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訪
暗訪
薇娅徹底激怒了九十三號。
一個破舊臺燈劈頭蓋臉砸過來,燈泡直接砸在薇娅腦殼上。
薇娅微笑。
她蹲下來,撩開上衣。
這舉動太過反常,把九十三號一下子整懵了。
啥?
撩衣服?露胸口?
這個女人是變态嗎?
集中營一直傳聞默克中隊長和守夜人不清不楚的暧昧關系,可能是同志。難道薇娅也是?
軍方全特麽是變态。
九十三號愈發恐懼,罵到一半都罵不下去了。
薇娅卻撕開半邊上衣,露出胸口。
胸膛上是一個刺青。
滿月刺青,當中是花紋非常繁複的阿拉伯數字。仔細看是4。
薇娅是四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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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三號莫名。
不就是集中營的刺青數字麽,有啥稀罕?
“每個人,游戲順利通關之後,刺青都會消失。”
“只有病毒毒素滲入體內,并且開始發作時,才會恢複記號。”
薇娅苦笑。
“游戲名是《标記》,被标記的人,一旦被啓動,再無回頭之路。”
“你是三百一十八名玩家之中,唯一失敗者,所以這塊刺青才會跟了你十年。”
“我呢?”
“是三天之前,剛剛被強行注射了病毒藥劑,一瞬間恢複了游戲裏的刺青标記。”
她把支離破碎的臺燈踢到一邊,燈罩骨碌碌滾到床腳,老鼠們驚吓逃竄。
蹲在地上的薇娅,揉着腦袋,慢慢起身,無奈苦笑着說,“如果不注射,我現在就是被軍方通緝的名單,軍方的目标是秘密處決一切管理員。”
“管理員既沒有參與實驗,又知道太多信息,對于軍方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威脅。”
“清理多餘人,一直是他們的作風。”
薇娅聲音透滿了疲憊,“你口口聲聲說‘你們軍方’,然而軍方并不把我當人呵。”
“我今天來找你,就是想一起研究破譯病毒解藥的方法。如果我去找那三百一十七個免疫玩家,他們只會覺得我在胡扯。”
“你耳光也扇了,臺燈太砸了,可以坐下來好好聊聊病情了麽?”
九十三號盯着她胸口的劇烈起伏,刺青顏色十分刺眼,一時之間語塞。
那繁複花紋的數字,仿佛一朵妖冶薔薇被層層疊疊荊棘纏繞,讓人窒息。
***
外面是淅淅瀝瀝的雨。魔法繡球花的氣息逐漸刺鼻,有人戴起了口罩。
薇娅從破舊樓宅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大半,只有北區還有一點點微光。
她從南區一直繞到北區,路過伯爵府邸的時候,她在郵箱裏放了一封信。白紙上只有非常簡單一句話。
她信了。
等她到北區夜市的時候,肚子已經不争氣骨碌碌喊了好幾聲。
她餓。
自從被注射了那支所謂的抗體毒針,她很容易就餓。
可是無論怎麽吃都不胖,身體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下來。
她記得辦公室腐朽的氣息,簾幕厚重,烏鴉鬧鐘呱躁地報時。
她記得默克一次次勸她逃,她卻堅定搖頭,反問他有沒有辦法可以待在他身邊又不被感染。
她記得抽屜裏躺着的白色注射劑,甚至記得默克把針尖埋入她皮膚時,他眼神中少有的悲傷神色。
默克眼中一直是滿滿的笑意,仿佛一張精美的面具。
面具背後藏着冷漠,他誰也不關心。
所以悲傷這種神色比較難得,算是稀罕物。薇娅上一次看到他眼眸中流露出一絲悲傷,還是陪他去墓地哀悼他家人。他家族戰功赫赫,可惜全死光了。
為國捐軀,滿門忠烈。
她掃了一眼餐單,決定挑最貴的點。
等默克來的時候,恰好可以讓他付賬。
她為他挨了一針,他多付點錢,也算扯平。
15.尾巴
默克來的時候,薇娅已經吃了一大半。
一大盤牛排只剩下半幅骨架,一大杯咖啡往喉嚨裏猛灌,嗆得不行。
饑餓讓她毫無風度。
這針劑副作用可真厲害,仿佛是一只無形的手,在她胃裏掏了一個洞。
黝黑,深不見底。
她一擡頭,看到默克身後還有個小尾巴。看着有點眼熟。
薇娅別的不好,記性特好。她能把所有的臉都記住,只要和她說過一句話。
這個小尾巴倒沒和她說過話。
是在珀萊雅鎮圖書館,被默克拍肩搭讪過的小姑娘。
尋找一本壓根不知所謂的書,書名都是XXX,薇娅壓根記不住,這不是搭讪是什麽?
小女孩子大約十五六歲年紀,穿了一身非常精致的學生群,領口別着銀色校徽。
估計是貴族學校,徽章十分精致,看着像家族圖騰。
珀萊雅鎮是個貴族們勢力無邊的地方,私立魔法學校全是他們的家族産業。公立魔法學校學費倒是便宜,可是教不出精英來。好的老師都被貴族們高薪聘請了,宛如死循環。
能夠上私立魔法學校的孩子,也都是貴族。
無形的壁壘,十分分明。
貴族女孩子晃着兩條長長的辮子,小聲問默克,“這個姐姐是誰呀?”
滿臉的疑惑,甚至——
不滿?
她和默克一路談笑風生過來,語氣都很熟稔,看到薇娅時一下子,整張小臉都嚴肅起來,薇娅看着有點想笑。
不會是那本破書勾搭上的吧?
默克還真是。
老少不忌。
默克立即摸摸小女孩腦袋,好聲好氣介紹。
這是我同事,薇娅。
這是圖書館問詢求助過的女孩子,她真的找到了那本書,急着趕來遞給我。
薇娅這才看到,她手上抱着一本厚重的書籍。硬抄封面,上面是古老的西語字符。
名字又長又複雜,大概是一本探讨複雜魔法哲學的書。
諸如我們是誰。
我們要到哪兒去。
我們又從哪裏來。
三個問題。
很經典,也很無聊。
薇娅無語。他們兩個就這本無聊的書一路上熱烈探讨了半天嗎?
“餓了嗎?”
默克手指點到套餐欄,“來份爵士豪華套餐怎麽樣?”
他微笑着問小女孩子,招呼她坐下來。
女孩子頗為戒備看了眼薇娅,薇娅點頭微笑。
女孩子呀,還真的是敏感的動物。
能第一時間發現敵對戰況。
她托着腮,聽他們兩個繼續熱絡聊天。
從魔法哲學原理聊到豪華套餐的誇張定價,再聊到私立貴族學校的學業負擔,最後聊到了大學志向。
薇娅不愛讀書,補讀軍事學院的時候也只對軍械、密碼、破譯等實戰元素感興趣。
她越聽越無聊,打了個哈欠,然後趴着高教圓桌上假寐。她連應和兩聲都懶,絲毫不給面子。
非要說的話,就是——
默克很閑嗎?
不是忙着傳播病毒嗎?
和一個十五六歲女孩子談魔法哲學,這是吃飽了太撐嗎?
“您是軍事學院最年輕的教授呢。”
“何時來我們學校客座講學呢?”
小孩子眼眸中滿是羨慕。
默克搖搖頭。
“名譽教授而已。挂個名字。”
“不讀書好多年了,今年能和你聊天很開心。”
“謝謝你,小瑪麗。”
等她吃完,他喊了一輛馬車,塞了足夠的銀幣,讓馬車夫送她回家。
小瑪麗有點舍不得,臨別時問他,下次能不能去單位找他玩。
他點點頭,說,當然可以。
情報局歡迎可愛的小客人。
薇娅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從花腳圓桌上擡頭。
“……”
她能忍住不笑,真的是最大限度了。
默克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想笑。
簡直是幼稚園和藹可親的好好校長,一下子降維降智到三歲半。
說十六歲都是擡舉他。
畢竟薇娅十六歲的時候已經扛着火箭炮在雪地裏行軍打滾了。
“人家都邀請了,怎麽不去貴族學校講座?”
“順便完成感染任務,不好麽?”
她舔了下唇角,舌尖猩紅。可能是牛排只有三分熟,鮮血淋漓。
“标記計劃又不是大屠殺。”
“只是清理不必要的人群罷了。”
“孩子是未來的希望,哪能禍害他們?”
默克收斂起書生氣的樣子,一瞬間恢複了嘲諷笑容。
他晚餐什麽也沒點,只吃了薇娅剩下的小半塊牛排,又開始喝她剩下的半杯咖啡。
薇娅挑眉。
“那你還去珀萊雅鎮圖書館?”
“鎮立圖書館不過是一群閑着沒事幹的來混冷氣的,真正專業領域的書籍又不在那兒。感染了不可惜。”
默克抿着咖啡,嘴角勾出一抹笑來,“薇娅,你想過沒有?”
“啥?”
“哲學問題。比如……”
停停停!
在經典三問出來之前,薇娅起身去摸他額頭,想笑話他是不是瘋了。
額頭滾燙,掌心仿佛碰到了烤碳。
一觸即燃。
這不是普通高燒,似乎接近人體極限了?!
16. 暗訪II
一周之後。
報紙上,零零星星出現新聞。
各種不明原因引發晚期肺癌——
沒有任何初期症狀,咳嗽到珀萊雅鎮醫院一查,直接确症肺癌晚期。從不吸煙,甚至不酗酒,五髒六腑一直好得很,卻被一紙确證書直接判了死刑。
也有人毫無征兆,脖子上出現斑斑點點的痕跡。有的像新月,有的像滿月。
有人癢,幾乎撓破了皮膚。
可是越撓,月亮斑點就越多。從脖子一直滑到背脊,再蔓延到全身。大大小小的月亮,仿佛一副詭異刺青。
新聞不多。追蹤報道只有一條。鎮立醫院的高等醫學教授發表聲明,說肺癌晚期可能是長期被迫吸煙引起,新月斑點大約要歸功于魔法繡球花,春末夏初是容易花粉過敏的季節。
電臺偶爾提一下,鎮民們也就随便聽聽。
珀萊雅鎮的社交禮貌性話題,無非是天氣和新聞。
天氣斷斷續續下雨,魔法繡球花越來越刺鼻。
新聞則是抱怨一下,被迫吸煙的确不好,可是為了高額稅收,薄荷煙這種慢性毒-藥就是無法徹底禁止。沒有販售,才會沒有傷害嘛。
阿嚏——
薇娅打了個噴嚏。
她揉揉鼻子,一只手高高舉着蕾絲長柄傘。
刺金提包裏,擱着一本小本子。
上面寫滿三百一十七的名字。
她已經暗訪了十六個人。
現在要去拜訪第十七個。
她聽不得旁人提薄荷煙,一聽這單詞,就有掏打火機的沖動。
默克三年前,強制她戒過煙。她在集中營游戲時,狠狠體驗了一把,全息抽煙的快樂。那是身為一個囚犯俘虜最大的盼頭。
堕落,放肆,但愉悅。
現在被打了一針不成熟的半成品疫苗針,又被強制戒煙了。
據說一抽煙,就會讓疫苗抗體都抗不住病毒,直接肺癌晚期釘在死刑柱上。
她覺得這個病毒唯一的優點,大概是能讓人戒煙。
行叭。
東區的瀝青路鋪的十分平坦。這裏沒有北區貴族的奢華,也沒有西區貧民窟的肮髒,是中産階級特有的情調。
幹淨,簡潔。
兩排高高的橡樹,一路排開。偶然有松鼠,上蹿下跳來偷采橡子。
十七個人中,大多都住在東區,擁有一份體面的工作。存款足夠讓他們有一整套幹淨整潔的公寓,但是努力一輩子也買不上貴族北區的獨棟別墅。
生活繁瑣忙碌,又偶爾精致。
剩下的三百個人,全都分散在帝國各個城市。
薇娅現在被禁足,不能離開珀萊雅鎮。她畢竟是多餘的人,軍方對她限制頗多。
十六個人都非常客氣,好非常好說話。他們有着中産階級特有的矜持與謹慎。
薇娅問什麽,他們就答什麽,大致說了下這些年來的身體狀态與行動軌跡。薇娅埋頭在筆記本上刷刷狂寫,他們就頗有耐心等着。
一句廢話都沒有。
這些人,就是篩選的結果。
他們踏實,不容易被煽動。
在集中營流行告密制度,以獲得守夜人青睐的高峰時刻,他們從不蠢蠢欲動,也不靠揭發同伴來換取管理層的好感。
他們有底線——
這是好聽的說法。
說得直白一點就是——
他們膽小,怕事。從小到大按着教育制度規規矩矩做人,把“服從”這個單詞刻在骨子裏,即使面對集中營每日一殺的死亡槍聲,也不能讓他們大膽到挑釁規則。
薇娅籌劃着,例行公事暗訪最後一家,就可以交差了。
屬于她的【啓動】任務部分,就算快完成了。
【标記】游戲負責埋線,默克負責【啓動】,具體任務是【感染】。
這任務本來沒薇娅什麽事。她是屬于【啓動】附屬任務【清零】,也就是滅口。
但薇娅不願意死,自願接受注射,然後為【啓動】計劃添磚加瓦,具體任務是【暗訪】。
這任務是她好容易争取來的,因此她特別投入。
很像一個自甘堕落的社畜,主動淪落為工作狂。
一周走訪十六家庭,她跑斷了三雙高跟鞋。
她尋思着應該找上級報銷。
橡樹街走到底,左轉,再左轉。第二棟精致小高層,頂樓。
薇娅按了電梯。
她想快解放了。忍不住揉了揉腳踝。
電梯一層層下降。叮一聲開門。
一個金發碧眼的女人,手上幫着綁帶,露出可疑的血跡。
“?”
情報處秘書長為什麽在這?
她不是腦子裏被植入芯片,然後成了一個人形數據處理系統嗎?
她來摻和暗訪?
還是只是巧合?
薇娅微笑着打招呼。一顆子彈直接射向她眉心。
秘書手上甚至沒有槍。
子彈是從掌心直接射出,仿佛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