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試探

試探

都城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還是這麽一副不死不活的樣子。每個人都步履匆匆,仿佛在奔赴一場未知的行刑。巡邏的士兵一批挨着一批,不停随機質問行人。

肅殺的大雪覆蓋了每一寸街道,行人們排着長長的隊伍,等着封鎖結束。

妮可一身格子大衣,挽着馬修的手臂。馬修穿着風衣,戴着深褐帽子,整個人看起來頗有風度。

他們就像一對都城再普通不過的情侶,胳膊挽着胳膊,等在封鎖隊伍後。

“馬修……”妮可等了快一個小時了,害怕耽誤事,試探問,“我們要不要亮出通行證?萬一錯過與沃爾德上将約定的時間……”

馬修的視線越過挨挨擠擠的人群,直接落在街道對面的巡邏憲兵隊隊長上。隊長頭上是珵亮的頭盔,手上是尖銳的刺刀。他搖搖頭,輕聲說,“妮可,來之前不是說好了麽?”

他微微側過頭,附在妮可耳邊說,“你以為在情報機關工作意味着什麽?”

暖融融的呼氣聲落入妮可耳蝸,弄得她癢癢。她聽見一聲毫不客氣的嘲諷。

“動不動亮出身份——你幹什麽情報工作呢?”

妮可抿緊嘴唇,低聲用唇語說了句抱歉。

“放心吧,沃爾德上将會等我們,一直等到午夜十二點,”馬修繼續依附在她耳邊說,聲音極輕,舌尖似乎都快碰到了她的耳尖。

妮可有些尴尬,故意擡起頭,想拉開一點他們過于親昵的距離。

她仰面看着他,露出一個公事公辦的了然笑容,口齒清晰說,“懂了。”

馬修的手指撫摸上她下颌,微微扳過她的臉,溫柔的雙唇覆蓋了上來。

柔軟而濕漉漉的紫鳶氣息,立即纏繞上妮可,夢境中潮濕牆壁上的裂縫鋪天蓋地而來。如此清晰,又如此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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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清醒時,馬修已經放開了她的臉,露出一個篤實的笑容,在她耳邊飛快說一句。

三點鐘方向有一個密探,可能是叛-黨勢力的眼線。

妮可下意識摸上嘴唇,上面是避無可避的吻痕。她本來想一個耳光扇過去,怒吼賠我初吻,被馬修這句耳語弄得一下子僵住。

她堆起溫柔的笑容,也用唇語回答他。

懂了。

街道另一頭,一個小兵排開人群,飛速沖到巡邏隊隊長面前,單膝下跪開始彙報。巡邏隊隊長大手一揮,念了一個解除咒語,黃色警戒線自動斷開,人潮開始踟蹰湧動。

隔着如此喧鬧的人潮,妮可聽不清小兵的話,但她利用個人系統的影攝功能,無限制高精密放大小兵的口型,再根據都城口音,一個一個單詞拼了起來。

虛空面板立刻浮現一句完整的話——

抓到罂粟,正送往第十九審訊室。

妮可眨了下眼睛,裝作一無所知。她的手緊緊握着馬修的手,一前一後跟着擁擠的人潮,長腿邁過寬闊的長街。馬修只是側目看了她一眼,卻一直默不作聲。

他們轉過十幾個街區,一直到遠離了喧鬧的中心城區,即将步入冷僻的府邸豪宅區。街道上人影奚落,只有高高大大的橡樹,垂下密密麻麻的綠色陰影。

馬修忽然說,“看到那個胖胖的憲兵隊隊長了麽?”

妮可點點頭。

“我第一次被逼離開帝國大廈時,他曾經奉命滿都城搜索我。”

“我不想與他照面。更不需要他的人情。”

妮可哦了一聲,不敢表現出過多八卦興致。

馬修卻是幹脆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看她,眸中流轉着溫柔的神色,卻又十分灼灼逼人。

“罂粟是小公主的眼線,妄圖勾-結叛-黨軍士,推翻國王的統-治。”

妮可又哦了一聲,仍然是一張面癱臉。

她滿腦子想的其實是——

小公主就是那個滿嘴謊言的小女孩麽?她當着修道院衆人的面拆穿了了她,讓她別再亵渎女神,換來一整個晚上的荊棘酷刑?

隔了十幾年的光陰,膝蓋處每到潮濕天氣還是針紮一樣疼痛。

童年的第一課就是小公主給她上的吧。

不要說真話。不要太聽話——

即使是星盤的話。

“好了,別裝了,”馬修嗤笑一聲,臉上露出了類似于修特懶懶散散的笑容,“你聽見了每一個字,不是麽?”

“?”妮可莫名。

馬修失去了耐心,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煙,念了一個火系咒語。

火星跳躍一下,煙霧騰騰燃燒起來。

妮可挺怕被迫吸煙的,立刻捂着嘴,退後幾步。

“不是煙草,”馬修解釋,“只是……薄荷味香草。”

薄荷味香精的清新味道,立即彌漫空氣。仿佛愛麗絲的碧綠眼睛,狡黠又無處不在。

妮可戒備着。

馬修抽着煙,斜眼看着妮可,搖搖頭,“你越過整個街道,對着通勤兵施法時,那樣專注的神情以為我沒有看到?”

“!”妮可皺眉。

怎麽可能,她的個人星盤系統是穿越游戲時自帶的,對于這個次元的人來說是完全不能理解的存在。他怎麽會知道?

他只是猜測?只是詐乎?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說過,”馬修看到她震驚失控的神色,似乎很是滿意,他悠然抽一口煙,吐出一胸腔的沁涼薄荷味,笑了起來,“我也是被帝國大廈追殺過排擠過的人。不,不是過去時态,而是現在進行時。”

仍然被排擠。

仍然被監視。

“我們不如來做個交易,”馬修說,“告訴我你來帝國大廈目的。我就告訴你我的目的。”

“你的實力,絕對不用來報考一個類似于碼字機器的崗位。”馬修逼問一句,“你卻安心蝸在情報部,為什麽呢?”

從頭至尾,他都在打擦邊球,一直在詐她口供。

妮可挺好奇馬修來帝國大廈的真正目的,夢境中的隐晦線索似乎就要被連上。

于是她說了謊。

“我來帝國大廈,是為了實現村裏夥伴的夢想。”

“我們從小就說好,将來要入駐帝國大廈情報部,監聽密碼。”

“對于小孩子來說,這是多麽刺激的事呀。”

“可惜他沒能來,很早就死了。”

“于是我來代替他實現未竟的夢想。”

非常勵志的謊話。

但也并非完全是謊話。

她記得橘黃色夕陽的光鮮,她記得少年臉上灰白的陰暗。少年偶爾提起帝國大廈的夢想時,說得忿忿不平又向往到骨子裏。

他說他要親眼看看,這是一個多麽奢靡富貴的地方,會讓人變得堕落無恥。寧可抛棄至親骨肉,都要去那個鬼地方。

修特,你真的很想去嗎?那我陪你去。

年少的女孩子扯扯少年的衣袖,仰面問。

妮可,我亂說的。我最讨厭帝國大廈了。

少年穿着白色的長袍,雙手捂着臉。風鼓鼓的,吹滿了他的長袖。

修特,那裏很肮髒嗎?

女孩子更加疑惑了,追問男孩。

倒不是肮髒,但是……很難考的。幾萬個人大概也考不上一個人。

少年恢複了理性,黑色的眸子回歸到寂靜。他摸摸少女的臉頰,輕聲說。

“妮可,我不要你努力考試,也不要你去肮髒的地方,更不希望你複仇。”

“你只要開開心心的微笑,像夏綠蒂一樣活潑可愛就好了。”

妮可低下頭,一直盯着腳尖,臉上一片黯然。馬修摸摸她的頭,讓她別哭。

直覺告訴馬修,她在說謊。但直覺也告訴馬修,她說的全是實話。

難怪愛麗絲要他查查這個女孩。

金發碧眼,其貌不揚。本來這個身高長相的女孩子,在都城要多少有多少。

可是剛才在等封閉解禁時,某一個角度的光線折射在她臉上,她看上去活脫脫一個愛麗絲。未被世俗熏黑的純真愛麗絲,剛剛踏入帝國大廈實習期的小兔子。

他忍不住吻她。

他從來堅信不疑,他愛的愛麗絲已經死在實習期卒業那一天,可是現實告訴他愛麗絲已經長大成熟,于是他只得接受現在的情報處秘書長。

因為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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