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投雷加更四)

第二十七章 (投雷加更四)

牛秉延又回了文思院衙署,短時間內不會出來。韓嘉彥暫時尋不到查找五年前那位都監文思院的內侍的路徑,不過她也并不着急,自尋了間賣面的食鋪用午食。

用午食的過程中,她已然大致理清了思路。

那個僞裝成侯轉運的飛針客,就是昭宣使裴谡,他是東南茶的利益相關方。與漕司牽扯頗深,又出自內廷,這意味着他與戶部乃至于尚書省高官之間應該存在某種利益相關。

暫将此人擱置,因他與茶幫是敵對勢力,與韓嘉彥等人要查的事暫且看不出有多大幹系。但恐怕此後在深入調查茶幫的過程中,還是無可避免會與他打交道。

此外,裴谡與楚秀館到底是甚麽關聯,她也很好奇。

而這個牛秉延必定還依附于更大的權官,少府監的級別還不夠,少府監是五監之一,六部、九寺、五監都隸屬于尚書省,彼此之間是互不隸屬。這意味着,牛秉延的靠山,也是尚書省內的高官。

當然,這不是絕對的。短則一兩個月,長不越三年,六部官員與尚書省高官都面臨一次輪換,并非長久任職。但朝堂之上,能常青不倒,且觸角深入到各個部門之中的人物,自元祐以來屈指可數。

牛秉延開始從事販奴之事,也不過是五年前,與元祐開始的舊黨執政時間相合。這意味着他的靠山,應當是舊黨重臣。

白礬樓的東主張定遠,顯然是繼承了祖輩傳下來的基業。雖然只是個商人,捐了一個團練的虛職,但他是汴京的地頭蛇。他家祖上曾獲得過皇家的眷顧,奉旨沽酒,幾代人的經營,關系網在汴京盤根錯節,确然是一個惹不起的人物。

他并沒有與哪一位高官有明顯的攀扯關聯,但他本身就是一尊不倒翁。牛秉延稱他一聲“汴京城的地下天子”,名副其實。硬要說,他既然本身是經營酒業、地産等行當的,與戶、漕自然也關系頗深,與牛秉延的立場相近。

不過,此二人究竟有着怎樣的背景,與韓嘉彥要做的事無關。

她需要做的,是通過牛秉延,接觸到五年前的那位都監文思院的內侍監官。此人才是她尋到王奎的關鍵。韓嘉彥盤算着,她是不是該伺機接觸文思院裏面的老吏,從他們的口中得知五年前的內侍都監是誰。

只是……韓六郎的身份實在是紮眼,燕六娘打聽這件事也很奇怪,只能讓師兄或者阿丹阿青來打聽了。

且,明日她沒有時間再來文思院,長兄韓忠彥安排她跟随長嫂呂氏去參加李清臣的壽宴,接下來她也沒有必要繼續留在此處了。

她打算去一趟茶市,探聽探聽那夜逃遁的茶幫刺客到底去了哪裏,是否順利出城。師兄去了文府,她就得接替師兄繼續盯着茶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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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準備起身結賬離去,卻意外瞧見了一駕熟悉的馬車,于她目前所在的食鋪對面停留,有一女子從車上下來,一身鵝黃襦裙,頭戴維帽。

她一眼認出,正是章素兒。

韓嘉彥一驚,心想怎會如此湊巧?随即反應過來,是了,這裏是楊樓街,章府可就在向南一百步開外。

不過章素兒停留的這家鋪子,是一間香料鋪,她似是來購置香料的。

正在韓嘉彥思索着要不要上前打個招呼時,忽而有一人打馬路過此處,本已跑出去幾丈開外,忽而又勒住馬缰返了回來。

他跳下馬來,幾步逼近剛從馬車上下來的章素兒,開口道:

“七娘,你可認得我?”

“蔡指揮!您怎會……”駕車的塗四臉色大變,連忙從車轅上跳了下來,擋在了章素兒和他之間。

蔡香亭煩躁的一掌将他推開,他一身酒氣,大白日裏喝得醉醺醺的,上來就要抓章素兒,口裏還道:

“你怎的如此無情?就這樣舍了我們的婚事?”

章素兒的面龐隐藏在維帽紗簾之後,看不真切。她亦不言語,後縮躲避的動作,很分明地展示出了她此時的厭惡之情。

“蔡指揮!有甚麽話,尋個合适的地方再說。”阿琳雖然愚鈍,卻也知道要護主,此時的她爆發出了從未有過的勇氣,努力擋住蔡香亭,一旁被推開的塗四撞在了馬車邊沿,此時又連忙回身再擋。

“閃開!”蔡香亭此時酒意上頭,理智十不存一。想他也算是汴京城有頭有臉的衙內,又在宮中當差,自身面貌家世都不差,哪點配不上這個二十多歲的老姑娘,何況還傳聞她有些瘋癫,有時會神志不清。

然而他近來走背字,伯父蔡京被貶,妻子難産早逝,父親蔡卞又在外赴任,就連他自己都因一個甚麽戴銀面具的江洋大盜,被牽連下獄。好不容易才打點關系出來。

這兩日,他三度來章府,想要再續婚事,卻被推诿敷衍,他實在是憤懑至極,以至于大中午的就在楊樓裏喝得醉醺醺。本趁着醉意打道回府,卻教他在這楊樓街撞見了剛從繁臺回家的章素兒。

他雖然并未與章素兒照過面,卻見過塗四,也認識章素兒的車駕。這兩日他也一直想要碰運氣,候在門口等章素兒車駕出府,可都錯失良機。眼下機會來了,他怎能不抓住。

他人高馬大,又自幼習武,一身好氣力,借着酒意揮動雙臂,就将塗四、阿琳打翻在地,塗四腦袋磕在了車輪之上,頓時腫起一個大胞。阿琳撞在了香料鋪的門扉上,又被門檻絆倒,跌入了香料鋪內。二人都摔撞得頭暈眼花,一時爬不起來。

蔡香亭除掉了擋路的障礙,便一把抓住了章素兒手臂,口裏喃喃道:

“七娘,我是真心實意地要與你結下良緣,你為何要這般棄我于不顧。誰人還沒有個逆風背運之時,我蔡香亭不是孬人……”

“你放開!救命啊!”章素兒一面奮力掙紮,一面喊了起來。

本來蔡香亭下馬糾纏就引來了周圍的目光,章素兒一喊,更是滿大街的人都圍了上來看熱鬧。

被人圍觀,蔡香亭不以為恥,反似仗了勢,還想伸手去摘章素兒的維帽,只因他聽媒人說親時,說章素兒雖然年紀大了點,可相貌是一等一的好,還帶了一幅畫像與他瞧。

他當時就起了意,對章素兒生了許多的遐想。今日終于讓他逮着機會,定要見一見她的好相貌。

章素兒根本抵擋不過,維帽一下就被他揭開。

可是尚不等蔡香亭看清她的面容,忽而冷不丁有一人從天而降,閃電般抓住蔡香亭的手就狠狠一擰,蔡香亭痛呼出聲,随即腋下忽而被一根堅硬的長條狀物什狠狠捅了一下,疼得他痛不欲生,弓腰彎背,一時難以反擊。

襲擊他的人敏捷地繞到了他身後,緊接着他膝蓋窩就中了一腳,被迫單膝砸地。

他本還想揮肘反擊,卻被身後人擡膝抵住,随即他被一肘砸中天靈蓋,霎時腦目震蕩,向前撲倒在地。頭暈目眩之中,他雙臂被反剪于背,背上傳來膝壓的沉重力道,使得他動彈不得。

唰,一柄碧劍的劍鞘杵在了他的眼前,來者用他方才詢問章素兒的話,反問于他:

“蔡指揮,你可認得我?”

令人驚異的是,此人有着一口女子的嗓音,寒若堅冰,淩冽刺骨。

蔡香亭緩了緩暈厥疼痛,瞥眼去瞧壓在他身上的人,她戴着一副銀面具,穿着一身漆黑的武服,衣袍有些淩亂不整。那柄杵在他眼前的碧劍非常漂亮,其上竟有龍鱗紋路。

“你是!你是那個江洋大盜!”

“燕某行六,不是甚麽江洋大盜。”她冷冷道。

“來人吶!江洋大盜在這裏,懸賞豐厚,還不快抓住她!”蔡香亭扯着嗓子大喊。

從方才起,此處就有很多的人圍觀。只是誰也不曾上前多管閑事。現如今他被三兩下制服于地,壓制他的卻是如此一個驚人的人物,更是驚呆了周邊所有的圍觀之人,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好像就是從頭頂飛進來的。

燕六不慌不忙,拾起落在地上的維帽,抖了抖灰,遞給了正瑟縮在一旁的章素兒。

“你們先回去。”她看着章素兒的眼睛道。

章素兒已經失語,腦海裏短暫一片空白。她意識到了眼前人是誰,可她全然不知她為何會是這般模樣。

“章七娘!”韓嘉彥見她盯着自己發怔,無奈之下只得拔高嗓音斷喝一聲,總算将她驚醒。她匆忙接過維帽,戴好,又去扶跌倒的阿琳,塗四此時已經自己爬起來了。

主仆三人匆匆忙忙爬上馬車,塗四強忍着剛才撞到腦殼的疼痛,揮鞭打馬,就要駕馬車離去。奈何,人群裏三層外三層地堵住了去路,馬車一時走不脫。不僅如此,人群還在不停地往前湊,圍觀的人在不斷增多。

“娘嘞,真的是銀面燕六娘!”人群中有人喊道。

“就是那個兩日前大鬧白礬樓的銀面燕六娘?”

“去歲十一月驚了長公主車駕的也是她,正被通緝呢,一直都沒被抓到。”

“真的是她啊,這也忒大膽了,大白天的竟然也敢出來!”

“有人報官嗎?”

“報甚麽官,看戲不好嗎?”

……

人們議論紛紛,面具下的韓嘉彥神情十分無奈。她也沒想到這天還沒黑,燕六娘就要出工了。但眼見着章素兒被人欺辱,卻根本無人伸出援手,她如何能忍?

韓六的身份不适合出現于這種場合,韓六的第一要務是應試,在春闱期間,韓六必須要低調行事,不能惹上任何麻煩。因而此時,只有燕六娘出馬解圍。

于是,趁着這條道路被圍觀的人裏三層外三層地攔堵住,連着她所在食鋪裏,食客、掌櫃和跑堂都跑出去看熱鬧了,她尋個時機溜進了食鋪的柴房,急匆匆将夜行服換上,戴上面具,解開龍堯的纏布。

她将換下來的衣物迅速打了個包裹提在手裏,接着躍上了食鋪的屋頂,從屋頂跳上了章家馬車的車頂,将自己的包袱丢在了車頂上,接着跳下車頂,出手阻止蔡香亭。

制服蔡香亭之後,眼見着馬車被圍,韓嘉彥于是出聲高喊道:

“諸位街坊!鄉親父老們。蔡香亭當街欺辱未出閣的女子,毀人清譽,我燕六今日打此處路過,路見不平,出手相助!街坊們行個方便,想想家中的小娘,若是遭遇了這樣的事該有多麽無助。讓一條路,讓無辜的娘子先回家去。”

韓嘉彥的女子本音非常清亮,若非刻意壓低以營造孤高冷僻之感,大聲疾呼時,則極富穿透力與感染力,人群中有熱心腸的人被感染,附和道:

“女俠說得對,大家讓一條路,讓小娘子趕緊回家去,請大夫瞧一瞧!”

人群慢慢讓開了一條道,塗四連忙駕車從中而過,往章府行去。

此時韓嘉彥放開了對蔡香亭的壓制,道了句:

“打攪街坊們了,燕六這便告辭。若有想拿我見官領賞的,盡管來追!”

說着從容執劍,向所有人環視揖禮,忽而就返身入了身後的香料鋪,趁着店家尚未反應過來,猛地跑上二樓,從二層牖窗飛身而出,踏檐而去。

圍觀衆人有想追的,奈何實在身法差了很多,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消失于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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