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裴岳的真言
明善走得略早,吳姍耘這裏熄燈後,買酒的丫鬟悄悄溜出門,專挑僻靜處走,一路不停,輕車熟路鑽入一座假山中。
“綠腰......”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尾音被截斷。
假山前有一池碧水,靜幽幽,一尾錦鯉忽而躍出水面,嘩啦一聲又沉入水中。
這突如其來的水聲,正好把假山中一些難言的聲息蓋住。
“殿下,您怎不問我事情辦得如何?”綠腰的聲音。
這福王府中的殿下自然是福王。
福王說:“休提此事,我本就不願你去那邊,更不願你出面做此事,管他辦得成辦不成。”
“殿下,您的心奴知道的,能為殿下分憂,奴就是粉身碎骨也是不怕的,奴怕的只是再也見不到殿下。”
福王重重嘆息一聲,說:“我對不住你。都道我堂堂王爺呼風喚雨,卻連只母老虎都奈不何。這回你立了大功,我拼了,也定給你個名分。”
“名分不名分奴不在乎,只願殿下大事成功。”
又是一陣耳熱的情話聲息。
綠腰走後好一會兒,福王才悠悠現身。
小厮不知從哪裏湊上來,說:“顧家三爺來了。”
福王摔袖道:“不見不見!煩都煩死了,不過是買-兇-殺-人,就他那樣提心吊膽,三天兩頭往這裏跑,嫌人家不知道我們怎麽着?讓他別來了,再來,再有把柄我也懶得管這事了,随他抖落去。”
小厮等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口。
福王說完氣話,擡腳就往顧三爺方向去,神色從容,嘴角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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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旁人見到一定目瞪口呆,小厮已經習以為常,默默跟着主子去會顧三爺。
等二人在室中談完,顧三爺喜滋滋又興奮又安心地去了。
福王立在書房門口,笑看顧三爺出了院子,臉色一變,頓時罵道:“我是倒了八輩子黴,惹上這個人。你說裴岳能做到司禮監掌印太監,應該厲害了吧,怎就沒覺察出來,反過來出雙倍價錢買顧海的腦袋呢?我一準兒倒戈!棄暗投明!”
小厮悠悠地說:“爺,那叫叛徒。”
福王聞言,反而樂了,問:“你說,這事兒裴岳知道麽?”
裴岳知道了。
從他回到裴家村,就讓人盯緊了顧家人。顧家人前腳離開裴家村,還沒到平涼府,裴岳就知道了。
只是沒想到,顧家跟福王竟然有這樣深的關系,更沒想到福王竟然也願意蹚這趟渾水。
只想逮只兔子,沒曾想引出一只老虎。
“難怪福王這麽熱情,硬不讓大人住候館,非要到王府來,原來在着等着呢!”侍衛憤然道,“若是在驿站,大人提前走便是,把車馬留給他們劫,這下就算想提前抽身,金蟬脫殼也難了,臨走福王肯定來送大人。”
裴岳把手中喝殘的酒放下,想了想說:“不會在他的地界動手,不然他脫不了幹系,八成在兩地交界處。屆時我們在路上,他總不會一路送過去。還是按你的辦法,帶上你信任的人,先走,還有吳司言。”
侍衛點頭稱是。辭出來的時候,正撞見尤五六捧着一個小瓦罐過來,笑嘻嘻問他:“段大哥,裏面還有人嗎?”
段侍衛笑道:“沒了,就大人一個。你這是什麽,好香啊!”
“清火滋陰湯。”尤五六撅屁股頂開門,眉飛色舞對段侍衛使眼色,小聲道:“不适合你!”
段侍衛捂嘴笑着走了。
尤五六像個小狗似得聞了聞,說:“師父,你喝酒了?”
裴岳點頭。
“您酒量不好還偏好酒,少喝些,傷身子。來,喝我這湯,我盯着熬的。”
尤五六笑嘻嘻眼巴巴看着裴岳把一罐子湯喝了一大半,神色頗歡喜,說:“師父,您讓我打聽的事,我打聽到了。”
裴岳側耳道:“說說。”
“顧監丞他三哥,也就是顧三爺看上一個姑娘想收了做妾,可那姑娘許了人家。顧三爺便找了當地父母官兒,弄個由頭把那姑娘的未婚夫關牢裏關了幾天,不知是那人身體不行,還是吃了暗虧,出來沒幾日就死了。人家裏不幹,四處告狀,顧三爺想攔下來,結果沒攔住,人跑出去了,不知到哪兒。”尤五六說得直撇嘴。
裴岳問:“你就這麽幹說,沒半片紙,沒個憑證?”
尤五六愣了,說:“師父,您只讓我打聽,還要憑證啊。”
裴岳笑道:“你啊,還想去養心殿伺候,人家推一下你動一下。你想想,我讓你打聽這事,是為了什麽?”
尤五六眼珠子一轉,說:“師父,您不會是想幫顧家吧。您去裴家村,顧家人都沒露面,而且顧家還占了您家的地兒啊!”
“一碼歸一碼。若沒有顧海,我不知被人欺負成什麽樣,大冬天被關在門外,若是沒有他來找我,我恐怕都凍死了。”裴岳說。
“我也沒見顧監丞投桃報李,倒是跟禦馬監他們還走得近些。”尤五六說。
裴岳一笑,言辭真如諄諄教誨:“你呀,人家面上做的怎麽樣,你眼裏看見就信了。你怎知我與他不是假作樣子,混淆他人視聽呢?”
尤五六追問:“你們是嗎?”
裴岳說:“我與他情誼不同,是旁人不清楚的。若他出了事,我就危險了。”
尤五六有些驚詫,嘟嘟囔囔地說:“可人還想害你呢!”
裴岳正色道:“人得知恩圖報。你對我真心,我便對你真心;你對我好一分,我便十分好還給你。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尤五六垂着眼,把瓦罐收了,臨出門問裴岳:“師父,那若是人對你有仇呢?”
裴岳說:“你先對不起我,我何必再留情面。”
尤五六聽了這話,關上門,在門外思忖片刻才走。
更鼓敲三更四點。
尤五六從床上起身,借着月色,把幾張紙條塞進一個空心皮球中,放在院中一棵槐樹洞裏。
次日一早,尤五六見那洞中沒了皮球,多了一顆石子兒,心中頓安。
這一日不過打點行裝。
辭行那日,福王果然熱情如火,親自相送,他拉着裴岳的手,直送出長亭,竟然淚眼婆娑。
段侍衛心中好笑,卻見裴岳竟也紅了眼眶,不禁感慨自己到底修行不夠。
裴岳一行車馬招搖,在平涼境內最後一個驿站稍作停留。
次日四更天未明,吳姍耘便被裴岳拉上了路。
輕車簡從,二人身後只帶了八個侍衛。
裴岳沒有直接去寧夏鎮,反而繞道一個叫北武當廟的地方。
“北武當廟,是道教還是佛教?武當是道教,廟是和尚廟。”吳姍耘問帶路的侍衛。
侍衛被問得愣住了,說:“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那兒的菩薩挺靈,香火還不錯。”
吳姍耘朝裴岳瞥了眼。
她越發對裴岳佩服得很,這一路上不管到何地都有侍衛做向導,選人用人如此用心細致,給她好好上了一課。
此地風貌與吳姍耘從前所見大不相同。
一片山地皆是光裸的山石,草木稀疏。一些青紅的大石經日曬雨淋崩散成細碎的小塊,遠遠望去,如同畫卷上黑白山間點染的青綠、磚紅。
吳姍耘爬崆峒山的勁兒還沒緩過來,體力透支,氣喘如牛地對裴岳說:“要不我在這裏等你們,實在爬不動了。”
裴岳指着另外兩個健壯的侍衛說:“他們背你,我們要在山上過夜。”
吳珊耘轉眼去看那兩個高壯的侍衛,連連擺手,說:“不勞煩二位了,一路上還得二位費心,別把力氣白花在我這兒了。”心中卻俏皮地想:“若是能讓裴大人背,倒可以考慮下。”
吳珊耘拼死拼活爬到山頂,廟裏主持鄭重表示,可以留宿,但不接待女客。
吳珊耘一臉無語,哀怨望着裴岳。
裴岳很為難,說盡好話沒有用,只得回頭問:“帶帳篷了嗎?”
吳珊耘要崩潰了。
侍衛向導說:“沒帶,這裏說不好有狼。”
裴岳難得表現出愧疚,對吳珊耘說:“要不,你先下山,到前面驿站----隔得不遠,等我們明日下山?”一指先前那兩個侍衛中更好看的那個說:“讓他背你下山。”
就算大周不講什麽男女大妨,但孤男寡女夜宿也好像不好吧。吳姍耘巴巴看着裴岳。
裴岳一咬牙,說:“兩個都給你。”
吳珊耘內心在吶喊:重點不在這裏啊!
當然她沒讓人背,太不好看了,一瘸一拐極其艱難地下山,下山路更難行,時間反而比上山長。
一路上,吳姍耘把北武當廟的破規矩罵得七八回。
哪料屋漏偏逢連夜雨,三人夜路不熟,走岔了道,等發現後繞回來約莫已經到三更。
吳姍耘簡直絕望,一想到裴岳在溫馨的燭火中甜睡,不禁把裴岳也罵進去。
往前又走了幾步,長得好看的那個侍衛忽然站住了。
吳姍耘已經累得精神渙散,見他沒跟上,扭頭問:“怎麽了?”
卻見那侍衛低頭朝自己身上看。
吳姍耘順着他的目光,看見他胸前多了個黑點。她剛要上前,被身後的侍衛拉倒在地上,那個黑點上霎時湧出血來,那是一只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