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吳珊耘受審

能怪誰呢?

只能怪造化弄人,東宮竟對比他大了整整七歲的常女官産生了不該有的感情。

常碧蓉入宮不到半年便被升作六品掌正,也以此為契機調出東宮,調入鐘粹宮成為太後身邊人。

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常碧蓉為李和崇的暗戀感動和欣喜過。

說來湊巧也是這麽個春夜,她在長廊下聽到老宮人閑談,話題主角正好是她。

“七歲其實也不算大,小時候我叔叔的童養媳比叔叔大了十來歲,不照樣過得好。”

另一個聽了這話,留神左右看了看,正好閃進了一片亮處,她閉上眼擺擺頭,篤定的神情,說:“根子不在這兒,皇帝喜歡,大七歲算的了什麽?”

“那為什麽?”

“景王,從前景王妃的情形就跟......一個樣,太後容不得。”這位沒提常碧蓉的名字,只朝她住所方向一努嘴。

宮人口中的景王,是先皇的堂弟,他愛上了自己宮中的女官,為他的愛人抗旨退婚,得罪了朝中大族王家,算是間接給先皇從叔叔手中奪回皇位貢獻出了綿薄之力。

其實在許多人心中,尤其是少女心中,景王沖冠一怒為紅顏令人向往,幸運的景王妃讓人羨慕。但在當權者眼中,這樣的事情能盡早掐滅絕不手軟,帝國不需要一個為女人沖動的帝王,那太危險。

若實在控制不住,儲君不能随意換,宮中的女人卻可以輕易弄死。

常碧蓉認得這位老宮人,是太後身邊舊人,說的話有分量,甚至說不好就是太後看出了什麽,特意借她的口來敲打自己,打消不切實際的念頭。

不知哪裏來的陰風,吹折枯枝,嘩啦從樹上落下,常碧蓉吓得像只受驚的兔子蹿跑了。

一連三夜,她都沒有睡着。

常碧蓉害怕,害怕李和崇哪天腦子不清醒再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太後便提着刀來要她的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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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李和崇還存了這份心思,太後便不會放她,畢竟就算是把常碧蓉放出宮,李和崇真想找還是能把人找回來。

她就這樣被徹底套住了。

這一套就是整整十年,今上親政,迎娶梁皇後。

太後于是給她牽線,介紹了那位只見了她一面便告辭的年輕将軍。

常碧蓉抓住了這個信號----只要找到願意帶她走的人,她便能從這泥潭中脫身。

這麽些年,常碧蓉也隐約察覺到,尤其是裴岳給吳珊耘戴上的那朵薔薇,讓她越發肯定,這些男人不是不想帶自己離宮,而是不敢,或者付出的代價太大。

李和崇對她的感情給了她許多特權,也帶給她深重的痛苦。

常碧蓉激憤難平,其實她就是太聽話,若是鬧一鬧,鬧得不可開交,鬧得李和崇兜不住,或許會放她一馬,也或許會舍棄她。不管怎樣都是轉機。無奈鬧也得有勇氣有機智,常碧蓉拉不下臉,舍不下身段。

如今她已年近三十,若再等下去,那說不好就是一輩子了。她不敢想,紅顏成白發,那會讓她發瘋。

她低頭,枕邊正是那朵薔薇。

拈花獨坐。

腦子就跟一團亂麻一樣,想到了什麽,但什麽都捉不住,好像這團麻線有無數個斷頭,但每個頭卻又抽不出來。

常碧蓉努力讓自己集中精神,終于捕捉到一點靈光:李和崇心中仍有她。

是啊,這麽多年,他們都在畏懼,被隔在兩端,如今隔在中間的屏障消失了,為什麽不能在一起呢?

“若是皇帝喜歡,七歲算的了什麽?”當年那老宮人說的話從記憶中清晰地呈現出來。

常碧蓉自問:“為什麽不可以呢?”

為什麽不可以呢----常碧蓉不禁振奮。

但為什麽他遲遲不動----常碧蓉又委頓了。

常碧蓉一直都拿不準李和崇的意思,她最難忍受的也是這種不确定。時而懷疑,時而希望,忽上忽下,難以承受。

常碧蓉胸中的酒氣未散,燒燎得她難以強壓住,沖硬了膽氣。

在這陣沖動下,常碧蓉下床開門,出了院門。

不急不慢,步履沉着,她要解救自己。

要麽沖破死地而後生,要麽痛痛快快引頸受死,她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漫無期限的等待,幾乎絕望,今夜就給她個痛快!

親蠶禮前夜的交泰殿燈火輝煌,宮娥穿梭,中宮儀仗遙遙而去。

常碧蓉來得正是時候,正好能望見梁皇後的背影,她怔了片刻,不太清醒的腦子裏忽然冒出個念頭:這幅派頭差點兒就能落在她頭上了。

交泰殿這裏地勢較高,而且空曠,夜風格外厲害。把常碧蓉這個荒唐的念頭吹散了,她覺得太可笑,冷冷笑了幾聲,靠近大殿。

常碧蓉在宮中主管稽查,此時出現也在情理之中。守夜的女官見她,無人多問。

風越來越大,吹來一片雲把月亮遮住。

宮人漸漸散去,守夜的人正在交班。

常碧蓉趁機繞道暗處,眼望見一個人從臺階上走下,背對着她。常碧蓉趕緊從懷中把未喝完的一壇酒掏出來,仍溫熱,拔開塞子,一股熱騰騰的酒香鋪面而來。

常碧蓉深吸一口氣,似乎稍微借酒意壯膽氣,而後把酒一股腦澆在窗棱上,把火折子懸架着放在酒水中。

做完這些,那人才走完臺階,轉到左便門。

常碧蓉跳下臺階,幾步跟上,旁人望見,還以為是換班的人。

眼看就要從門口出去了,常碧蓉嗅到風中的潮氣,略有擔心,回頭看了幾眼,沒一點兒動靜。

常碧蓉剛打算回去查看,扭頭望見窗子上猛然爆發出一點藍光,飛快擴散成一片,火焰漂亮地把酒的範圍勾勒出來,而後燒到窗紙,藍光變紅。

常碧蓉的眼中被這點火光點燃,也成了紅色。

這一刻,她痛快得要發瘋,暢快得想尖叫,到底理智尚在,自有貪婪洶湧的火焰代替她發出哔啵的歡呼。

殿中的帳幔被引燃,火勢瞬時大漲,一下子就竄上了綠色的屋檐。

常碧蓉看着這片火光,轉出門,不一會兒就聽見背後有驚呼聲響起,忍不住咧開嘴,從胸腔中爆發幾聲笑,哈出濃重的酒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真醉還是假迷。

常碧蓉挑的的時機很好,脫身夠快,在衆人一片慌亂中竟沒被人截住,反而順順當當回到自家住處,鎖門,上床,倒頭入睡。

最後這一覺,怎麽着也得睡飽了。

這是常碧蓉理智尚存時最後一個念頭。

次日,常碧蓉被一陣猛烈的拍門聲吵醒。

她睜眼看了看窗外,天光大亮。此時她的腦子還被酒氣泡着,不确定是夢中的聲音還是真有人敲門,側耳一聽,是真有人在門外,拍門拍得跟剁餃子餡兒似得。

君兒在門外大喊:“掌正,吳珊耘被抓走了。”

常碧蓉隔着窗聽到這個消息,坐在床上,半床被子蓋在腿上,有些熱,被她蹬開。她開門問:“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吳珊耘今天出去得早,出去還好好的,說是今兒正日子,得提早去,沒什麽不一樣的。結果,才剛有人遞話來,說她被人帶走了,說什麽齋戒簪花,燒了交泰殿。”君兒慌神,說得颠三倒四。

她腦子有點兒亂,但交泰殿和簪花這兩個關鍵詞還是抓住了,她擡手往頭上摸,果然沒了那朵薔薇花,回頭望床上,被褥淩亂,但一覽無餘----什麽也沒有。

常碧蓉呆了片刻,忍不住閉眼啧了一聲,這事真是----都說世事難料,福禍難測,可不就這樣麽!唉!怎麽連累到吳珊耘頭上。

夜晚是魔鬼啊,尤其是還有沒酒助纣為虐。

“她人在哪兒?皇後回來了嗎?”常碧蓉問。

君兒飛快地答道:“尚宮局,皇後在從先蠶壇回來的路上,後來聽見樂聲,應該回來了。”

她急的找不到衣領,伸了半天半天一只袖子硬是穿不進去,還是君兒上前幫忙把翻過來的袖子拽出來。

“齋戒簪花是什麽罪?”常碧蓉問。

“罰俸半年。”君兒答。

“在殿中引火呢?”

君兒邊幫她穿衣,邊答:“死罪。”

常碧蓉忽然轉身抓住她的手說:“明年記得給我燒點兒錢。”

君兒莫名其妙。

常碧蓉說:“火是我放的。”

君兒瞠目結舌,看着常碧蓉跳了幾步拉好鞋子,朝院外去。

此時,尚宮局中。

錢瑩将薔薇花捧到皇後面前。

皇後是個嬌小的女人,臉上常年都帶着微笑,但不笑的時候面相嚴肅。她朝劉松和吳泾各望了一眼。

吳泾整個人都似乎極輕地顫抖了一下,本能地去看劉松。

皇後主持親蠶禮,來回奔波,有些疲乏,點着劉松說:“你先問。”說罷擺駕回坤寧宮換下這一身壓人的禮服。

劉松笑眯眯朝吳泾謙讓了一下,說:“皇後雖點了我,但您為尚宮局第一尚宮,還勞煩您同審。”

吳泾極其難看地笑道:“不用,您請。”

劉松得意地越衆而出,調出疑犯,冷眼瞅着吳姍耘說:“吳姍耘,我若是你,便都交代了,免得受皮肉之苦,到底也是個掌言,別弄得太上不了臺面。”

吳姍耘被左右兩人架住,強跪在地上,擡頭看見這朵薔薇,不再掙紮,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聽她這麽一說,反而覺得有存幾分臉面的想法,斜眼瞅了劉松一眼,冷哼一聲,一言不發。

劉松點點頭,說:“好,看你骨頭硬還是這大杖硬。”

吳姍耘被左右人按住,趴在地上。

“尚宮大人。”從後面上來一人,穿着五品女官服飾,說:“大人,這恐怕不妥。”

劉松瞥她一眼,見是她手下司言司典言莊永枝,問:“怎麽?你想替這犯人說話?”

“大人,此言差矣。”這典言說:“此事正在查辦中,吳姍耘仍是六品女官,上大杖不合宮規;再者,《內典》有記載,宮正司主審訊刑罰,其餘人等動刑皆是私刑。中宮請您審問,并未說要動刑。”

劉松聽了微微一笑,點點頭,說:“你提醒得對,今早将她擒拿,押在此處是權宜之計,怕有人通風報信。但皇後沒提起把她改押宮正司,授權尚宮局內部進行審問。既然你是典言,那就跑一趟坤寧宮,請皇後懿旨,讓宮正司速來接人。”

莊永枝猶豫了片刻,只得領了這差事而去。

等莊永枝一走,劉松罵一句:“書呆子。打!先來個十杖。”

一杖下去,吳姍耘原本想着咬緊的牙關被打開了,她喊道:“我招!”

劉松冷笑着未作聲,等落了三杖才慢悠悠叫停,她對吳姍耘說:“骨頭賤。”

吳姍耘冷汗直流,心脈不穩,她今兒算是嘗到了這大杖的厲害,別說十杖,就是這三杖下來,半條命就不是自個兒的了。

劉松開口就是十杖,這是存了要她命的念頭了。若是被一頓板子打死了,有那花做證物,就是無罪也沒命昭雪,反倒更方栽贓定罪,那就太冤了。

吳姍耘想到這裏,只得邊想邊說:“我招,這花我有一朵差不多的,容我看看清楚。”

有人把證物送到吳姍耘跟前。

吳姍耘一眼就認出這正是她的,但仍把花撚起,上下左右仔細翻看,最後撥開花蕊,在靠近花蕊的地方,找出了黃色絲線繡的山上雲的圖案。

她把花放回托盤,這一動作牽動了她背上的傷,閉着眼等這陣疼勁兒過去,才說:“這花花瓣用四層絹紗,花蕊用三縷絲線結成。”

劉松見她絞盡腦汁拖延時間,冷笑一聲說:“皇後先前來過,見了這花,才走。你猜猜,這是什麽意思?”

吳姍耘眼前一黑,開口道:“最裏面那層絹紗上靠近花蕊的位置,繡了一片三瓣雲,雲下是用弧線代表的山。正跟我的名字姍耘是諧音。”

“這麽說,這花是你的?”劉松問。

吳姍耘沉默半晌,最終咬牙道:“是我做的樣子。但是不是我自己做的,我也拿不準,因為樣子簡單,有人學來做了也能一模一樣。”

劉松把手中茶杯重重一墩,說:“我看你是打得不夠。”

她話音剛落,一人高聲阻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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