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躲他

躲他

……

房間內落針可聞,很長時間沒有人再出聲。

安靜的,仿佛床上的女人已經睡着了。

梁嘉禾心裏敲鼓,兩手輕顫,一只架在腰前折斷香煙掐緊,一只抄在褲兜裏似要捏爆打火機。

忍不住向前擡了一步。

同時,大床上太空被動了一下,細微的摩挲在此刻安靜的房間內格外清晰。

翟靜坐起來,擡頭看他,目光淡然又輕微複雜。

梁嘉禾那一腳,又撤了回來。

翟靜說:“和李柏玏講的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算了。”

可能只是角度不同罷了。

翟靜穿鞋下床,“你一夜沒睡,上床睡一覺吧。”

梁嘉禾未動,忍不住張唇:“你……”

翟靜停腳,背對他道:“睡覺吧。”

她洗漱完下樓,進家小館吃早餐。

回來時梁嘉禾正坐在床上,像是剛洗過澡,換了身衣服,短發潮濕。

“怎麽不睡,不困麽?”

梁嘉禾看着她,心說或許他的敘述是有用的,否則她現在可能是問自己一句:怎麽不睡覺,是想李彌想得睡不着嗎?

“……對不起。”他愧疚低聲。

翟靜拿着書回身,愣了愣,“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你不用對不起我。”

他嗓音沙啞:“我在樓下的時候一直在回憶……”

翟靜明白了,他的道歉是因為他并不記得自己昨晚說的那件事。

手中的書忽然沉甸甸的。

雖然早知道他不記得自己,也從不抱有希望,但被這樣直白地告知,心情仍是沉重。

唇角牽了個難看的笑,想大方地說沒事,我并不在意。

但話到嘴邊,始終說不出來。

“你倒不如不說。”她微笑輕語。

男人低下頭。

隔天啓程回家。

上車的時候,梁嘉禾注意到翟靜的脖子又空了,事實上,她手上的戒指也不常戴——她解釋說上課喜歡用粉筆書寫,戒指會沾染粉末,下課後每次洗手都要摘下來,比較麻煩。

坐進車裏,翟靜順着他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領口,“一路上什麽人都可能碰到,我戴着不安全。”

“嗯。”

晚上下榻酒店,梁嘉禾吹幹頭發出來,翟靜剛放下書,脫了睡衣準備換常服。

聽見開門聲,她驚詫抓起裙子擋在胸前轉過身,唇動了動,發現自己并沒有責備他的立場和底氣。

還沒離婚,他依舊是每晚睡在自己枕邊的丈夫。

翟靜等着他知趣地退回浴室阖上門。

三秒後,男人未動。

她等不及說:“你……”

“你……”他同時開口。

翟靜停下,讓他先說。

梁嘉禾問:“你準備出去?”

“嗯,餓了……麻煩你回避一下。”

男人眼睛看着她,不退反進,翟靜吓了一跳,腳下不自覺地往後動了動。實在是她胸衣還沒穿上,很沒安全感。

她的後退給他造成了影響,梁嘉禾身體微滞,“我也換衣服,和你一起出去。”

說完,他還要往前走,距離越來越短,翟靜說不上是尴尬還是羞澀,在男人離自己兩步遠的時候急忙說:“……我還沒穿衣服,麻煩你先回避一下,等我穿好了你再換,行嗎?”

梁嘉禾面色不太好看,艱澀啓唇:“我們……還沒離婚……”

你就躲我到如此地步。

翟靜目光微移,避開他似受傷的眼神,低下頭,又往後退了一步,不妨踢到行李箱,安靜的房間突兀響一聲。

梁嘉禾看着她的發頂和垂下去的烏黑睫毛,唇瓣抿緊。

“……你還要和我離婚……是麽?”

“嗯。”

站了許久,她冷得皮膚起雞皮疙瘩,搓了搓壓在胸上的胳膊,他終是後退一步,轉身回了浴室。

翟靜望着他寬大的背影,讀出了一種蕭索的味道。

穿好衣服,走過去敲一下衛生間的門,“我穿好了。”

梁嘉禾出來,打開行李箱拿衣服,直接雙手交叉上擡,勾頭抽掉睡衣短袖,又脫睡褲,他沒有要求她離開,翟靜自己進了浴室。

關門聲響在房間,梁嘉禾握着短袖的手肉眼難觀察地抖了一下。

……

下了高速,翟靜讓梁嘉禾送她回爸媽家。

他減緩車速,轉頭看她,“你确定要回去麽?”

“嗯。”

進家後,翟靜發現客廳堆了不少東西,自己屋卻比離開時空了一小塊,走之前,那裏擺着梁嘉禾買的安胎補品。

翟媽媽聽見鄰居的報信兒回來,見翟靜和梁嘉禾都在房間門口站着,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忙說:“靜靜怎麽回來了,你這懷孕了不回你自己家,怎麽來這了?還沒和好?”最後一句問的梁嘉禾。

翟靜奇怪問她:“我屋裏的東西呢?”

“小聲點!”翟媽媽氣急說,“什麽你的他的,你嫂子懷孕了,已經三個月了,來這住着,我總不能什麽也不給她吃吧。”

翟靜對于嫂子懷孕沒什麽反應,之前就提過備孕的事,蹙眉問:“所以你拿我的東西給她用了?”

“都是給你小侄子用的。”翟媽媽高興說,“算卦的說了,男胎,這胎是個男孩,哎呦,咱翟家總算有後了。”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翟媽媽看看她,再看一眼始終沉默的梁嘉禾,氣得拍女兒一下,“你怎麽不跟嘉禾回去?”

“太累了,回去還要收拾家,我先在這歇幾天。”

“也是,懷着孕确實比較累,你先歇着,我去給你收拾收拾。”

隔天,翟靜歇在家裏,翟媽媽叫上翟爸爸,和梁嘉禾一起給他們搬家去了。

翟媽媽對這個新家非常滿意,首先離翟靜上班的學校近,離醫院也近,又大又空曠,房間也多,“正好現在靜靜懷了孩子,等孩子生下來後也有個住的地方。”

梁嘉禾“嗯”一聲,給二老倒水,說聲辛苦了。

晚上,他們回到家裏,氣氛有些凝重。

翟靜在飯桌邊安靜吃東西,廚房的人一直在說話——

“那麽大個人了,連個飯都做不好,真是什麽樣的人養出來什麽樣的貨,給人吃的還是給狗吃的,拿狗都不吃的東西給我吃……”

梁嘉禾看一眼翟靜碗裏的東西,炒米飯,但看着有點硬,可能是炒幹了,她也吃一口嚼半天。

他又看一眼翟媽媽。

翟媽媽讪讪笑笑,帶着笑臉進廚房,“珊珊啊,怎麽了,還沒吃飯呢?”

“可不是,你養的好閨女,叫她做個飯做的是什麽東西?我都餓半天了,就弄個炒米打發我,一點營養沒有,還難吃的要死,又油又幹又鹹,我餓着,你孫子也餓着呢,讓她洗個衣服,到晚上也沒洗,一天天什麽事兒也不幹就知道偷懶,懶死她得了。”

“我來做,我來做,珊珊想吃什麽?”

“我想吃麻辣大蝦,媽,你去買蝦去吧,回來我給你做。”

“好好好,叫你爸去買去。”

……

翟靜一碗炒米吃了一半,擡眸,瞅一眼站在旁邊的男人。

“你要吃麽?”一直看着她的碗。

“我們今天搬家去了。”

“嗯,不用和我說。”

他擡手,“給我嘗一口吧。”

翟靜放下勺子,碗推給他,自己倒一杯熱水。

“你回家吧。”

落下這一聲,她端着水杯回房間。

梁嘉禾看着她的背影,嘗一口她的炒米。

雞蛋碎炒硬了,米有的軟有的硬,很油,齁鹹。

……不知道她現在的胃怎麽吃下去的。

晚上,翟靜将要入睡時,聽見敲門聲。

梁嘉禾在外面,“能開下門麽?”

翟靜下床開門,“怎麽沒回家?”

“今天剛把東西搬過去打掃幹淨,卧室的床還沒搬,沒法睡覺。”

他這樣說,翟靜只好敞開門,叫他進來睡。

屋裏沒有新牙刷,梁嘉禾又出去一趟買生活用品,洗漱完上床。

翟靜已經快睡着了。

聽見他輕聲問:“嫂子是懷孕了,才脾氣不好的麽?”

梁嘉禾與翟家嫂嫂見面的次數不多,偶有的幾次對翟靜還算溫和禮貌,不似今天的……刻薄。

他很少用這樣的詞語來形容人。

“睡覺吧,我不想聊這個。”

屋裏安靜一會兒,又響起男人低沉悅耳的聲音,“明天家裏收拾好了,你要不要住進去?”

沒有回音。

他轉過頭去看,翟靜蜷身側躺,遽然撐手起身,捂着嘴巴探出床外,“嘔——”

梁嘉禾迅速光腳下床。

翟靜将晚上吃進去的炒米吐個幹淨,又嘔出幾口酸水,才覺得胃裏舒服一些,抽紙擦幹淨嘴巴,下床收起垃圾袋。

被一只大手截走。

她動作停下,擡頭看他。

梁嘉禾捏着袋子口,從她手裏抽出來,“要倒馬桶裏嗎?”

“……嗯。”

翟靜胃裏吐幹淨了,身上的勁兒也被抽幹淨了,虛弱地撐着床頭起身,扶牆站直,去衛生間重新刷牙漱嘴。

梁嘉禾給垃圾桶套上新袋子,問她:“你要不要吃點什麽?”

“不了。”

她明确拒絕了,一般情況梁嘉禾便自覺結束話題,但他還記得上回在甘孜店裏吃烤羊肉,她第一回孕吐,當時說了不餓,半夜餓醒覓食。

“我上回買的酸奶……”

話說一半,想起來她屋裏已經空了。

而昨天在客廳看見的營養品,今晚回來也不見了。

過會兒,翟靜蓋好被子說:“睡覺吧。”

梁嘉禾坐在床邊未動。

翟靜能感知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背過身,溫聲道:“明天你家裏收拾好了就不要再過來了,更不用買東西了,你的禮數在我家不太适用。”

沒聽見梁嘉禾應聲,也沒感覺到他移動,翟靜不再管,蜷身捂住一陣陣發酸的胃,過了會兒又空落落地餓起來,眼皮困倦,但腦袋睡不着。

放松眼睛,讓自己進入睡眠狀态。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男人低聲問:“你……已經……預約了流産手術麽?”

有些輕,像自言自語,仿佛是怕打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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