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吳珊耘遺珠

吳珊耘和劉冉對視一眼,旋即各懷心思地轉開目光,暗暗把自個兒身上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站出最優美的姿态,迎接聖駕。

吳珊耘心裏頭暗暗算計,這個時辰又不沾飯點,聖上來做什麽?轉念又一想,管他做什麽,淑妃這樣得寵,景仁宮是來對了。

二人等在景仁門外。

春光明媚,從紅牆上斜照下來,正好照在二人臉上,彼此看去,憑添幾分活潑耀眼的顏色。

吳珊耘從劉冉眼中看出了幾分志在必得的傲氣,她在陽光下笑得自信含蓄,白淨的皮膚幾乎反光,不說多美,但真惹眼。

相較之下,吳珊耘心裏頭在罵娘,其實論五官相貌二人半斤八兩,劉冉勝就勝在一個白字。吳珊耘心頭滋滋冒火,恨不能身上帶塊松煙墨,給她塗黑了。

劉冉哪裏會不知道。

吳珊耘從劉冉細微的動作中體會到,劉冉很享受壓人一頭的滋味。

二人在這裏無聲鬥來勝似有聲。

那邊傳來喧嘩聲。

“聖上起駕回宮。”一個公公竄出門外,着急忙慌喊了一句。

吳珊耘和劉冉還沒來得及跪下,就見從門內閃出一個人影,緊接着,飛出一個四方的物件,越過這人的頭頂,撞在門對面的宮牆上,落地翻滾----是個蘆花枕頭。

怎麽能知道是蘆花的枕頭呢?

因為枕頭一角線縫崩裂,露出白花花的蘆花,瞎子都能看見。

吳珊耘轉眼去看出來的人,險些被他身上的五爪金龍晃瞎眼。她目瞪口呆地看見皇帝從自己眼前跑過去,而且是抱頭。隐約還聽見皇帝說:“快走,快,快。”拉着一隊內侍稀裏嘩啦逃走了。

白花花的劉冉張着嘴,滿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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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目光又碰在一起,繼而又落在那只摔散的枕頭上。顯然這枕頭不止摔了這一次,表面針織的花紋多有破損,飽經蹂-躏。

誰這麽大膽敢朝聖上扔枕頭?

聖上被打得落荒而逃還不敢還手?

這是正常的思維邏輯,但吳姍耘不敢往這個方向想,趕緊掐斷。

她走到景仁門門邊,發現門裏是一塊石影壁。也就是說,如果有人用枕頭襲擊聖上,那這個人得追出來,繞過影壁出手。再也就是說,方才這人就是站在門口扔的枕頭。

吳姍耘跟着見怪不怪的女官繞過影壁,就看到了始作俑者----淑妃娘娘。

若是沒見過常碧蓉,吳姍耘肯定認為淑妃是她迄今為止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但自那日見過常掌正,她的審美水平被擡高了,見過淑妃,便很從容。不似劉冉,驚訝和失落都寫在了眼裏。

難怪淑妃這樣得寵,吳姍耘心想,另外還有幾分解氣,瞥了劉冉一眼。

淑妃從地上拾起一顆珍珠,正好對上朱釵上的一個凹,氣惱地說:“這冤家,一大早平白來給我添堵。”

吳姍耘一聽,心中哦喲喲喊了一聲,這淑妃生得有種冷冷的美,說話卻是這般嬌滴滴的口氣,就如同晶瑩剔透的霜花裏竟然藏着一顆紅豔豔甜滋滋的紅果,很讓人驚喜。

吳姍耘趁行禮起落的時候,留意打量了下四周,斷定敢朝皇帝扔枕頭的只有這位寵冠後宮的淑妃了,心道這淑妃有意思,又冷又甜又潑辣,難怪男人喜歡。

其實吳姍耘才多大,才經過多少事,敢下這樣的判斷,不過是仗着自己看的幾本市井小說,全是紙上功夫,有幾分自以為是了。

就像她以為淑妃得寵,所以選景仁宮好,等她不知深淺闖進來,不出兩日就體會到來錯了地方。

吳姍耘和劉冉進景仁宮當晚,一個尚宮局的女官敲門進了二人的房間,劉冉撲到來人懷裏喊:“姑姑!”

吳姍耘這才明白為什麽知縣千金能幹掉參議千金奪魁。

因劉冉姑姑的到來,驚動了景仁宮中不當值的大小女官,吳姍耘氣餒地從衆人的表現中,推斷出去劉冉姑姑地位在所有在場人之上。

宮中大小女官攢了一桌席面請劉冉姑姑賞臉,吳姍耘落在最後面,劉冉見了,過來拉她,說:“你也一起去吧。”

吳姍耘說:“這不好吧,算了,你們去吧。”又沒人請她,劉冉顯然也不能做主啊。

一個女官見劉冉還在屋裏,過來喊她,說:“快來,你們倆一起來。”

劉冉一笑,吳姍耘只得內心複雜地跟着她去了。

席間衆人都向劉冉姑姑敬酒,吳姍耘看了一圈,挨不過去,也端起酒杯,看看身邊的劉冉,想來也是老鄉,便跟着劉冉稱呼對方,說:“姑姑......”

可沒等她說話,這兩個字一出,劉冉姑姑好似一直等着她似的,眼刀子往她這兒一飛,毫不理睬,自顧自吃菜去了。

這一眼瞪得吳姍耘一縮,酒杯也縮了回來,心頭怒氣漸大,心說這人怎麽這樣一幅嘴臉,一把年紀跟個小輩耍這些手段,心裏跟吞了蒼蠅似的膩味,誰稀罕吃這頓飯。便放下酒杯,也沒怎麽吃東西,等有人放了碗便辭席去了。

吳姍耘出來的時候,正巧碰上一個當值的女官抽身過來,問:“你是劉尚宮的侄女?”

吳姍耘答道:“不是。”

這女官看了她一眼,說:“哦,你是後來的那個呀。本來說只有一個,今年倒來了兩個,熱鬧些好。”說完匆匆朝酒席而去。

吳姍耘一聽這話,氣得半天沒吭聲。

她算是明白什麽叫“寧為雞頭不為鳳尾”了,景仁宮這樣搶手的熱饽饽,誰不往裏鑽,來的都不是凡人。宮裏都是人精,一個個早把人底細摸清楚了。她這樣的進來,以後日子恐怕不好過。

她料得不錯。

景仁宮女官空缺只有一人,因今年篩過策論,所以文書工作都留着給新進的女官,也就是給劉冉準備着的。吳姍耘其實就是多餘的了,于是只能搜刮些雜事堆給她。

劉冉坐着盤賬。

吳姍耘站着磨墨。

劉冉應酬來往女官。

吳姍耘倒茶。

劉冉外出領物取物。

物歸吳姍耘扛。

這麽大半個月過去,吳姍耘徹底受不了。不僅僅是差事上的差異,更重要是衆人對待她的态度讓吳姍耘難受,她跟劉冉兩個人對面站着,中間的人笑臉迎着劉冉,屁股對着她。尤其是劉冉這個“同年”并不比她強,自己卻處處被劉冉踩在腳下。

而且這種情況越長久,滿宮人都會越習以為常,自然而然毫無道理地輕視她,甚至為了讨好劉冉而打壓她。吳姍耘閉上眼,不敢看她在景仁宮今後的處境。

不得不承認,這步棋她走錯了。

得擺脫這局面。

吳姍耘豁然睜開眼,既然景仁宮沒有她施展的地方,那就往外走。

次日一早,吳姍耘早早梳洗畢。

劉冉過來說:“早起周姐姐來跟我說賬房落了一層灰。”

吳姍耘沒反應。

劉冉直說:“你待會兒沒事收拾一下去。”

吳姍耘在鏡子前帶珍珠耳墜,沒回頭,答:“周姐姐跟你說的,你自己去嘛,再不然有宮女去掃。我今兒要去趟尚宮局。”說罷出門。

留下劉冉驚奇地目送她。

這一路走來,吳姍耘總算揚眉吐氣,窩囊氣受夠了,打定主意以後少在衆人面前晃,畢竟每一次拒絕差事都得準備一場戰鬥,心略脆弱有點兒受不了。想起臨走前劉冉那吃驚的樣子,吳姍耘又覺得這點兒心理波動很值。

吳珊耘往來尚宮局多了,認得了不少人。原本只是負責人員造冊,不知不覺竟然還攬了更多的細碎差事,都是合該做的,大多是一些物件的登記賬冊核對。景仁宮中歷來勢大,女官偷懶推說忙那他們也沒法子,便積攢下來許多又費時又費力的活兒,倒正對了吳珊耘的胃口。

景仁宮中再有讓她打雜的,她便把厚厚一摞賬冊往前一推,說:“沒法子,等我把這些活兒做完。”

這樣賴皮也沒什麽大事,吳珊耘徹底脫離了劉冉的陰影,跟個風筝一樣,有風就蹿出去了,雖然線頭還在景仁宮攥着。

春漸深,風漸暖。

從景仁宮到尚宮局一路走來,吳珊耘出了一身薄汗,熱騰騰蒸得她滿身焦躁,到了地方見人來人往好不熱鬧,知道又到一月一對帳的日子了。

對來對去,竟然錯了七處。

吳珊耘從人堆裏擠出來,一身臭汗,幾絲頭發也落在額前,嘆口氣道:“難怪都不願幹,累死了主子也看不見。”

她找熟人借了筆墨,到僻靜地方修修改改。低頭時察覺到右耳很輕,用手一摸,珍珠墜子不見了,趕緊順着來路去找,走到大堂,原本鬧哄哄的,此時靜悄悄的。

她探身一看,堂中立着一個着緋袍的男子,在一群女官中猶如鶴立雞群。

從吳珊耘的角度看過去,正好看見他的側顏,顯出個高高的鼻梁,透出一股清俊溫柔的風姿。

這人往大堂裏一戳,周圍叽叽喳喳的女官頓時變得默默無語,眼波流轉。

看得吳珊耘忍俊不禁。她想起聽說選人去內書館念書,推測這人應該是教書的翰林大人。這樣就說的通了,來此選入館讀書的內侍和宮女,翰林穿緋袍也對得上。

緋袍男子站了片刻,被人請進內堂。

衆人目送他走了,憋着的話一股腦噴出來。“是他,是他,就是他!真是位如玉公子。”

吳珊耘也進到大堂中,被一個過于激動的熟人拉住,一通猛搖:“裴大人裴大人啊!”

吳珊耘聽她語氣中驚喜激動之餘飽含遺憾惋惜,覺得大有內情,便問:“裴大人?他怎麽了?”

熟人驚得眼睛瞪成銅鈴大,反問道:“你竟然不知道裴大人?”那神态活像不知道這位裴大人其罪不可饒恕似的。

“裴岳!裴秉筆!司禮監秉筆太監,僅次于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大太監。而且這樣年輕,這樣清俊!哎,是個太監......”

吳珊耘聽了這人的身份也稍稍震動了下,沒來得及繼續深入,發現了她那顆珍珠耳墜,在方才裴大人站過的地方,碾成了一團珍珠粉。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珍珠能不能被踩成粉,我找了顆珍珠試了下,沒成,腳還疼......就當裴岳大人練過鐵砂腳吧,還可能我比他輕很多,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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