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面紗落下
圍山放火的那夥人竟然還不放心, 沿路追下來, 尋到大虛屍首處,撞見明善。
明善從師父手中抽出寶劍, 赤目沖入敵陣。
山腰上那隊火把,蜿蜒到山頂, 也繞下來,等追到打鬥處, 已然不用他們幫忙,明善一人一劍已将人殺了個七零八落。
他擡起沾滿了鮮血的頭顱,看見來人,一笑, 随着他這細微的動作, 一滴血從他颌下低落, 滲入血色的直裰。
他的劍正架在一人脖子上。
這人已受傷, 求道:“饒命,饒命, 大王饒命。我們也是萬不得已, 并不是我們想要大王的命, 我們也是受命于人。”
“誰?”
這人猶豫。
明善劍鋒一墜,切斷了他的鎖骨。
這人抱着傷處倒地, 見明善的劍又逼上來, 忙說:“是聖上,今上,我們奉聖旨來的。”
明善問:“當真?”
“當真, 當......”他話未說完,被明善一劍封喉。
明善歪頭朝來人投來冷冷的目光,問:“也有你們麽?”在火光下,像寺中兇神惡煞的泥塑修羅。
為首的的被這一幕驚得呆了一呆,回過神趕忙擺手,忘了手上舉着火把,猛然擺動落下火星,燙得他一跳,忙去拍,口中說:“不是不是,我們是西宮的人,得了太後懿旨,特來接大虛法師和僧人明善去西宮。”
他想到什麽,忙又補充道:“早起出發車子壞了,一路走過來的,所以這時候才到。問了寺中,說二位住在後山茅屋中,到山中見火光,以為二位有難,就循聲追過來。不知您是?”
他身後有人上來接過他手中的火把,讓他從懷中拿出懿旨,捧到明善跟前。
明善不理會他,轉身朝大虛走去,手中劍也掉了。他跪在師父身邊,把頭埋在胸前,從背後只能看見耷拉的雙肩,和如弓的脊背。
火在烈烈燃燒,一時間,場中靜下來,只聽見明善輕輕的喊着:“師父,別裝了。我給您買冰糖葫蘆了,就藏在你衣櫃左邊的抽屜裏,買了兩根,你再不起來,我可吃了啊。”
自然無人回答。
明善的肩膀微微顫抖起來,腦袋幾乎要紮進地裏,他忽然擡起頭,仰天悲嗥。
更遠處的山林中,幾只宿鳥驚飛,發出“苦惡苦惡”的叫聲。
林中蟲鳥驚動,聲息雜亂,衆人注意力又都集中在大虛明善身上,讓吳姍耘裴岳兩人僥幸藏住。
他二人一路追來,險些與太後的人撞見,裴岳見機将吳珊耘拉入林中。
吳珊耘遠遠望見明善的背影,要追去,被裴岳按住,他捂着吳姍耘的嘴,低聲說:“你若想被他恨一輩子,你就去。他若知道是你引來了官兵,害死了他師父,他會恨你還是繼續愛你?”
吳姍耘轉頭看向他,問:“所以,從一開始,你就是去殺他的,不是去找他?”
裴岳松開手,說:“我也被人利用了,我這麽說,你信麽?”
吳姍耘咬着後槽牙,壓住聲音,問:“那你就來利用我?!我竟然給他們帶了路,讓他們來殺他!”但她壓得住音量,壓不住憤怒,在她腦中轟地點燃了,燒殘了僅存的一點理智,亂紛紛理不出頭緒,似乎有什麽更要命的事情已經發生。
裴岳說:“我都知道了他身在大悲寺,還用的着你來帶路?他師父自己要赴死,逼自己徒兒往上走,誰攔得住?”
這句話拆開來每個字吳姍耘都聽到了,合在一起卻不懂。
“明善是不肯進宮的,他只想留在這大悲寺等你,顯然你也這麽想,他師父便只有舍命相逼。你看明善一人尚且能殺了這些人,他師父怎會那麽容易就被逼得跳崖?”裴岳說:“這世上,就有這樣的人,用一片拳拳之心遮掩,用這樣殘酷的手段,逼迫最親人去做他們覺得對的事情。”
吳珊耘先前的思緒被這個太讓人驚訝的消息截斷,呆呆地望向明善所在。
裴岳說:“我勸你不要告訴他,一來他不會信,二來他師父做了這樣的事情,他該怎麽面對他師父,面對從前,面對他自己?還不如懷着恨意活得好一些,還是不知道的好。”
吳珊耘不知該按照裴岳說的做,還是該跳出去抱住可憐的明善。在裴岳這些人面前,她自以為是的成長不過是微不足道的進步,她的腦子就是一團漿糊,不知道何去何從。
看見明善悲傷,她随之悲傷。
明善不知跪了多久,忽然昏倒在師父身上。
吳珊耘關心則亂,起身一動,被裴岳強拉住。那邊為首的扭頭朝他們這邊望來,口中問手下:“人清點完了嗎?”
手下答:“完了,都在這兒,一個沒跑,三個還有氣兒。”
為首之人點頭說:“好,把這三個帶上,老和尚的屍首也帶回去。”
手下領命,招呼人手去林中砍樹,從随身帶的包袱中翻出繩索,把人綁住擡下山。
為首說:“我去那邊方便下。”便提着腰刀,朝吳裴二人藏身處摸過來。
他走到一半,卻又停了一下,而後拐了個彎朝另一邊去了。
吳珊耘暗松一口氣,藏在暗處看這些人把人擡下山去,最末的幾個在原地搜尋一番,複去山上。
此時,月上中天,星河燦爛,山林中恢複平靜,啾啾蟲鳴,微微清風。
吳珊耘想要站起來,腿麻,反坐倒在地。
裴岳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四下望了望,說:“走吧。”
吳珊耘仰頭看他,問:“太後又怎麽會知道明善他們在這裏?還來得這麽巧?”
裴岳聞言,翹起嘴角,神色有幾分得意,說:“我告訴她的。”
從吳珊耘的角度看過去,裴岳像一只神情兇狠又殘酷的狼,她問:“你到底想幹什麽?”
裴岳眸中寒光一閃,不答反問:“你知道,讓人最痛苦的是什麽?”
不等吳珊耘生鏽的腦子轉起來,裴岳已答了:“是得到他所有想要的,而後再一樣一樣失去。”
吳珊耘似乎明白,似乎又不敢明白,她愣愣地問:“你告訴我做什麽?”
裴岳哈哈一笑,轉身朝伸出手,吳珊耘未動。
裴岳說:“你以為你還可以置身事外嗎?你早就上了賊船了。”他探身捉住吳珊耘手,把她拽起來,嘴貼在她耳邊說:“這下李和崇知道了你跟明善的關系,你說他會不會信你?會不會把你當成人質,要挾明善。”
吳珊耘終于明白自己隐約捉摸到的恐懼,裴岳讓她來,是為了在李和崇面前證明她的價值,而後呢?而後李和崇會怎麽對她?
裴岳繼續道:“你想清楚了,你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你怎麽報答我?明善他是誰,你自己肚裏清楚,卻還是與他來往,你存的什麽心思把人都當傻子嗎?你還有什麽立場質疑我?所以,乖乖的,聽話。”
一股寒意從吳珊耘尾椎骨順着後背冒上來,猛一哆嗦,頭發絲兒似乎都立起來了。她想用愛情反駁,可此情此景,連她自己想來都覺得難以信服。
她只能問:“你想讓我做什麽?”
裴岳松開手,跨過草叢矮樹,走到山道上,專心開始整理略亂的衣擺。
吳珊耘不是不想出來,而是腿發軟。震驚之餘,她遭受到了巨大的打擊,自己竟是這樣一個蠢貨,愚蠢得難以饒恕,自以為聰明,其實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冷月下,銀輝如水涼,照得山道上的人纖毫畢現,卻又缺了白日的溫度,像一副無彩的水墨畫,人入畫,像是像,但到底失了溫情。
吳姍耘立在原地,望見裴岳漸遠的聲身影,萌生出逃跑的念頭,她往後望了一眼,再邊留意裴岳邊退了兩步,等裴岳轉過一個急彎,吳姍耘轉身飛快地往山上跑。
裴岳竟然沒有發現。
吳姍耘驚喜之餘看見希望。
這座小清涼山前山平緩,後山陡峭,吳姍耘腳下只一條路通向山頂,只要到了山頂大悲寺,繞道前山,便有大小數條下山路,就是抱着頭滾也能滾到山腳。
她爬得極快,腳下生風,身心皆燙,身上出了一層薄汗,被夜風一吹,涼意與熱血讓她越來越清醒,空氣中煙火的焦味越來越濃,她已經能望見燒殘的火光。
吳姍耘眼下僅有幾級臺階,擋在她面前,她縱身一躍,跳上高臺,一個挎刀的錦衣衛正坐在她面前,見她出現,眼前一亮,似是驚訝還真能等來“兔子”。
吳姍耘的喜悅還沒來得及舒展,就被一瓢涼水當頭澆下。
錦衣衛懶洋洋地起身,嘴裏叼着一根帶着小藍花的野草,說:“裴岳到底是當過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人吶,料事如神,毫無疏漏哇!姑娘,跟我走吧。”
吳姍耘像溺水人,還存有一絲絲僥幸做最後的掙紮,問:“去哪?”
錦衣衛把草吐了,一笑,竟然有些眼帶桃花的輕佻,他說:“自然是回宮見李和崇哇。”
“你是誰?”吳姍耘問。
“我?”錦衣衛說:“林宗瑞,母親姓楊,就是景王妃楊氏的那個楊。”
吳姍耘閉上眼,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真是天真得可愛。
作者有話要說: 吳姍耘從一年級跳級到三年級,還是玩不過大四準備答辯的裴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