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審訊
審訊
黃昏的時候,賣報紙的老太太收拾收拾,正在準備打烊。看到妮可又晃了過來,忍不住打招呼問,“小姑娘,代金券玩得開心不?”
妮可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把代金券從三千銀幣賭到了七千銀幣,又在黃昏時輸得幹幹淨淨。她喝了理查德城最著名的薄荷雞尾酒,被酒精嗆得不行,又啃了風味小吃煎餅。她甚至還買了一堆小小的風景明信片,上面全是這個帝國知名城市的縮影。
很多城市都很魔幻,到處可見光速粒子飛行船與空中走廊,很像太空都市。妮可想真可惜呀,如果不是兩國打仗,雙方能互發旅游簽證多好,她還能一個城市一個城市逛過去,每到一個地方就寫封明信片回去呢。
“開心呀,可惜郵局關門了,”她晃晃手上的明信片,又忍不住問老太太,“贏了如此大的一場戰争,老太太您是不是可以拿一大筆退休金直接享福去了?”
老太太搖搖頭,“我又沒有參戰。雖然帝國贏了戰争,具體落實到我們每個市民頭上,又啥都不算的。”
小山羊胡子長官恰好也晃了過來,看到妮可時微微一笑,“我說老太婆,你這兒有鏡子沒有,借人家小妹妹照照。”
妮可正疑惑呢,卻看到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忽然指着她,驚訝得大喊。
人群一下子将她圍成了一個圈,到處是倒吸冷氣的聲音。
老太太倒騰出一面小鏡子,隔着報攤櫃臺,亮給妮可看。
妮可納悶得對上鏡子,看到裏面一張許久不見的臉——
黑發黑眸,鼻子不再筆挺。
修道院時瘦柔的妮可又回來了。
拟态徹底消失,不只是郎曼帝國女性特有的銀發紅瞳,連艾利帝國模拟愛麗絲的金發綠瞳也消失了。
只剩下最原始骨骼埋藏的本相。
“嘿嘿,”小山羊胡子上下跳動,青年軍官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跟我走一趟吧,異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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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可皺皺眉,卻完全無法抗拒他悉悉索索套上來的手铐。
拟态消失只能說明一件事,她的個人魔法系統徹底失效了。
乖乖聽話,裝作一無所知的無辜樣子,才是最好的選擇。
妮可露出畏縮的神情,又十分乖巧地跟着小青年走過一條又一條街道。
她只是偷渡來玩的旅客,好奇于郎曼帝國的高精密度城鎮。
又或者她是打算在郎曼黑一輩子的無業游民,靠着乞讨過完後半生——家鄉貧窮落後,祖國又嫌棄她,誣陷她偷竊栽贓。
每年郎曼帝國都會遇到這樣的事,這些人也不過是遣回原籍。
終身不得再入郎曼帝國。
妮可一路七七八八盤算着,覺得似乎謊言越來越順口,只要再掐一下幾個細節,直到她坐在了審訊室。
審訊室寬敞明亮,有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玻璃是雙層的,約莫既能隔音,又能防彈。
諾大一個審訊室,只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桌子是乳白色的,畫滿了雅致紋理。桌上甚至放了一瓶花,花的顏色幽藍深邃。
妮可認出那是絕望鳶尾。
她有一瞬間愣了一下,尚未來得及拉開椅子坐下來,就聽到門外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妮可,你來了。”
來人面色蒼白,身上穿着郎曼軍隊的制服,軍銜這一塊兒是空的。
他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倆人之間隔了一張白桌,一瓶鳶尾。
還隔了漫長的七年半。
妮可死死盯着這個男子,心裏盤算的草稿全都沒法用了。
他的一身制服洩露了全部秘密,她的秘密估計也早就曝光。
這是一個僵局。
妮可露出一個微笑,“修特。”
修特似乎好不介意這漫長的七年光陰,仿佛昨天還在宿舍與妮可探讨煉金題一樣,十分随意地揚一揚手中的明信卡片,問她。
“這些都是寫給誰的?”
他逐字念了起來。
“踩了機械貓的尾巴,他沖我豎起爪子威脅!喂喂喂,那難道不是一堆鋼筋而已麽?”
“今天手氣太差了,輸得只剩鎳幣了。我不适合賭博。”
“你們收到信的時候,我大概變成了一堆骨頭,不過你們大概也上絞刑架了吧。”
妮可聳聳肩,說了句實話,“郵局下班了,這信永遠也寄不出去了。”
修特只是一聲不響盯着她,仍然十分堅持問,“妮可,告訴我,你三封明信片都是寄給誰的?”
“修特,你是來審訊我的人麽?”憋了半天,妮可不再和他兜圈子,風景明信片這種無傷大雅的小事,寫給誰哪裏要緊了。既然都坐在審訊室裏了,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比較直接點。
“是的。”修特垂下眼眸,仿佛有些害羞,“我不希望別人弄壞你。”
聲音聽上去也十分溫柔,仿佛四月和煦的暖陽。
可是他再擡眸時,卻一字一字說。
“所以,我問你的每一句話,你最好如實回答。”
板上釘釘,實打實的問話。
妮可抿出一個嗤笑,“我不願意說呢?”
她本來一直正襟危坐,雙手規規矩矩擱在膝蓋上,此時徹底放松了一般,雙腳伸直了,都快踢到修特的椅腿。她懶洋洋問一句,“你不是要對我用刑?”
“……”
回答她的是一陣電流擊穿骨骼的疼痛,從上至下的折磨消失後,又産生第二波。
妮可整個人顫抖着,雙腿也陡然縮了回來,小腿肚不停痙攣。
她瞪大了眼眸,死死盯着修特。
修特微笑着,第三次問她,“這些信都是寫給誰的?”
在她開口之前,修特豎起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不要試圖說謊。咒術會察覺謊言,然後立即在你體內翻倍。”
“……”
妮可忍受着巨疼,不得不開口。
“愛麗絲。”
“國王。”
“馬修。”
在提到馬修時,妮可實在忍不住了,她皺着眉問修特,你特麽到底記不記得你還有一個哥哥?你到底是不是艾利帝國的子民,這麽大大咧咧出現在鄰國當個叛徒很爽麽,還有你這個什麽詭異咒術,趕緊給我解開我快疼死了,你要問什麽趕緊問。
她這麽一頓罵罵咧咧,倒讓修特忍不住笑了。
他輕聲笑了起來,臉上染上了霞光一般,看上去白裏透紅。隔了七年光景,他長成了一個三十歲不到的青年,舉手投足都比少年時代多了一份穩重。
只是他笑起來,卻是越發溫柔,甚至比鍋爐房勸妮可不要為了嬷嬷複仇時,更加的溫柔。
咒術一旦消失,妮可整個人一松。
她打量着面前失蹤多年的少年,想他死了該多好。
死在鄰國皇家聯合軍事演習上,讓故事炸裂成一個光榮的斷尾,她可以在墓地上緬懷這位英雄,也可以在午夜夢回上想想年少時的時光。
免去多少尴尬呀。
妮可把這些全說了出來,絲毫不顧忌面子。
“是呀,我怎麽不去死呢。”修特輕聲重複一句,略帶歉意地說,“對不起。”
對不起你個頭。
妮可覺得他們這樣子實在太別扭了。
這麽客客氣氣,相敬如賓……說是審訊,問到現在也是糾結了一個度假明信片的問題。
“我說修特,你就這樣叛國了是麽?”她單刀直入問。
“我是郎曼人,”修特輕聲解釋,“這不算叛國吧。”
“侵略與被侵略,都是相對的吧。”
“哦,那你們管這叫什麽?”妮可沒好氣問。
一陣冷風灌進來,玻璃門滑開,一個陰冷肅穆的男聲接口。
“我們管這叫‘接管’。”
“摩爾曼,你怎麽來了?”修特有些局促,一下子站了起來,推開椅子想讓來人做。來人身材高大魁梧,臉上宛如刀削一般嚴肅。
他硬生生把修特按回座位上,冷哼一聲。
“修特,既然把審訊權交給了你,你就好好審。”
“怎麽我聽到現在,全是俘虜在提問,你在好好回答呢?”摩爾曼聲音越來越低沉,陰鸷的眼神掃過妮可,充滿了不悅。
“……”修特越發尴尬,只好摸摸鼻子,說,“因為是妮可吧。兇不起來。”
兇不起來?
呵呵。
妮可望天翻了一個白眼,覺得這人過了七年半,無恥程度與日俱增。
剛才是誰讓她疼到骨骼散架,五髒六腑都被活生生痙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