聲音中帶着怒氣，道:“召集所有人馬，将麥天城角角落落都巡邏一邊，一旦發現任何不對勁的人，立刻抓起來。”
大元臉上表情諱莫如深，卻也明白穆明的意思。
穆備舟明明是夜半悄悄走的，可為什麽剛走八百裏便遇到襲擊……
恐怕如今問題出在了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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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元領命之後，便轉身離開。
夜深人靜，穆明一個人坐在麥天兵都府院的長凳上。
月光灑落青石板，清冷透徹。
突然感受到身後傳來腳步聲，穆明微微側過頭，瞧見江雲揚正慢步走來。
“這麽晚了，還不睡？”
江雲揚坐到穆明一旁，不知是夜深了的原因還是什麽，聲音有些淡。
穆明默然搖頭，此刻心亂如麻，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冷不冷？”
穆明也是搖頭，身後便感覺一件大氅披在身上。
有些驚訝地回過頭去，江雲揚面容有些複雜，看着穆明，道:“穆明，不要做将來讓自己後悔的事。”
聲音不大不小，可是卻如鐘聲一般徹底地傳進心底。
穆明擡眼看着江雲揚，他眼神清澈透亮，卻又仿佛洞察一切。
穆明覺得自己在他眼裏無處遁形，怕自己會忍不住，于是起身準備離開。
還沒站起身來，就被他緊緊拉住了手，用力一拉，整個人都倒進他的懷裏。
寬大沉穩的肩膀，熟悉的木質暗香味道，撲鼻而來。
穆明楞在原地，想要掙紮起來，卻被抱的更緊。
“讓我抱抱你。”江雲揚聲音低沉，手臂緊緊摟住穆明的肩膀。
穆明臉頰瞬間漲紅，連同耳朵都染上紅色。
“連銀镯子都送給我了，還想耍賴。”江雲揚将頭埋在穆明頸窩裏，聲音悶悶的。
穆明安靜下來，感覺心裏酸酸的，窩在江雲揚懷裏，伸手環抱住他的腰。
堅硬已久的心，突然松軟下來，疲憊的不想說話，只想靜靜地這麽待着。
兩個人仿佛冬天裏，冷極了的人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很久很久。
穆明酸脹的眼睛裏不停地留下眼淚，不一會便洇濕了江雲揚肩膀上的衣料。
江雲揚修長的手一下一下的拍在穆明的背上。
無聲的安慰，默默陪伴在穆明身邊。
感受着面前姑娘隐忍着的顫抖。
她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卻要背負國仇家恨。
穆明幹涸許久的眼眶，因為不斷淌着眼淚，而酸澀不止。
終于哭累了，才支着手臂，緩緩地從江雲揚懷裏起來。
眼眸水潤含光，濃睫被沾濕，低垂着眼眸，鼻尖泛起紅光，唇瓣也潤的發紅。
穆明許久沒有哭過，确切的說自從幼時瀕死時，被救起來之後，便很少有過眼淚。
之前遇到什麽事情，都是咬着牙往前，現在卻哭起了鼻子，覺得有些難為情。
江雲揚揉了揉穆明的頭，低頭擡眼看着小姑娘微微紅腫的眼眶。
從袖子裏掏出一塊帕子，耐心地給她擦點眼角的眼淚。
語氣溫柔，微微彎着眼角，逗她道:“哭鼻子的小阿雲。”
穆明有些不好意思，咬着唇轉過頭去。
“我喜歡穆明，喜歡哭鼻子的穆明，喜歡臨危不亂的穆明，喜歡送給我镯子的穆明，不管穆明是威風凜凜的小将軍，還是如今在同我敞開心扉的穆明，你種種模樣，我都喜歡。”
江雲揚笑容滿面，語氣坦蕩熱烈。
在人人都羞于表達愛意的時代，他卻如此大大方方的表達心意。
穆明微微楞在原地，聽到他的話的瞬間，心髒仿佛漏了一拍。
“你說要帶我回西境的時候，我心裏十分歡喜。”
“歡喜？”穆明想到當初同他說的時候，他反應還是有點冷淡的。
“嗯，高興的快要飛起來了，可是……後面又覺得我配不上你。”江雲揚坦誠說出自己的想法。
穆明猛然擡眼看着他，心裏不由一陣悸動。
“我告訴你，不是為了什麽，而是告訴你，穆明真的很好，有很多人擁護和喜歡，所以別怕，阿雲，命運安排你我無法左右，可卻能獨善其身，勇敢地接受它。”
穆明剛止住眼淚，又控制不住地流下來。
可這次她卻沒有再避開江雲揚，反而是擡起手，伸手捶着他的胳膊，聲音有些沙啞，道:“都怪你。”
江雲揚誇張地做出痛苦表情，卻也不躲，只是松了口氣，撅着嘴看着穆明，道:“好，都怪我，穆姑娘別生氣啦，氣大傷身。”
穆明接過江雲揚手裏的手帕，眼神也柔和下來，破涕為笑地揉了揉眼角。
江雲揚低頭眼神看着穆明，聲音淡淡的，道:“煩惱是煩不完的，不如我們先想想眼前的事。”
“眼前的事？”
“白天我出去街上溜達，發現麥天城裏有許多棄置的商鋪。”
穆明點頭，道:“麥天臨近西北，風高日烈，生活環境并不優越，那裏此前是很多商鋪，加上虞城那邊打仗征兵，這裏也沒什麽好日子，之前哥哥也确實想過治理的法子，不過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最後索性直接廢棄閑置下來。”
“那你們想安置什麽産業？”江雲揚問道。
“不過是飯館糧店，再或者是什麽布莊什麽的，臨軍之地，也只能設立些普通的商鋪罷了。”
江雲揚意料之中，搖了搖頭，道:“不，如今瓊柔同外族關系緊張，人們那裏還有閑錢去請客吃飯，恐怕就連米面食糧也是囊中羞澀的。”
“确實如此，不過麥天此地距離虞城三百裏，若戰死吃緊，随時會成為輸送物品的運輸點，又能做什麽。”
“既然前面的軍隊，那後方不僅是糧倉也是後大營，也是兵将們的牽念之地，不如将此地作為後方的一處屏障，允許兵将們的妻子兒女來此居住，開設學堂，設立武官，不必再大費周章的去招兵買馬，而是自己開設兵将學堂。”
穆明此前從來沒聽說過什麽兵将學堂，神情新奇，眼神有些發亮，問道:“學堂？”
江雲揚點頭，仰着頭，暢所欲言，道:“兵家之地，總是血流不止，今日看到街道上有許多少年孩童在閑逛，許多婦人也是拿出自家的農品販賣，沒有什麽大的生計，況且沒有男人，恐怕只夠一家微薄開銷。”
穆明認真點頭，之前她一直在虞城，也并沒有注意到這些問題。
很多士兵在前沖鋒，雖然爺爺再三強調要厚待兵将家屬，可終歸是軍隊為主，穆家雖然世代駐西，可養軍隊終究是要靠軍饷來養。
西境軍是朝廷四大軍隊裏最大的軍隊，可人多就得吃飯，可軍饷只有那麽多，所以只能省吃儉用的度日。
江雲揚看出穆明的思慮，開口道:“孩子們的學堂便可射在那些廢棄的商鋪之中，分科分項，那些母親們，可以為她們尋找合适的工作，足以養活一家的開銷。”
穆明點頭認可，道:“你的想法很好，一舉兩得。”
江雲揚見穆明很贊同，接着道:“不過學費還是要收的，不要讓他們覺得自己被施舍。”
穆明笑着點頭，牽過江雲揚的手，鄭重其事地看着他，道:“這個主意真棒，明天咱們就去辦。”
江雲揚伸手将穆明身上披的大氅上的紐扣，道:“這件事不急，已經跟晚了，快回去睡覺。”
穆明将頭靠在江雲揚的肩膀上，擡頭看着天上的星星，道:“可是我睡不着，你再陪我一會吧。”
“好。”
江雲揚勾住穆明的肩膀，修長寬大的手一下一下地拍在她的後背上。
輕輕嘆氣，感慨道:“不要總是趕路，有空擡頭看看天空，也就就能收獲不同的風景，也不一定。”
穆明笑着點頭，道:“不僅看得美風景，還抱的美人了。”
江雲揚無奈地搖頭，笑道:“你說我是美人。”
穆明點頭，眼睛裏滿是認真，道:“你好像神山派下凡的美人，來救我的。”
“你還信什麽鬼神？”
穆明也不擡頭，只是靠在江雲揚的肩膀上，笑道:“半信半疑，不過老天派你來到我身邊，單是這一點有就信他一百年。”
“阿雲怎麽這麽油嘴滑舌的。”
“和你學的。”
江雲揚看着小姑娘明豔的臉龐，愈發覺得她如此可愛單純，只是被國仇家恨逼出了滿身的刺，收起铠甲，裏面露出來的卻還是溫暖柔軟的。
其實……這就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