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白樸瑛近日很不順。

公署之事,數次和同僚意見相左,彼此争了一肚子氣,不歡而散。

冷淡許久的夫人忽然來請,是意外之喜,高高興興回家去,發現是一攤子亂七八糟的事,姨娘們吵架,丫頭們打架,哭的,鬧的,令人心煩,最關鍵的是,夫人的态度也不像是要和好的樣子。

他不願意放過這來之不易的機會,體貼順從了半日,一路跟着回了且歸院,還沒說上貼心話,夫人故态複萌,對他冷淡之極,幾句話之後,就一字不說,一眼不看。

為人夫者,做到他這個地步,恐怕要讓天下男子取笑了。

他再不肯低頭,帶着怒氣回了自己院中,掀了書房的一張桌子,到了寝房,心裏仍不暢快,便要了酒。

酒果真是好東西,半壺下肚,醺然欲醉,什麽夫妻,什麽公務,統統抛到腦後。

跌跌撞撞回書房,本打算借着酒意揮筆撒墨,暢舒一回才情,然而,發生了個小意外,書房裏有個丫頭。

這丫頭并無十分動人容色,但驚惶之時的眉眼神情,隐約竟有點像當年的白夫人。

說起來,白樸瑛和白夫人是少年夫妻,當初長輩定下親事後,他規規矩矩地上門送過幾次節禮,在衆人面前見她,真是見一眼醉一眼。

那個時候,她也是這個年紀,美如畫中神女。

白樸瑛醉意上頭,禮義廉恥也如浸在酒中,變得很模糊了。

丫頭越反抗,他越是亢奮,一開始若是有些口渴,到後面竟像是餓了數日一樣,将她捏在手中随心所欲地對待。看着她眉目間那一點點和白夫人相像的地方,他昏昏沉沉間想起了曾經神仙眷侶般的夫妻之愛,不禁真将她當作了妻子,既怨恨她無情,又不可遏制地愛欲灼燒,心血沸騰。

等這一番惡行結束,再醒時,已經天光大亮,丫頭早就跑沒了蹤影,他想不起來有沒有問過名字,樣子也更記不情了。

這可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他在榻上呆了半天,悔之不疊,心想這事如果叫夫人知道,可絕對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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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夫人,卻又轉了念頭。

她有什麽立場來指責?

為妻子如此冷漠無情,不顧丈夫的處境,要不是和她争吵,他怎麽會回來借酒消愁,辦下錯事?

況且不過是找個了丫頭尋一番樂子罷了,又算得什麽?

如此一想,鎮定不少,他起來洗漱更衣,照舊去了公署。

然而昨天同他争得臉紅的那位同僚卻滿面春風地過來攀談,多聊了幾句,居然嫌隙全消。

可見男人之間為了公事争上幾句,根本沒什麽大不了,哪像那些女子小人,一時惱怒,一年半載都過不去。

他這麽一想,頓時覺得昨晚那件事更不算什麽了,一家之主,白府的大爺,那些下人本來就是伺候自己的,退一步說就是且歸院知道了,大不了再納一個妾,反正妻子也不會管,不,不是不會管,是沒資格管。

白樸瑛胡亂想了一整天,硬把那不安壓下,下午從公署出來,氣定神閑地回了家裏。

剛跨進白府的大門,心腹小厮鬼頭鬼腦地迎上來,喜氣洋洋地說:“大爺回來了!”

白樸瑛橫他一眼:“嗯,你幹什麽?”

小厮道:“大爺,夫人今天又出那邊院子了,正在咱們院裏,坐在書房裏等您呢。”

‘書房’二字聽着有些刺耳,白樸瑛心裏霍地一跳,道:“她說了什麽?”

小厮咧着嘴笑道:“夫人可是專等大爺的,跟我們下人們說幾句話,看着心情很好呢。大爺,今天下午夫人好大的陣仗,把我們都喊去了大院子,還收拾了廚房那個讨人厭的崔媽和幾個廚子,好威風,我看着,真是從前的夫人又回來了。”

白樸瑛聽了,想了想,追問:“她一個人去的我院裏?”

小厮道:“帶着绮姑娘,不過绮姑娘沒進書房,到後頭找丫頭們閑聊去了。”

白樸瑛髒腑內打鼓,定了定神,步履匆匆地往自己院子趕去。

一路趕到書房門前,他揮揮手讓人都退下,退遠些,自己整了整衣襟,推開門進去。

看見坐在那兒的姜南枝的第一眼,一路的忐忑一下消散了大半。

原來她今日是如此特意打扮!

自從兩人分居兩院,他就很少見自己的妻子,幾次年節之時見到,畢竟都是需要莊重些的場合,她自然需要衣飾端莊些。他猜想,平常在且歸院裏,她肯定整天不施妝粉,心裏怨着他,不可能有笑容的,雖然昨天她出來調停姨娘們的争端時,妝容恬靜美麗,但那必然是因為不願意在姨娘面前落了下風。至于今天,她或許,真的是反思昨天那樣待丈夫很不好,心裏後悔,要來講和。

白樸瑛覺得,妻子是早晚要來講和的。

姜家長輩不止一次斥責過她的任性,她豈能聽不進去?姨娘們一個接一個有孕,她又豈會不心急?

只是她心裏有傲氣,拉不下臉來罷了。

昨天那一番争吵,他說了那麽多傷人的話,要是換做一年前,她非得跟他吵得天翻地覆不可,可她一句話也沒說。

他還當她是心裏冷淡,其實現在想想,倒更應該是惱悔交加才對。

所以她今天聲勢浩大地敲打下人們,現在又打扮得這麽姿容動人,親自過來等着,還讓下人們都避開,就是為了只跟他兩個人說話,哪怕是說一兩句軟弱的話,也不至于傷了她主母的臉面。

白樸瑛高興起來,順手将門帶上,笑問:“等了多久了?”

姜南枝是知道他進門的,等他開口,她才緩緩站起身,說:“沒多久。”

白樸瑛更高興了,這又問有答,是極好的征兆。

他走近幾步,道:“怎麽不派人去告訴我,我好快些回來見你。”

姜南枝道:“也不急。”

白樸瑛來到她身邊,伸手欲攬,但一個念頭落入腦中,他想,等她主動接近我才好,便裝模作樣地摸了摸身上,說:“天氣漸漸熱了,我這衣服穿着悶得慌。”

姜南枝道:“一會兒再叫人來伺候換下來吧。”

白樸瑛心道,你怎麽不伺候伺候我?難道給你的丈夫換件衣裳,就能累着你不成?

臉上還是溫溫和和的,說道:“不急,不急。”

姜南枝看着他,叫了一句:“大爺。”

白樸瑛一凜,覺得這一聲喊得別有意味,必然是她要講和的前兆了,一時間有些興奮,說:“嗯?”

姜南枝道:“我今日有空閑,處置了幾個不規矩的下人。”

白樸瑛立刻說:“那很好,我已經聽說了,夫人做得對,我也知道這些下人表面恭敬,私下偷盜聚賭無所不為,早就應該懲治。”

姜南枝點點頭:“大爺沒意見就好,就是有件事,還要問問你的意思。”

白樸瑛忙說:“是什麽?你說。”

姜南枝語調很平和地說:“那個水紅,做了不少不堪的事,但她是伺候過大爺的,随意攆出府,恐怕不大好,大爺你看怎麽處置她呢?”

白樸瑛滿面的和煦倏地一頓。

姜南枝眼神帶着詢問:“大爺?”

白樸瑛讷讷道:“……這,這是許久之前的事了,我……”

“我知道,所以只論眼下怎麽處置了。”姜南枝還是平和地看着他。

白樸瑛勉強擠出一個笑來,也不矜持地等待了,挨近她一些,柔聲說:“你不要生氣,這件事,是我糊塗,也是秋姨娘不安好心。”說着,把手放到姜南枝肩膀上,慢慢地摩挲着,見她不曾躲開,面上便放松了好些,接着說:“你心裏有氣,只管對着我發,要打要罵都由你,我是做錯了事,但那個丫頭,我也是全不在意的,別說是她,秋姨娘,還有碧姨娘和慶姨娘,連她們三個加起來,又怎麽比得過你呢?你一直不願意理我,我卻總是想你……”

姜南枝忽爾問:“什麽時候?”

白樸瑛沒反應過來,愣道:“什麽?”

姜南枝道:“什麽時候想我的?”

白樸瑛趕忙道:“南枝,我……”

姜南枝卻不等他說話,毫無征兆地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把那只手掌帶離了自己的肩,就這麽控在半空,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臉說:“讓我猜一猜,是昨天晚上,就在這個書房裏,你對小春施暴的時候,是不是?”

言罷,用力将他推了開去。

白樸瑛受這一推,其實并不是狠狠大力,但那打擊,卻比姜南枝給他一耳光還要大得多。

原來高興這半天,什麽講和,什麽示弱,全都是他異想天開!

他愣了一瞬,失落黯然,惱羞加怒,種種摻在一起,熊熊燃起了一把大火,将他燒得體無完膚,不但方才那點柔情小意煙消雲散,他又想到這一年前的事,昨日事,今日事,心頭怒得比烈火更甚了。

不由大聲喝道:“是又怎麽樣?你要來問我的罪嗎?”

蹬蹬逼近數步,那被怒意浸潤的雙眼瞪向姜南枝,又被那冷清的神情惹得怒上加怒:“你将我據之千裏,還不允許我碰別人?姜南枝,你以為你是什麽人?你以為你嫁進我白家,做了名正言順的夫人,我就要對你恭敬有加,搖尾乞憐?”

姜南枝道:“誰讓你對我搖尾乞憐?你身為主家,是讀書做官的人,怎麽能做出□□婢女的無恥之事?”

白樸瑛怒極反笑:“我就是做了,怎麽樣?你也說我是主人,那些丫頭就好比我家裏養的貓狗,高興起來拿來就樂一樂,不高興了就打……”

‘啪’地一聲,他臉上受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五道指痕立刻浮腫了起來。

白樸瑛實在是被打得整個人都懵了。

“你,你竟然,敢跟我動手?”

姜南枝打了這一掌,氣得激烈地喘息,眼裏是極其失望,對白樸瑛雖然已無話可說,但也不料他會如此卑劣。

“我為什麽不敢?”她臉色發白地反問,“白樸瑛,你真是的太惡心了,你納多少妾我無話可說,這世道就是容得了這種事,可你仗勢□□家仆,還說出這種德行低劣,不知廉恥的話,将來你還要做什麽?這滿府的婢女,又要如何在你白家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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