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已經是五月初的春季，晨間的溫度裏卻還帶着些料峭的冷意，風一刮，混着雨絲的冰涼輕易就浸透了藍白校服。
林竹打了個激靈，擰眉把校服拉鏈扯到領口，一邊肩膀閑閑挂着書包手插兜，另一只手抓着傘。
他垂着眼一臉厭倦，路也不肯好好走，沒一會兒就被水窪濺了一褲腳髒水。
昨天失眠，早上起得就有點晚。
等趕到教室的時候雖然還差一分鐘才遲到，可英語老師已經在講臺看早自習了。
林竹先往後門瞥了眼，門關着。
他嘆口氣，收了傘往過道邊一挂，恹恹敲門：“報告。”
“喲，”英語老師扭過頭來，兩只手指捏着點名冊，估計正等着發作他，笑了，“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啦？這可是班前門我沒看錯吧？”
林竹吸了兩口氣，他是有些撒邪火的毛病，但也不想朝着老師發作，于是忍住了沒出聲。
早自習的鈴響了，林竹剛要進班，英語老師卻不肯放過他，繼續陰陽怪氣：“我還以為咱們林大帥哥眼神不好呢，這都上了大半年課了，你這走正門的次數可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吧？”
屋裏背書的聲音早就低了下去，一個個擠眉弄眼地從書立後面瞅過來，不屑的有，看熱鬧偷笑的也有。
林竹的英語成績嚴重拖後腿，英語老師也就一直喜歡針對他，平時他也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懶得往心裏去。
但剛巧他昨天剛憋了一晚上的氣，正愁沒處炸，終于被一句“上花轎”給上崩了，張口就怼：“您老就別瞎操心了我才十七眼神可比您好使多了。”
沒等英語老師反映過來，他肩膀一沉，書包就滑到手裏，眼神裏的煩躁噴的像火：“還有，今天下雨呢沒出太陽，您要是近視可得趁早去醫院矯正去別等過了年紀看醫生也不管用了。”
他說完，屋裏有那麽一瞬的十分安靜。
林竹也不等人反應過來，一手拎書包一手拎傘，扭頭就往樓下走。
走到樓梯口的時候才聽到英語老師憤怒的吼聲：“你把剛剛的話再給我說一遍？！上哪去！給我滾回來！”
“操場罰站！”他頭也不回。
教導主任總喜歡逮遲到的學生去紅旗下罰站，他要自覺下去，英語老師也沒轍，氣得在後面砸他粉筆：“放學把你爸媽叫來！”
“我爸出差沒空！”
我媽還等着去上花轎呢。
他冷着臉一甩書包。
早自習時間不算長，不過下課的時候雨下得更大了，灰蒙蒙的雲壓得人心煩。
按教導主任的尿性，一罰站就得兩節課，剛巧不用回去上英語。
林竹插着兜，把傘擡高了點兒。
幸好是下着大雨，操場上經過的人少。
林竹仰頭盯了會兒紅旗杆上斷珠一樣滑落的雨滴，剛想吸口涼氣冷靜冷靜，立即就被風嗆得咳了兩下。
旁邊一起罰站的兄弟正偷偷看着手機，聽見他咳嗽吓一跳，迅猛地一把把手機揣懷裏，舉着傘左右亂瞟。
沒瞟見老師影子，立即扭頭嫌棄地瞥他一眼。
林竹現在就像堆插了撚子的火/藥，一點點兒火星子都能讓他原地爆炸，就這麽一眼，他差點張口就問候人家智商。
“竹子！”後面有人叫他。
這鬼賊鬼賊的聲老遠一聽就知道是誰，林竹暫時壓了火，轉過臉去：“跑過來看你爹笑話呢？”
馮峰興奮地拿傘怼他：“您可別逗了，今兒早上班門口逞威風的時候怎麽沒見你這麽謙虛！”
盡管林竹不搭理自己，他性質依舊很高：“我靠大蘋果都快氣傻了！剛下課就找班主任去了估計這兩天就要搞你！”
大蘋果就是他們英語老師，因天天塗着兩坨大腮紅而得名。
“邊兒去，煩着呢。”林竹摸了摸兜，沒摸着東西，皺眉罵了句。
“摸煙吶？”馮峰嘿了一聲，“就你那薄荷煙，抽着跟抽屁似的，要不要大爺賞你點兒刺激的？”
“你丫趕緊滾，別惡心我。”
馮峰賤賤的也不在意，從兜裏摸出個口香糖扔給他：“心氣不順？”
林竹接過來，低頭剝了扔嘴裏，別過臉去，半天：“嗯。”
馮峰看他一眼，沒說話，又扭頭去看旁邊那個扣手機的男生：“哎，小扣，你們老師叫你回去一趟。”
扣手機一愣：“誰他媽小扣？”
“就你啊！”馮峰眼瞪得圓，“你不是五班的那誰嗎！你們數學老師剛說要安排競賽的事兒，讓我順道喊你回去！”
扣手機瞪着他，将信将疑。
“你要是不信就去看看，反正再回來又不耽誤你罰站不是！”
等扣手機一步一猶豫地走了，林竹才沒忍住笑了出聲：“損啊峰子，這節五班上化學課吧？”
五班和他們七班一個化學老師，生平最最厭惡遲到，逮着能把人拎講臺當猴觀賞一節課，邊賞邊點評的那種，比教導主任都難纏。
馮峰瞅着那人背影切一聲：“坑的就是這孫子，上次打球使陰招，航子那胳膊歇了好幾天沒緩過來。”
林竹只樂沒出聲。
馮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問：“還是因為你媽的事兒？”
林竹臉上的笑瞬間就淡了下去，他嚼了兩下口香糖，懶洋洋的：“文明點兒。”
馮峰很配合：“還是因為你媽媽的事？”
林竹的語氣聽不大出來什麽，嗯一聲：“說是要結婚去。”
馮峰立即就明白了今天早上英語老師竄了他哪一竅的火，呃了一聲：“什麽時候啊？”
“明天。”
馮峰觑了眼他的神色：“那你去嗎？”
“廢話。”
馮峰撓了撓頭，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就聽見林竹催他：“趕緊回去吧你，馬上上課了。”
馮峰也沒多待，走了沒兩步，又突然回頭提醒他：“哎對了，你等會記得早點走啊，別等扣手機回來找你事兒！”
“回你的吧。”
找事兒最好。林竹低頭嚼着口香糖。
可惜天不遂人願，五班化學老師大概是又拖堂了，下課下了都有五分鐘扣手機還沒回來，林竹只好往回走。
雨小了一些，他伸手探了探，幹脆合了傘。
路過五班的時候，他甚至很有閑心地站了會兒。
“看你……看什麽看！”五班後門敞着，見他一直不走，幾個男生終于不裝瞎了，四五八叉地瞪着他。
林竹挑了下眉。
有人不忿想上前，可屁/股剛從桌子上挪下來就有人拉住他，聲音壓得很低：“行了，江哥不在。”
林竹認得這個人，平時總跟在姓江的那傻逼旁邊。
被拉住那個不服，聲音卻沒怎麽揚高：“江哥不在怎麽了，怕他個孫子！”
林竹想當一回孫子，于是聽不懂人話似的還在門口站着，可“爺爺們”卻又不敢上前，一個個怒其不孝地瞪着他。
“讓開。”
這個聲音有些冷，沉沉的。
林竹回頭，緊接着肩膀就被撞了一下，不疼，但明顯能感受到來人的毫不客氣。
他挑了下眉。
“江哥，上個廁所這麽久啊。”
江來星嗯一聲，走到座位上坐下，又扒拉了兩下頭發，這才想起什麽，眯眼看向後門口杵着的那尊大佛：“有事？”
林竹看着他，剛要口吐芬芳就聽到了上課鈴聲。
他瞥了眼五班課表，英語，于是煩躁地啧一聲，扭頭走了。
“卧槽……？”
等人背着書包晃蕩着走遠了，屋裏幾個男生才互相瞪眼：“你們誰惹這傻逼了？”
“我靠沒有啊！又打……”又打不過他。
“指不定是他又想找事呢，誰知道他抽哪門子的風……上次和七班不還因為打球的事打過架？”
幾個人面面相觑了一會兒，有人猶豫着去看最後一排那位：“江哥？”
“幹什麽？”
這人聲又低了一度：“心情不好啊？”
江來星按了按眼睛，聲音裏聽不出情緒來：“一點煩心事兒。”
劉文擠眉弄眼地撞他一下：“你還有煩心事？有車有房有……哎不對沒老婆。”
有人接話：“憑咱江學霸這臉，想找女朋友還不是排隊十裏地起步？”
“艹有點嫉妒。”
他們鬧得有點歡，前排女生氣地踢他們桌子：“你們幾個能不能別晃啦！都已經上課了！”
“哎于姐！英語作業借來抄抄呗！”
江來星沒管他們，把校服外套一脫，往腦袋上一蓋，趴着睡覺去了。
林竹剛回去就被班主任叫走了。
估計大蘋果狠狠告了他一狀，這次老班訓了他一頓還不滿意，死活要讓他明天把家長叫來。
林竹沒辦法，破罐子破摔地把兜裏的請柬往他桌子上一丢：“不巧正是明天的場，不然我把人從婚禮上給您逮過來？”
老班一愣，看他的眼神就有點不是滋味了，最後煩心地一擺手：“滾滾滾！下次再找劉老師麻煩我非得去找你爸家訪了！”
林竹敷衍地一點頭，拎起書包就要出門，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他喊：“暑假的化競我給你報名了！再敢不去就主任給你個學業警告！”
林竹沒出聲，回了班。
他足足沉默了一整天，估計是馮峰提前打了招呼，後排的那幾個也沒找他嘻嘻哈哈。
好不容易等到晚自習放學，鈴一響，林竹也沒管身後老師怎麽發火同學怎麽起哄，起身開了後門，扭頭就走。
附中是C市的第一重點高中，但凡帶着“重點”倆字的學校都有點心照不宣的習俗：拖堂。
以至于林竹下樓朝校門口走的時候，旁邊竟然一個人都沒有，鐵栅欄邊喝茶的保安看他跟看猴一樣。
摸出手機看了眼，剛好十點。
下了一天的雨，地面上還有些坑坑窪窪的水，映着路邊昏黃的燈，還泛着光。
放學的大部隊終于沖了出來，藍白校服的學生成群結隊，讨論着作業和游戲，一時間街上有些鬧哄哄的。
林竹站在胡同口的陰影裏沉默着，等了半天還不見外面人少，他猶豫了會兒，扭頭進了胡同深處。
C市是座老城，就算是商業街也藏着淺出深入的老胡同。
青石路邊上長着幾株歪歪扭扭的草，緊貼着兩邊的牆縫，一不留神踩上去，翹起的石磚還會濺出髒污的雨水。
林竹松了腳，剛要跟旁邊這位兄弟道個歉，一擡眼卻閉了嘴。
“瞎？”江來星擰着眉，眼神冷着，卻看得出壓着火。
他褲子上一片髒污十分醒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