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宜妃的孩子
李和崇真的好像被這場貫穿少年青年時代的感情的終結給傷了, 從那日後, 便躲在養心殿中再不現身。上朝也免了,向西宮和群臣告了病假。內閣近臣來問安被拒之門外, 太醫也說不出什麽病症,只用些“肝氣郁結”“肝腎虧損”之類的話敷衍。
所幸皇帝不現身也并非不幹事, 每日內閣都能收到前日的所呈奏折;而後宮自有尚宮局,凡是自有章程, 只有些定奪不了的大事才送到吳姍耘這裏。
吳姍耘頭頂懸着一把刀,等了數日,也不見落下,反倒每日都有事情送到她這裏, 漸漸越堆越多。她也拿不準聖上是如何安排的, 要麽就是聖上已經忘了她這麽個小人物, 但到底她仍在這位置上, 事情到底是做還是不做,拿不準。
她不是個心中能忍下事的人, 總想一勞永逸, 很有些豁出去的悍勇, 想着長痛不日短痛,晚死不如早死, 便選了幾個要緊的條陳, 揣在懷裏,到東暖閣找“死”去了。
吳姍耘走到暖閣門口,看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內侍在門邊站着, 眼生,仔細想了想的确沒見過,那小內侍一見她,面上立馬堆起笑,顯然是認得她的。
小內侍說:“吳禦侍,聖上與姜公公在暖閣裏,大人要小的通傳嗎?”
吳姍耘說:“尚宮局送來幾個條陳,需要聖上定奪,勞煩通傳一聲。”
那小內侍進門去,不過片刻功夫,就出來,請吳姍耘進去。
吳姍耘進到門內,因北牆開了一排大窗,屋內陽光比屋外毫不遜色。她打頭瞧見通炕上亂七八糟鋪滿了奏折,姜叁卷着袖子,忙得滿頭大汗。
他一手抓着朱筆,一手翻着奏章,問:“聖上,這份奏章您真不看看?這上頭說要李銳認祖歸宗,還讓封王。票簽上建議不用景王封號,封楚王。”
一聲貓叫從隔扇那邊傳來。
吳姍耘稍稍伸頭一看,李和崇正靠窗坐着,腿上抱着一只黑得冒油的小奶貓,他的望着窗外,靠在搖椅上,手邊放着茶點。神色從容閑适,不像個帝王,倒像個閑養的貴胄公子。
李和崇說:“不看,你都照着抄吧,今後随便什麽奏章送到這兒,你照着票簽抄就是了,不用給我看。”
姜叁瞪眼梗脖子,問:“若是內閣給了幾個意思,雙簽、三簽怎麽辦?”
李和崇深吸一口氣,懶懶地說:“你看哪個順眼抄哪個。”
姜叁幹幹地說:“是,遵旨。陛下,吳禦侍已經來了。”
吳姍耘趁着這個空檔,趕緊出聲:“陛下萬歲。”
李和崇低頭逗貓,問:“你來做什麽?”
吳姍耘把準備好的條陳捧到頭頂,說:“陛下,尚宮局轉呈了景陽宮的條陳,宜妃臨盆之期将近,需擇選穩婆和乳母。需陛下定奪。”
李和崇手中停頓了一下,扭過頭來看吳姍耘,問:“景陽宮?宜妃的孩子還懷着?”
吳姍耘想過皇帝千百種反應,獨獨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問,被問得噎了一下,悄悄溜一眼姜叁,姜叁也是一臉莫名其妙。
吳姍耘拿不準皇帝是記錯了宜妃生産的日子,認為宜妃已經生了;還是對宜妃竟然能安然無恙到待産表示驚訝。
她只得硬着頭皮地答道:“是,還懷着。”
“還活着?”李和崇又問。
吳姍耘擡頭“啊”了一句,這是說宜妃還是說孩子,反正兩個都活着,眼珠一轉,打算拉上太醫墊背,便答:“太醫說,都活着。”
搖椅吱呀的聲音突然停住,李和崇站起身,黑貓從他腿上跳落地,朝吳姍耘張開嘴“喵”地叫了一聲,似乎在表示不滿。
李和崇走出來,越過吳姍耘和姜叁,朝門外走去。
姜叁趕緊擱筆收拾批好的紅本,邊忙邊說:“陛下,您要去哪兒啊!”再對吳姍耘說:“還不跟着!”又朝進來的小內侍說:“這些奏章都送到內閣。”越忙越亂,轉身的時候把一片奏章都帶到地上,兩個人又來撿。
吳姍耘見狀只得出門跟上皇帝。
李和崇沒有停留,從養心殿出來,大步流星走到景陽宮。一衆內侍宮女小跑着跟上,吳姍耘本跟在最前面,見姜叁來了,悄沒聲息地縮到了隊伍中間。
景陽宮內侍宮女見這架勢,都呆愣了片刻,随着一聲驚喜的叫聲:“陛下來了。”滿院子突然開始歡騰起來,但略無章法。
吳姍耘心底嘆一口氣,這宮裏到底接駕次數太少。
李和崇不等劉冉迎出來,自己進了明間,劉冉正起身,見李和崇自己進來了,愣怔了一下趕緊要拜,李和崇一個健步上前,托住她。
李和崇的目光落在劉冉碩大的肚子上,似乎難以置信,問:“它,好嗎?”
劉冉身邊的白羽說:“回陛下,月初太醫來看時,說娘娘和孩子都挺好。”
此時已經月末,白羽這句話便是告狀了。
李和崇蹙了下眉頭,說:“去請醫正。”小內侍得令去太醫院。
劉冉身邊另一個良侍不知換成了柳蟬,她笑着說:“娘娘,您不是說今兒一早孩子就在肚子裏打轉兒嗎?敢情是知道陛下要來,高興的。”
李和崇問:“它還會動?”
劉冉說:“是呀,這會兒還沒消停。陛下要摸摸看嗎?”
李和崇越發驚奇,問:“可以嗎?能摸到?”
白羽過來扶着劉冉到炕上,腰後墊着厚厚的枕頭,把個肚子挺得格外突出,跟個滾圓的大西瓜一樣。
李和崇跟過去,彎腰,小心翼翼把手放在劉冉肚子上,不知是不是孩子與父親真有感應,李和崇手放的這地方,突然一跳,吓得李和崇趕緊縮手,指着劉冉的肚子,說:“這,這,這是他在踢我?”
衆人都笑了。
李和崇又把兩只手都放上去,感受小家夥肆無忌憚的拳打腳踢,他的嘴不知不覺地張開,笑得像個傻子,他能感受到,這肚子裏是個健壯蓬勃的生命。
是他的孩子,是他生命的延續。
醫正不止自己來了,太醫院當值的太醫一股腦都來了,給宜妃診脈,結果與一個月前一致,母子都很健康。
李和崇高興得難以言表,在屋內恨不能蹦起來,邁着大步來回蹦跶,口中說:“天不絕我,我竟還能有後。”
他抓住醫正問:“是男是女?”
醫正說:“這,這,一個月後陛下就能知道了。”
李和崇重重賞了諸人,獨留在劉冉房中。劉冉肚子太大,已經不能正常睡覺,拿了幾只特質的大枕頭靠着,每日閉閉眼,權當休息,李和崇便側躺在她身邊,帖耳聽她懷中孩子的動靜,一會兒凝神,一會兒癡笑。
劉冉輕輕撫着李和崇的頭發,從沒覺得這樣踏實和滿足。她留神到李和崇面上的表情慢慢嚴肅下來,似乎想到了什麽,突然起身。
劉冉問:“陛下怎麽了?”
李和崇回頭朝她溫柔一笑,說:“你歇着,有些事我得先處置了。明日再來看你。”他看着劉冉的肚子,定定地說:“我要護着他。”心中似乎下了某個決心,說罷,便出了門。
吳姍耘在門外等着,打眼瞧見李和崇就覺得他身上有些什麽東西變了,人還是那個人,氣質和神采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眼中亮起來,目光堅定有力,與抱貓曬太陽的那個人幾乎是判若兩人。
不光吳姍耘,其他的人顯然也注意到這一點,回去的路上,氣氛與來時大不同。
李和崇快步進到東暖閣,見長炕上幹幹淨淨,問:“奏章呢?”
姜叁答道:“都送去內閣了。”
“快追回來。”李和崇說。
姜叁苦着臉說:“都過了快兩個時辰了,內閣怕是都發出去了......”
“那就去禮部,快去!”李和崇說。
姜叁從未見過這樣窮追不舍的李和崇,只得出去讓人追回奏章。
但終究遲了一步。
李和崇沒有說話,但姜叁有些惴惴,他頭一次覺得聖上這樣可怕,算是親身領會到君威難測這句話的真意。
“好!”李和崇說,“把宜妃接到養心殿。”
姜叁說:“陛下,宜妃即将臨盆,本朝可沒有宮妃到養心殿生産的先例,而且養心殿也沒産房啊!”
李和崇說:“這麽大的地方,空屋子多的是,還沒地方做産房?”
姜叁不敢抗旨。
待劉冉搬進養心殿,李和崇便日日陪伴在她身邊,幾乎寸步不離,一應吃穿用度,親自留意。只穩婆與乳母有些棘手,李和崇這才發覺自己身邊竟沒有得用又可靠的人,不禁氣餒無奈。
他這日把身邊人一個一個捋了一遍,越發想念順來,恍然想起順來似乎有個徒兒,承乾宮中從前似乎還有宮人,都是他母親的舊人,定然不會害他。
李和崇親自翻名冊,找出兩個人來,是泰來和芸娘,芸娘已出宮,不知所蹤;而泰來這裏,李和崇頭疼,他與泰來并未見過面,只因順來牽扯在一起,而順來,李和崇越發愧疚,到底親手勾了順來名字的是他,下令掘墳挖墓的也是他。
怎麽就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衆叛親離。
李和崇才剛沉浸在懊悔自傷的的情緒中,趕緊讓自己清醒,他不能再如同從前一樣放縱自己沉淪,他如今有了一線希望,就像漆黑的夜色中,地平線上冒出一線微弱的曙光,或許再使把力,就能拉出一輪朝陽,成就一個光明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