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女巫
女巫
陰暗潮濕的地窖。獄卒不耐煩地來回踱步。
被鎖了雙手的女人,每走一步,都是鐐铐哐啷聲。
她跪倒在地上,祈求水喝。
獄卒一腳踢翻她,猥瑣地笑。
“這不是女巫麽?刺殺國王時,不是唱得很好聽麽?再唱一個來聽聽。說不聽我開心了,就會給你水!”
女人身上,是破爛的裙子。本來妖冶魅惑的長裙,現在滿是破洞與血污。
她曾是每個中央廣場游客的驚豔,這透紗紅色長裙,是他們夢中的夢。
美得不敢碰觸。
這份美,終于染上了世俗。現在正匍匐在獄卒腳下,生澀乞讨。
“我啞了……不能唱了。求你,我渴……”
敲鐘人的出現,宛如救世主。
他低着頭,悶聲說,神官派他來審訊,又請獄卒出去守衛。
獄卒笑得更猥瑣,答應會封閉空間,讓敲鐘人“好好”審訊。又舔了舔下唇,讓他如果肆意妄為時,別忘了叫上他,一起分一杯羹。
女人看敲鐘人不耐煩的神色,再多看一眼,認出了他是誰。
女巫的靈力全部繼承于魔王,她怎麽會認不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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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于是放心了,知道前任魔王不會像獄卒那樣猥瑣,所謂分一杯羹……
可是,下一刻,等獄卒前腳出去,她身子立即被打橫抱起。
在戰鬥時,她被大魔導師折騰得奄奄一息,歌喉被毀,遍體鱗傷。此刻,卻毫無反抗的餘地。
反抗?不,即使她魔力充沛,也不會妄想反抗于魔王的。
她上一輩子,如此辛苦潛入黑暗神殿,不就是為了……
“魔王大人,您終于得到了我。”
她依偎在他懷裏。
他大口大口咬齧着她的肩膀。暗紅色的血,暧昧不明。在牢獄地板游走。
這血,意味着神谕啓動。一旦碰觸了這位巫女,他的潛在靈力将被喚醒。亂世再次到來。
可是,在神面前,他可有選擇?
在教堂的多年祈禱,讓魔王對神明更加虔誠。
不是畏懼,而是真正的信仰。
“神官說,當初你是被安插的棋子。你誤入黑暗地域,被我救起。直到成為我的貼身魔仆。這一切,都是被計劃的。”魔王掰過她的臉,逼視這張絕美卻污穢的臉。
“我是眼線。随時彙報黑暗神殿的動向,制度的劃分,魔物的實力。”女人被他咬疼了肩膀,掙紮着伸長脖子,呻.吟說,“當光明神殿派來的軍隊來襲時,我的任務就結束了。我是棄子,神官當然不會留我。可是你這個白癡,卻會為了我,硬生生接下神官的致命一擊,最後靈肉分離,神形俱滅。”
魔王不可抑止地吻上她的唇。上一世如此小心翼翼,對待這個混合着人類與女巫血液的異族女子。
她拖着豔紅長裙,哭哭啼啼闖入魔境,說她是女巫混血,人類要燒死她于絞刑架上。他收留她,教她更多魔法,讓她的巫術強大到,無人可以再傷害她。她自願留下,做他的貼身魔仆。
服侍他起居。他們卻從未逾越。
“你是王。你一定會成為人類的國王,任何人都要向你臣服。”
女子輕輕說。
“不,你才是。你是女巫與國王的私生女,我會讓你成為合法女王。”魔王搖搖頭,他又變回了敲鐘人,邪魅從眉梢褪去,剩下一副樸素的臉。敲鐘人輕吻她額頭,替她仔細穿好衣服,開門邁出。臨走時,他低聲囑咐了獄卒幾句,獄卒只是低頭稱是。
王。這個字眼,不是他承受起的。
他勤奮治國,統領魔域。最後敗給了腐朽無比的人類王朝。
只因光明神殿站在人類這邊。
這種殘酷記憶,一個輪回就夠他折磨十年八年了。夠他下酒菜,與午夜噩夢了。
他寧可讓心愛的女子,登上王族位置。
*
叛亂自宮廷開始。各方勢力,從軍隊到公爵府邸,都紛紛指責國王失去民心。
女巫的刺殺是最好的證明。被囚禁的女巫,從前暗殺的對象,也被醜聞公布于衆。
醜惡的伯爵,殘忍的侍衛長。貴族形象與皇家軍隊掩面,蕩然無存。
民衆不知該指望于誰,只知道皇都開始越來越早的宵禁,越來越頻繁的搜查。人心惶惶。
亂世之中,唯一站在國王身邊的,似乎只有大魔導師了。
各方軍隊揭竿而起,又被互相鎮壓。公爵鎮壓伯爵,伯爵鎮壓當地流民。每一個人都聲稱自己是新時代的希望,國王必須被推翻,區別只是在于下一個繼位者是誰。
只有大魔導師,一襲紅色長袍,一直守護在國王身邊。皇家禁衛軍被重新收編,魔導士部隊在組建。大魔導師擱下狠話,國王可以放棄任何叛軍部隊,只要一個全魔法的部隊,就足以守衛整個王國。一個魔導師,是十倍于一個普通戰士的力量。
國王搜集民間魔力的醜聞,被統統公布于世。大魔導師的龌龊過往,都有歷代徒弟上軍事法庭作證。
敲鐘人知道,這些醜聞與各方勢力動亂,都是誰在背後洩露與暗箱操作。
他看着這個眉清目秀的消瘦青年,此刻正安靜在圖書館看書。
南邊的叛亂,西邊的攻城。北部皇都的魔導軍隊編制。
在一排排書架中,這些似乎都太遠。
眼前只是這麽一個神官,一目十行,飛速閱讀。
“瘟疫即将橫行,能夠治療瘟疫的人,必定可以獲得民心。”
神官擡頭,目光從書上挪開。
“我?”敲鐘人指着自己,苦笑搖頭。
他用唇語說,“與魔仆融合後,我重新獲得了黑魔法能力。但是白魔法恐怕不是我能做的。”
“你……真的要推舉那個魔仆為女皇麽?”
神官終于還是問了。
敲鐘人背後的小動作,沒能逃過他的眼線。
敲鐘人也十分清楚,只有依靠神官,才能順利把她推上女皇位置。
“為了這個,我願意付出一切。”
他說。
答應恢複魔力,也是看在拯救她的份上。
哀莫大于心死。他唯一燃起的熱情,只在于愛這女子。
想補償。想報答。
“魔王大人,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我把在鐘樓上的話再問你一次。”
神官雙眸平視,一字一字又問了一次。
我想阻止這亂世。我想奉你為王。
敲鐘人搖頭。他念了一段聖經文字,合十祈禱。
歡樂有時,悲傷有時。
“屬于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他說,“現在是女皇的時代。”
“既然這是您的心願。”神官苦笑一下,合上了書,“我會替您實現。畢竟上一世,我也欠了你。”
世事變遷,滄海桑田。僅僅又過了一月,瘟疫肆虐大陸。
大批大批病人死去,大批大批老鼠填滿水溝。
墓地挖掘,都來不及掩埋。胳膊與手,常常露在外面。不知是吶喊,還是祈禱。
女巫娜娜,宛如神話一般降臨。
她穿着禁欲的修女服飾,全身上下包裹嚴實,只露出一雙眼睛。
她在墓地一個一個挖出屍體,在虔誠施咒後,一個一個都複活了。
複生的人群都讷讷,目光呆滞,不知世事。
來掃墓的親人們,都哭着蜂擁而上,抱着複生之人,嚎啕着,感激着。他們贊美女巫。
紅衣大魔導師組建的魔導軍隊,在女巫的咒語下,居然不堪一擊。
一個一個魔導士,在淨化咒語下,被迫将魔法靈力從體內抽離,還給每一個平民。
天空中,一個一個銀白色靈體飄動,整個城市上空,仿佛下了一場雪。
平民仰望好奇時,雪粒緩緩降落,融入他們身體。他們瞬間清醒,那些混沌被驅散,神智精力被複原。
人群爆發了歡呼。
神官出面,在人群聚集的中央廣場,大聲宣布這個女巫娜娜的真實身世。
“她是國王與女巫之王的女兒,是拯救帝國的希望。”
歡呼聲更響亮。
塑像高高建立起來,伫立在中央廣場。
白玉石的女巫,被雕刻成溫柔而嚴峻的模樣。仿佛一個慈悲的母親。
敲鐘人靜靜坐在鐘樓上,俯瞰那座塑像。
塑像這麽高,可是從鐘樓上望下來,還是這麽小。
神俯瞰凡人時,也是這種感覺麽。
渺小。無知。
這個女人将成為新一任女皇。但敲鐘人不可能對她瞻仰,甚至信仰。
她不過是一屆女巫,所有力量來源,都是他這個前任魔王。
他複原的身體中,每一分魔力都被她一次一次借用。
直到掏空。
人群還在歡呼,神官笑吟吟把女巫請上臺。
女巫高高舉起手臂,說她,願意接受皇冠。
隔着太遠,敲鐘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只是覺得她似乎沒有笑。
“如果你希望我成為女皇。”
“如果這是你的希望。”
風洩露了秘密。只有他們二人懂的魔族語言。
上一世,在黑暗神殿時,她一次一次對魔王說過。
“這裏真好。比人族統治好一千倍,哎,可惜沒人知道。”
“沒‘人’沒關系。只要魔族知道我的好。”他微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