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黑46

黑46

第46章

沿着臨港大道前進紅綠燈還挺多,就這麽一會兒雨勢又小了,夏天的雨比雲更加陰晴不定,蒙蒙細雨如絲,鐘離硯找了個地方停了車,在車上找了把傘和司窈一起踏出車外。

司窈往湖邊走,鐘離硯就跟在後面。

湖邊的風很大,裹着雨水斜着吹來,他傾斜了傘角還是沒避免兩人衣服落雨,傘也只防了雨落到脖子,脖子以下全被雨淋濕。

司窈靠在欄杆前,雖然空氣悶潮感濃烈,但絲毫不覺得被雨淋濕有什麽不适,在這樣略顯荒涼的地方工業化依舊明顯,天空壓得很低,湖泊上蒙了一層水霧,不知道是雨還是湖水蒸騰,隐約還能看到遠處的摩天輪的輪廓。

腳下的湖水嘩啦作響,拍在石板鋼柱上撞出不小的動靜,連腳下的木板都帶了些震顫,潮濕的水腥氣被雨水壓制着,并不濃烈,遠處還有郵輪在行進。

“開酒吧真的掙錢嗎?”司窈回頭看向鐘離硯。

“不怎麽掙錢。”

“那你怎麽養活自己?”她又問。

鐘離硯不知道她怎麽突然對他的事情感興趣,但這不算壞事:“主要是賣酒掙錢。”

“賣酒?”

“嗯,”鐘離硯看向她,調整着傘的位置,即時擋住風口,說的随意,“還有一家網店,和幾個品牌達成了合作,那個比較掙錢。”

“哦。”司窈點點頭,望着湖面半響沒出聲,她不懂這些。

本來想問問他的情況,可剛一開口,就觸碰到她不了解的領域。

對于鐘離硯,司窈也說不清到底什麽感覺,他好像就在你面前,一眼就能看明白所有,他的性格人品、人際關系、教育修養……也沒什麽特別吸引她的,可看到他生理上就想靠近,忍不住想撩撥他,而他的反應也給了她極大的鼓勵,并獲得愉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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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以感受為生的人,她的感受一次次引導她本能想靠近,理智卻一次次勸說她逃脫,她說不清楚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麽感受,非要去形容,就是什麽東西脫離了她的掌控,逐漸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

“怎麽突然想來看滴水湖?”鐘離硯好奇道。

司窈低下頭,腳尖抵着欄杆底部地橫梁,伸出雙手握着濕漉漉的欄杆,身體後傾:“假如,我是說假如,如果你明天就要死掉,你有沒有這輩子最想要完成的事情,做不完你會很遺憾的那種?”

鐘離硯虛虛環着她的後背,正專注于防止她突然倒下,被這麽問,他擡頭,發現她一臉灑脫,就好像下一秒就會從這裏跳下去一樣。

“曾經有過。”他說,“就是賽車。”

他瞄她一眼有些不自然的低下頭,學着她腳尖抵着欄杆,反問道:“你呢?你這輩子最想完成的事情是什麽?”

人類是一種孤獨又聰明的生物,有時候不願意主動去尋求溫暖和安撫,就會從設問出發,突然抛給你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實際上,這代表着祂想被人這樣問,這樣情況下很容易拉近彼此的距離,當然,也是一種逃避被詢問的好方法。

“成為全球巨星?”說完司窈自己都忍不住笑。

鐘離硯也彎了唇:“目标挺遠大。”

司窈挑眉,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不過一瞬認真了起來,道:“我一直有睡眠問題。”

這事情在上次聽聞她吃藥時就知道了,鐘離硯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你知道存在主義嗎?”司窈問道。

鐘離硯怔住:“我思故我在?”

“你還挺樂觀。”司窈輕笑,但是臉上一點也不輕松,“我信的是人類從一片混沌中來前往混沌中去,自由是我在這一趟旅程裏找到的唯一信仰和目标。”

她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輕松,眸中卻萬分悲涼,就好似湖面的霧罩進了她眼裏,惶惶不知出路。

“于是,我選擇了音樂。”她說。

鐘離硯突然就懂了她剛才為什麽哭,他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歌曲裏到底在唱什麽,以及,那些讓他讓他共鳴的到底是什麽東西,那些讓他困惑的問題在此刻都得到了解答,他感覺到眼前的女孩将一小束光投在了他身上。

此時此刻,神終于垂憐看了他一眼。

“三年前,我組過一支樂隊,我見過許多繞道而行的人在半途中迷失方向,我承認那也是一種人生,但對我而言想去的地方絕不繞路,最終我們因理念不合分道揚镳。”司窈看向他,說出最後一句,“我這一生,會永遠忠于自己的內心。”

存在主義有一句很經典的話——他人即地獄——因為以人為中心,尊重人的個性和自由,所以在某種程度上是反社會的,鐘離硯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想到這裏。

在這個标簽化的社會裏,我們習慣給認識的不認識的分門別類,因此有了人設的出現,人們急于把自己和他人套進各種各樣的模具裏,卻忘了我們都是自由的,那些不受束縛的人反被視為異類。

木犀的歌從始至終唱的就是人類本身。

那一句——“大部分女性追求的女性主義不過是平權,用主義這個詞有點裝逼嫌疑,歸根結底,大家都是人,人權才是真正值得在意的話題”——在這一刻,他仿佛聽到了伽利略自由落體實驗小球落地的聲音。

這就是在人生的路途中,司窈永遠不會迷路的秘訣,她有這樣的底氣,也有這樣的能力。

他吸了口氣,似在斟詞酌句。

他聽懂了。

結合從別人那裏聽來的邊邊角角,還不如她直說來的坦然。

她在對他說,你看啊,我就是這樣奇怪的人,你還要往前走嗎?

“你知道物理學家怎麽測量星體之間距離的嗎?”

“?怎麽測量?”

“物理學家先發射出一束比較特殊的光,然後開始計時,再記下儀器收到反射光線的時間,最後通過公式計算出光走過的距離減半,就是兩個星體之間的距離,日常生活裏你能看到的測速拍照就是這樣的原理。”

司窈大致聽明白了,但還是疑惑:“這跟我說的有什麽關系?”

“我想說的是,那些看起來高深莫測的科學原理,其實在我們的生活裏到處都是,大多數人沒有這樣的耐心和精力去觀察,有些人為此駐足,為了記錄并向世人展示觸動她的那一個瞬間花費了許多功夫,而不懂的人則會說祂是藝術家、是瘋子,說她在追求虛無缥缈的東西、在浪費時間。”

司窈愣了愣,那種心悸的感覺強烈,她不知道那種情緒會走向哪裏,但隐隐冒出來的恐慌讓她猶豫,她本不是這樣的人。

鐘離硯偏過頭,擡了擡下巴:“這會兒起風了,旁邊那有條路?要不要過去看看?”

司窈回過神:“好啊。”

“走慢點,小心地滑。”鐘離硯提醒道,順勢握住她的胳膊。

霧氣使得兩人渾身布滿潮氣,兩人接觸的地方被皮膚溫度升溫滋生出粘膩觸感,司窈縮了一下,臉上再度浮現輕佻,斜了他一眼:“像拉手就直說,搞什麽心機。”

話雖這麽說,她還是乖乖的躲在他的傘下。

旁邊是一個市集,印着卡通色彩和樣式的牌匾,裏面的攤位還挺新,沒有落灰,也不髒,就是全部都是空的,一片荒涼,看起來又新又舊,基本上都是空的,也不知道開着的時候買些什麽,只能靠攤位的印花猜。

這會兒雨若有若無,司窈很快脫離了他的傘在每個攤位前駐足,仿佛剛才沉重的話題從未發生。

鐘離硯看着對一切都充滿好奇的女孩,忽地軟了眉眼。

他沒說的是,這樣的人,要經歷對這個世界的成千上萬次的失望才能站在你面前。

宇宙,不過是這一切的引子。

司窈就是那束光,可她發射出去的光線就像被黑洞吞噬了一樣,從未有過反射,因此她每次說了別人覺得深刻的話題都會用回避來掩飾。

一個販賣機還亮着燈,還是賣冰激淩的,就是不知道出不出貨,司窈回頭:“你手機還有電嗎?”

鐘離硯目光落在一旁的二維碼上,掏出手機,屏幕顯示小程序已經不再運營了。

“啊,也是壞的。”司窈有些失望。

“想吃的話,等會兒回到市區給你買一個。”

“那倒也不是,就是有點口渴。”

“車上應該有水。”

“好吧。”

市集沒走到頭,雨開始下的大了,兩人頂着雨回到車上。

-

等到回到市區,華燈初上,司窈睡了一路,臨走前鐘離硯叫住了司窈。

“你上次那個問我聯系方式的朋友過幾天要到我酒吧表演,你要來看嗎?”

“舒雯?”

鐘離硯愣了愣,似乎才想起名字,點頭:“嗯。”

“那你好酒準備好,她們樂隊的歌很受年輕人喜歡,應該能給煙火招攬不少生意。”

“你介意嗎?”鐘離硯問。

司窈伸手解着安全帶,疑惑道:“我介意什麽?”

“她還問我有沒有女朋友。”他看着她,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表情。

“啊。”司窈恍然大悟道,“她挺不錯的,性格溫和,人也漂亮,事業上升期,最重要的是無論作什麽,她都很認真。”

鐘離硯想從她眼裏再看到些什麽,依舊無果。

“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懶得跟她迂回。

司窈頓住,經過這兩天三夜的相處,她很清楚兩人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從來不會把精力放在不可能的人身上,她對他或許有好感,或許還是逐漸攀升的曲線,但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煙火在最絢爛的時候消失,就是最好的結果。

于是,她開了口:“我最開始對你感興趣,只是覺得好玩,就像我之前說的,越是得不到越是具有挑戰性的事情,我越想嘗試,我不是什麽好人,我永遠不會對感情認真,所以,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你很好,我們不合适。”

她機械式的将話倒了出來,甚至不等鐘離硯反應,傾身在他臉上落下一吻,如同第一次見面的那天夜裏一樣。

“阿硯哥哥,再見。”

輕柔的吻,似羽毛一樣輕盈,他擡頭,只看到女孩拉開門離開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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