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六

二六

姜南枝重重呼出一口氣,心中喜悅,朝碧姨娘微笑着說:“聽見了嗎?”

碧姨娘眼尾滾出大顆的淚滴,虛弱地哼了一聲:“嗯。”

穩婆把孩子抱過來,笑道:“孩子眉眼清晰,哭聲響亮,是個壯實的小郎君。”

姜南枝道:“碧禾,你看看孩子?”

碧姨娘把臉慢慢歪向一邊,“夫人看吧,我好累。”

姜南枝便讓穩婆把孩子放在她身邊,自己打開襁褓看了看,小嬰兒果然手腳都是胖乎乎的,哭得臉上皺成一團。

“我看孩子鼻子像你,秀氣,”姜南枝說,見碧姨娘實在是倦極了的樣子,便轉過臉,朝早早等着的乳母招手,“來,把孩子抱下去。”

乳母忙過來,把孩子抱起來,又道:“恭喜姨娘,恭喜夫人。”

姜南枝笑道:“好了,你們都辛苦一場,大家都有賞。”

在場仆婦們喜笑顏開,各個行禮謝賞,姜南枝朝碧姨娘說:“碧禾,你安心養着,什麽也不要操勞,你等母親到了,讓她在府裏多住一段時間,好好陪陪你。”

碧姨娘幾乎是半阖着眼的,聞言睜大眼睛,眼中既是委屈,又滿是感激地說:“要不是,夫人在,我恐怕挺不過來。”

姜南枝道:“你受了大罪,別胡思亂想,現在你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過幾天你身體恢複一些,把那不省心的小東西抱過來好好教訓一頓。”

衆人都笑了,只有碧姨娘泫然若泣,她生産這一回,痛如撕心,之前對孩子的期待和愛意全被遮蓋過去,方才怎麽也不想看那個折騰她的小東西一眼,姜南枝豈能不知道?故意這麽一說,都是為了安慰她罷了,想到這裏,心中感激之情越重,哽着嗓子說:“多謝夫人。”

姜南枝替她擦了臉頰的淚,說:“別哭,我出去看看你母親到了沒有,慶姨娘也為你急得不行。”

碧姨娘乖巧地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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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姜南枝出去,眉姑見乳母抱着孩子在仆婦的簇擁下出去,早跟着也出了去,先看見慶姨娘,問:“大爺回來了嗎?”

慶姨娘聽說母子平安,高興得不知怎麽才好,并沒理她,早等不及和藍葵一起圍上去看孩子了,大概因為孕婦共情的心理,她也哭哭笑笑的,十分滑稽。

眉姑只好出了房門,又叫了個婢女問:“大爺回來了嗎?”

婢女道:“沒有呢。”

話音剛落,院門邊人聲腳步聲嘈雜,眉姑以為是白樸瑛回來,臉上一喜,趕忙去迎,不想卻是碧姨娘的母親。

顯然是匆忙趕來,她身上還圍着一條灰撲撲的圍裙,領着她的仆婦見了眉姑,忙問:“姑姑,裏頭怎麽樣?”

眉姑道:“母子平安。”

碧姨娘母親頓時雙膝一軟,直跪了下來,喊道:“老天保佑啊,我的女兒,太好了,太好了……”

旁人忙去扶她,眉姑卻不理會,徑直往外走去。

——白樸瑛回到家時,一切已然妥當了。

姜南枝吩咐管家仆從一幹人等,将府宅上下收拾齊整,阖府花團錦簇,裏外皆新,将那些紅雞蛋、麻糖等物一一準備起來,且厚賞衆人,正正經經地對待這添丁進口的喜事,剛半日時間,白府就換了一片喜氣洋洋的模樣,白樸瑛一到門前,門房把臉笑成了一朵花似的,迎上來道:“大爺回來啦!恭喜大爺,賀喜大爺!”

白樸瑛一眼瞥見門房腰間拴着的紅布腰帶,皺起眉,哼了一聲:“嗯。”

門房詫異極了,心道大爺怎麽有了兒子還不高興?便不敢逗趣,将他迎進門,門裏白樸瑛的心腹小厮卻沒瞧見眼色,樂呵呵地上來,也是一樣地歡喜道:“恭喜大爺!”

白樸瑛看他一眼,發現他也是栓了紅布腰帶,身上的短衫一看就是新的,問:“夫人呢?”

小厮笑道:“在碧姨娘院裏呢,剛吩咐我們準備了香案,說等大爺回來了,要去祠堂一道給老夫人進香。”

白樸瑛心裏很不是滋味,姜南枝做事如此妥帖,明明是無可指摘的正室夫人的賢良架子,他卻覺得是給他臉上扇軟綿綿的耳光,讓他處處為難。

整個下午府裏來人催了幾次,他都以公務脫不開手為由沒動身,想着畢竟只是個姨娘生産,要是忙不疊跑回去,叫夫人看見或許要生氣,直到後來報信的說生了個兒子,他就更煩躁起來,正室妻子還沒有兒女,妾室先生了兒子,以後府裏難免争鬥壞心了,這可很不好。

無可奈何,他還是往碧姨娘院中趕去。

産婦要休養,內間安靜,其餘人都在院外,見她來,一一施禮賀喜,白樸瑛見這些婢女仆婦各個穿着新衣,頭戴鮮亮的絹花發飾,面上笑嘻嘻的,越發覺得刺眼,當中眉姑率先上前,喜道:“大爺回來啦!”

白樸瑛對她還是有一些尊重的,便說:“姑姑辛苦了。”

眉姑笑起來:“不辛苦,姨娘和夫人才是辛苦了,大爺快進去看看小郎君吧,長得很像爺小時候呢,粉嘟嘟的!要是老夫人能看見,還不知怎麽高興呢。”

白樸瑛笑了一聲,“是嗎?”

眉姑道:“夫人也喜歡極了,抱了好一陣時候。”

白樸瑛又扯了一下唇角,似乎不是很信,“真的?”

眉姑忙說:“當然了,這一胎姨娘生得艱難,要不是夫人在旁邊鼓勵,可就真的危險了,這是大爺的長子,夫人自然是上心的。”

白樸瑛心念忽地一轉,想,要是姜南枝真喜歡上了孩子,也想要生一個自己的,豈不是好極了?

他自認想的不錯,臉上那點陰郁散去,笑道:“我去看看。”

入到內間,先沒去看孩子,而是直往寝房而去,眉姑緊跟着他,擔心地提前叫了一句:“大爺來啦!”

要是沒這一句,白樸瑛興許能看見妻妾和睦談笑的一幕,但碧姨娘和姜南枝被這一聲驚到,彼此的反應出奇一致——臉上笑容瞬間凝住,一轉臉,都成了虛虛的客套。

姜南枝不讓碧姨娘動,自己也不起身,只道:“大爺。”

碧姨娘也弱弱叫了句‘大爺’。

白樸瑛一見,猜到自己肯定是被埋怨的,也是,生孩子是兇險的事,怎麽當時腦筋軸了就沒回來了?遂堆起笑,眼睛看着姜南枝說:“你們辛苦了。孩子呢?抱來我瞧瞧。”

眉姑答應着,轉身去隔壁叫乳母,姜南枝這才起身,似乎是把位置給白樸瑛讓開。

白樸瑛順勢過去,在碧姨娘榻邊坐下,拍一拍她的手,道:“你生産不易,吃了苦頭,這我都知道了,等你身子好了,有想要的,盡管說。”

碧姨娘臉上有些尴尬,把手縮進被中,“多謝大爺,夫人已經把我娘接來陪我,還賞了不少東西,已是感激不盡了。”

白樸瑛道:“夫人賞的是夫人的,我自然也要賞,這些之後再說吧。”把臉轉向姜南枝:“多虧夫人主持大局了。”

姜南枝道:“大爺客氣,還有不少事要忙,我就先走了。”

白樸瑛剛要說話,乳母抱了孩子進來,朝他施了一禮,說:“小郎君給大爺請安。”

孩子在眼前,總要看一看的,白樸瑛不好去攔姜南枝,只能任她退了出去,再一低頭,見孩子白生生的,雖然臉上還有些褶皺,但瞧着喜人,畢竟是頭一回當爹,他也心頭一熱,把孩子接了,抱在懷裏,逗了兩聲,誰知孩子像是有感應一般,朝他綻出一副笑臉來,把白樸瑛喜得大笑道:“不錯不錯,是我兒子,一眼就認得爹了。”

乳母和眉姑自然恭維,躺着的碧姨娘卻只是默默地不作聲。

她早開始對白樸瑛還是有許多依戀的,但有了身孕以後,見白樸瑛只寵愛慶姨娘,等慶姨娘也有了身孕,又只寵愛秋姨娘,對她和慶姨娘就好像想不起來似的,把秋姨娘挑撥一事也是輕輕揭過,再想起他對夫人的種種行為,碧姨娘漸漸灰心,沒有了掐尖要強的心思,現在見他,反而是尴尬而不滿了。

要是把他和夫人相比,那夫人就是仁慈溫和的大好人了,他連夫人一個指頭都比不上。

看完了孩子,向眉姑簡單問了一番各項事宜,這些自然都是姜南枝操辦,白樸瑛覺得事事都妥,很是滿意,想着應該去和姜南枝說一番話,便往且歸院中來。

本以為會和從前一樣被門房拉扯阻攔,不料門房也是笑吟吟的一張臉,直接把他請了進去,進去才知,姜南枝是等着他談事的。

許多事,大多都是關于孩子。

宗族祠堂的禮數,孩子的名字,滿月的酒席,姜南枝是怎麽把這些一下子全安排起來的,白樸瑛着實驚訝。

府中上一回有大事,還是母親去世的喪禮,但當時有許多祖老宗親一起忙活,今日這事,是她一人承辦,想必是很操心的。

“夫人想得周到,我當然全無二話,今天你實在是辛苦了,”白樸瑛拿目光癡癡瞧着妻子,“我都不知道怎麽謝你才好。”

姜南枝道:“我對碧姨娘和慶姨娘都是一樣的,她們辛辛苦苦懷胎生産,該有的體面不能少了。”

白樸瑛不接這話,轉而問道:“你看了孩子,也是喜歡的吧?”

姜南枝道:“嗯,很可愛。”

白樸瑛視線掃了一圈,道:“你們都下去吧,我和夫人說幾句話。”

绮兒一聽這話就警覺,很不情願地看姜南枝,姜南枝寬慰地朝她擡了擡下巴,她才低頭說:“是。”

姜南枝并不情願和白樸瑛獨處,并且她不用說,有些人就很清楚。

——餘歸大大咧咧地出現在了姜南枝面前。

姜南枝微愕,只見他板着臉在對面坐下,垂着眼簾,根本就不看這兩人,一副無語又輕蔑的樣子。

姜南枝果然沒有那麽心煩了,她甚至不覺得他的出現有什麽不合适,掩飾了眼底的一絲笑意,問:“大爺要說什麽?”

白樸瑛自然是絕不會想到在場還有別人……別妖的,他臉上都是那種令人生厭的深情,看着姜南枝的臉龐,輕聲說:“我原本怕你生氣,後來一想,我怎能如此想?把你想成什麽樣的人呢?你的心是最善良的。”

姜南枝皺眉:“怕我生氣,所以才姍姍遲歸?”

白樸瑛一臉慚愧地解釋道:“他們幾個姨娘,本就是我犯下的錯,是我對不住你了,現在又先你生了孩子,我……”

姜南枝聽不下去,忍不住擡手打斷,嘲諷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但看見了面前眼觀鼻鼻觀心的餘歸,心中忽地一悸。

她怎麽就能接受他在這裏?

白樸瑛句句令人作嘔,如此種種,他聽在耳中,也不知會怎麽鄙夷,這些,她都不在乎了嗎?

可是,好像,确實不在乎了。

反正他什麽都知道,也……完全站在她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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