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目的
目的
頗為有緣,過來的兩位警察正是受理他們糾紛案的二位。
翟靜只見過他們一面——上門想勸說她接受調解。在醫院那次她轉過去了,沒親眼見到。
例行掏出警察證亮給他們看,身形微胖的警察說: “巧啊,李柏玏,你之前不是保證的好好的嗎,怎麽又來糾纏翟老師了”
他笑着: “翟老師不願去警局,我只好來這裏找她了,看能不能私下和解。”
微胖警察也問翟靜: “翟老師現在怎麽想的”
“提那件事幹什麽”翟靜淡淡掃視三人, “我這次報警是因為李柏玏糾纏我,阻止我離開,你們不應該把他挪開,怎麽一塊問起來我了難不成,你們和他是一路的”她輕輕擡眉,審視地望着微胖警察。
另一個年齡稍大的中年警察呵斥一聲: “休得胡言,你要再這樣說,小心我告你诽謗警察。”
翟靜睨他一眼,聲音也冷下來: “既然不是,那煩請二位為人民服務的好警察,為我這位遵紀守法的公民解決麻煩,将李先生挪開,我要回家了。”
稍大的警察推李柏玏肩膀,将他挪開,遞給翟靜一份單子, “好了,麻煩翟老師在這簽個名,就可以走了。”
翟靜拿過夾板,不動, “還不行,現在還在我起訴李先生的時間裏,他這樣糾纏我不知道有沒有違規,一會兒我丈夫和律師會過來,讓他跟你們取個證。”
兩位警察一聽頭都大了。
翟靜将單子丢車籃裏,低頭給梁嘉禾發消息,告訴他警察已經到了,問他什麽時候能到。
那邊,微胖警察将李柏玏帶到人行道最裏面的牆邊,還是學校的圍牆,黑色栅欄高立,裏面是學校的玻璃花房,玻璃反光,照出兩人交談的焦慮神情。
翟靜幾乎可以斷定,微胖警察與李柏玏相識。
半個小時後,梁嘉禾載着馮律師到達現場。
翟靜看着駕駛座上下來的男人。
他今天穿的黑色條紋襯衣,袖口挽到手肘,下擺紮進西褲裏,身姿挺拔,顯得更高了一點,尤其是同矮了他一頭的馮律師走在一起。
男人回視一眼,觀察她的狀态,随即掃向年長的警察和栅欄根下的兩人,快步走向她。
“有沒有受傷”
“沒有。”
“呦!”聽見動靜的李柏玏拐回來,雙手抄兜,驚訝叫一聲, “還真沒離啊,我還以為該離了呢,這都能忍下來,翟靜,真該給你封個忍者神龜龜王。”
他第一聲出來,梁嘉禾已經望過去,緊緊盯着他,聽見最後這句話,臉色更是黑青。
李柏玏無畏一笑, “別這麽看着我,警察都在呢,小心你也進局子。”
翟靜看向與他一同回來微胖警察, “你們倆以前認識”
警察臉色微變,李柏玏也突然緊張地盯着她。
她無所謂笑笑, “別擔心,我不會從這方面找你麻煩,只是如果你和他關系比較好,我提醒你勸他去看看心理醫生,或者去看看精神病。”
“翟靜!”李柏玏勃然生怒。
梁嘉禾向她靠近一步,警惕地盯着李柏玏的手腳。
“去不去随你們,我作為一個被害人,已經仁至義盡。”
随後,翟靜簽字。鑒于李柏玏三番兩次的騷擾,馮律師要求警察讓李柏玏簽署保證書,保證以後不會再騷擾翟靜,梁嘉禾,以及他們的親朋好友。
于是馮律師坐警車與警察和李柏玏一起離開。
馬路邊只剩下翟靜和梁嘉禾。
偶爾有其他老師騎車經過,打招呼說: “翟老師,還沒走呢”
“有點事耽擱了,褚老師再見。”
“再見。”
“翟老師,這是你先生嗎,挺般配的啊。”
翟靜笑笑,同她說聲再見。
……
目送最後一位離開,翟靜回視梁嘉禾微光閃爍的眼神,他抿着唇瓣,想說又不說。
翟靜鄭重告訴他: “九月就開學了,我以後要每天走這條路,你讓我怎麽放心”
“下個月就開庭了,在這之前我每天接送你上下班。”
“你不可能接送我。”翟靜篤定看着他, “我上課的時間不固定,我也不想一整天都在學校待着。”
“……我找個保镖,每天接送你下班。”
“希望你能兌現。”
梁嘉禾開車走中間幹道回家,翟靜騎着小電驢慢悠悠進小區,過路邊的停車場時,聽見幾聲虛弱的貓叫聲,在一輛車頭底下找到一只半大橘貓。
這只貓上半年過來通風的時候翟靜見過幾次,那時候胖胖的,毛發也較為幹淨完整,現在瘦的皮包骨,毛發沾了油污,結塊貼在皮膚上,腦袋頂斑禿一塊,結了血痂,渾身髒兮兮的。
已經是個流浪小貓了。
掏出手機拍張照片,從通訊錄裏找到號碼撥出去。
……
梁嘉禾在單元樓下遲遲未等到人,打個電話,往回走,看見翟靜站在停車場兩輛車的空隙裏,雙手環胸望着一個方向。
“怎麽站在這兒了”
翟靜回頭,給他指了指趴在車頭下警惕望着他們的橘貓。
梁嘉禾說: “我見過幾次,要給它拿點吃的嗎”
他說完,翟靜忽然挑唇, “你幹嘛,又善心大發,看見誰可憐就要帶她去吃飯”
這話說的再內涵不過,梁嘉禾沒有再出聲。
兩人就這麽在烈日下站着。
翟靜說: “我已經給流浪動物救助站打電話了,他們一會兒就有人過來,你先回去吧。”
“我在這看着它,你去樹蔭下吧。”他看着翟靜額頭熱出的細密汗水。
翟靜沒說話,也沒再動。
能感覺到男人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臉上。
他有心事。
過了一會兒,才聽他磨磨蹭蹭開口: “剛才……”
她轉頭回視,看見他猶豫的眼神和曬粉紅的臉龐。
“你不經曬,你回去吧。”
“剛才……在路邊的時候,你同事問我的身份,你怎麽……”
他說了一半,翟靜已經明白他問的什麽,淡聲道: “都要離婚了,現在說了回頭還要解釋,太麻煩。”
她現在太明白怎麽讓他難受了。
梁嘉禾眸光閃了一下,眼皮微垂,轉過頭望着車下的流浪小貓。
不一會兒,翟靜手機來個電話,她騎車去小區門口接人,讓救助站的人捕走橘貓。
将人送走後,梁嘉禾問她: “你怎麽想到叫救助站的人過來”
從前他話少的厲害,為了避免交流,這樣主動了解對方的問題幾乎不可能存在,不知道具體從何時開始,倒是越問越多,越問越熟練了。
“這不是常識嗎”翟靜微笑看着他。
或許是話題比較敏感,這笑教梁嘉禾覺出幾分諷刺味道。
她說: “流浪貓身上有多少細菌誰知道它有沒有攻擊性如果我喂了它,或者經常喂它,它咬傷了我怎麽辦要是它咬傷了其他人,然後因為我經常喂它,我成了它的責任人,警察找我索賠擔責怎麽辦呢”
一句句問下來,梁嘉禾的臉色已經微微泛白。
最後,她說: “我只是個普通人,沒有菩薩心腸,更不妄圖普濟天下。”
這話就差添個前綴:我又不像你……
梁嘉禾沉默。看見翟靜在朝他們那棟單元樓走,又不得不開口: “時間有點晚了,出去吃吧我下午還要去公司。”
翟靜看一眼時間,同他去小區外的餐館吃面。
下午,翟靜去一趟律所。
馮律師同她溝通了自己近來的工作,為開庭所做的準備,翟靜問他能有幾成把握将李柏玏送進去。
“三成。”馮律師說, “按照刑法來算的話,您的傷情構不成刑事案件,流産他只能算間接責任人,冒簽手術協議的問責方是醫院,我也不能完全保證法官最後會怎麽判。”
翟靜不能接受, “所以我被他掐成那樣,還流掉了孩子,他賠錢就沒事了”
“如果讓他進拘留所的話,有八成。”
“會給他留案底嗎”
“不好說,看最終的判決結果,刑事拘留就會留下案底。”
“如果不能判刑,最好進拘留所,再留下案底。”
“我一定盡量。”
……
晚飯桌上,梁嘉禾發給翟靜一串手機號。
“你存一下他的手機號,要是上班就叫他開車送你。”
翟靜擡頭看他一眼,将號碼存進去。
臨近開學,學校的會一個接一個地開,高一語文組也是會議連篇,翟靜給保镖打電話,到樓下看見一個魁梧的中年男人。
第一眼,她就愣住了。
不妨世間的巧合一個接一個,像是最能野蠻生長的小草,總在人不經意的角落鑽出土壤,暗自茁壯,然後等人看見了,驚嘆一聲它的堅韌和奇妙。
“是你啊。”
男人茫然地看着她, “是翟老師嗎”
“對,我是。”
“我送您上班。”他打開車門。
翟靜看着男人已經消瘦許多的身材,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在他的傷口撒鹽,彎腰上車。
車子安靜行駛在馬路上。
翟靜在手機裏問梁嘉禾:車子留給我了,你怎麽上班
地鐵。他的回複一向非常簡短。
開完會走的時候,正好是高三放學時間,兩人坐在車裏沒動。
車旁時不時有學生經過,三兩打笑,好不熱鬧。
男人目不轉睛地望着。
翟靜斜坐在他身後,望着他的背影。
他像是第一次有了交談的欲'望, “真好啊,育英中學是不是全市最好的中學了”
“嗯……只能說是比較拔尖的那一把吧。”
“真好啊。”他又嘆一聲, “我們家附近有個育英的小學分校,我以前就想過,我要是有孩子了,一定要把他送進去讀小學,這樣就能來這裏上高中了,也能和他們一樣上最好的大學,出人頭地。”
他回頭看着翟靜,眼神明亮, “我老張是個粗人,特別羨慕你們有學問的。”
翟靜唇角僵硬,微動了動, “有學問也不一定好,想得多,煩心事就多。”
“好像是這樣啊,什麽都懂,腦子裏都裝不下了。”他摸着腦袋笑起來。
翟靜發現他笑起來有酒窩,顯得人年輕活潑一些。
“那現在……”
“什麽”
翟靜沒忍住,小心問: “您的孩子……”
“沒啦!”他說, “沒啦,都沒啦,孩子老婆都沒了!”
翟靜猛然一驚, “都沒了”
“嗯,對!都沒啦!我老婆懷孕的時候醫生說是個死胎,孩子就沒了,都六個月了,我老婆受不了,引産後突然大出血,和小孩一塊去了。”
翟靜捂住嘴, “一塊去了……”
男人聽這聲不太對,看見她眼裏的淚,吓一跳, “翟老師,您別哭啊……”
翟靜抽張紙擦一擦, “一會兒就好。”
“把您說哭了,我這心裏怪過意不去的。”
“沒事沒事,您開車吧。”
男人說: “我老婆和小孩剛走的時候我也可傷心了,天天哭,天天哭,都想跟着他們一塊去了。突然有一天,我老婆帶着小孩進我夢裏了,小孩叫我爸爸,我老婆說我不能哭了,得堅強,得繼續掙錢,因為我還有四個爸媽要養活,就像我的小孩要是長大結婚了,他和我一樣老婆孩子都沒了,我肯定想讓他振作起來,所以我就想通了,出來幹活了。
“所以翟老師,你也要堅強,不能再哭了,你這哭得我心裏害怕,回頭梁先生看見了,說不定要認為我欺負您嘞。”
他最後一句有了口音,讓這嚴肅的話突然多了絲趣味,翟靜彎了彎唇,擦幹眼淚, “嗯,我不哭了,您開車吧。”
“好嘞。”
……
傍晚,梁嘉禾進卧室,看見翟靜抱膝坐在陽臺的吊籃上,呆望着遠處只剩殘影的火紅夕陽。
明眼可見的狀态不對勁,他走過去,看見她臉頰燒紅,眼睛噙淚,遲滞地轉動回視他。
他心髒連抽, “你……”
翟靜問他: “你怎麽找到這個保镖的”
“保镖公司推薦的。”
“他就是我給你講的,在醫院看見的那個男人……”說着她眼眶包不住淚落下來,哽咽道, “他今天告訴我,他老婆也沒有了。”
梁嘉禾在她面前彎下腰,拇指抹上她濕潤的臉頰,伸手抱進懷裏。
翟靜貼着他的腰腹,雙手摟緊,由他摸自己的頭,像安撫小動物一樣摸着。這一刻,她只覺得孤獨了一下午的靈魂有了可栖息的居所,在無邊海域飄蕩了月餘的船只有了可停靠的港灣,心靈得到最為充足的安穩。
“……有時候就覺得,人這一生挺難安穩度過的,想做個平平淡淡的普通人都難,一不小心,就一個天災人禍砸頭上了。”
翟靜擡頭,與垂望着她的目光相撞,如此近的距離,可以看清他有着血絲的眼白,烏黑的瞳孔,以及裏面心疼的神情。
這種眼神她已經在他臉上見過許多次,但始終拿捏不準,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有時候,說句喜歡有這麽難嗎
在她曾有過的兩段戀愛中,都處于被表白的一方,她覺得男生說出來這句話應該像喝水一樣簡單,不要說喜歡一個人,即便不喜歡,為了目的也可以随意講出來。
他沒有目的嗎
沒有目的,那她為何在這裏住着
翟靜看累了,眨一下眼,殘餘的眼淚滑落眼角, “天災人禍都那麽多了,李柏玏的問題都沒解決,你讓我怎麽敢和你繼續過下去”
男人扶着她身體的大掌突然一僵,怔然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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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rry~又遲到啦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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