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走走
走走
商鋪的房主隔天便去向辛有道了歉,笑容可掬,态度自然,就像他從未做過有違良心的事情,并隐晦地告訴辛有:突然收回鋪子并不是他的意思。請辛有不要記恨他,以後若有任何需要都盡可向他開口。
辛有受驚一場,鋪子的生意也被耽擱了。餘房主一走,隔壁布店的阿嬸立刻過來打聽消息,辛有只是一字未吐。
讓辛有離開銅錢街,是白雅如的保母馮氏想出的辦法,選了宋兆雲不在京裏的時候,應該是萬無一失的。
可是馮氏很快就收到了失敗的消息,原本拍着胸脯向她保證‘這件事易如反掌’的幫手,改口編造說:那個姑娘一會撒潑,二要尋死,根本趕不走她,給她錢也不成。
其實,是這個替馮氏辦事的人過于貪財,他了解到辛有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外來姑娘,完全沒有反抗之力,便和餘房主私吞了馮氏給辛有的那些安置費,只肯退給辛有一月租金。
不料畢家連夜送給餘房主一句警告,讓這件事絕無辦成的希望,他們又害怕被馮氏知道自己私吞銀兩的事,只好誣陷辛有撒潑尋死,以此蒙混過去。
深宅中的馮氏無法得知這些複雜的內情,她卻在失望中想象:原來辛有是個性情極為潑辣的人,讓男人們都敗了陣!真是可怕。
馮氏當然也有一些不解之處困在心裏,但她只是朝夕陪着夫人的保母,如何能手眼通天?
回到白雅如身邊的時候,馮氏悶着口不提辛有,怕這壞消息令白雅如心煩。
白雅如在窗邊捏着細針,給宋兆雲繡一塊汗巾,細聲道:“阿保,去把阿薇送的點心拿來,我想吃一口。”
馮氏答應了去拿,點心匣子裏卻只剩下一個香噴噴的空紙包了。
馮氏心想:二小姐從哪裏買的點心?口味好得人人愛吃!夫人既這麽喜歡,應該叫人去多買些回來。
包裹點心的棉紙上蓋着一個紅印戳,馮氏不認得字,拿着棉紙去問一個丫頭。
丫頭仔細看清棉紙上的紅印小字,乖巧地說:“馮媽媽,這是豐樂齋的點心。”
馮氏好似受了驚吓,難以置信地推開丫頭,“快去把它扔了!以後不許再拿進來。”
白雅如在房中問:“阿保,怎麽了?”
馮氏威脅地看看丫頭,轉身過去回道:“她們笨手笨腳,煮壞了香茶。”
去為白雅如準備平時常吃的點心時,馮氏心裏氣恨不已,她沒能為夫人趕走辛有,辛有做的點心反而得意洋洋地跑進府裏來了。
馮氏仿佛受到了更大的挑戰,她決定去把這件事告訴娘家夫人,讓一貫寵愛女兒的白夫人解決這個麻煩。
前集城內,依然是日暮時分,辛有帶着點心去感謝金江文,然而走在路上的時候,不時想起謝誦。
他也許會在,那就好了。辛有這樣希望。
醫館裏面還沒有點燈,門是開着的。金江文在櫃臺上包藥,秋初容易發作氣喘之類的疫病,最近保安湯熱銷,但他的醫館位置偏僻,所以準備去街上擺個攤子兜售。
“金大夫。”辛有在門外躬身一鞠,神情比往日活潑。
金江文擡頭一笑,“辛姑娘,進來吧。”
辛有邁過門檻,向謝誦常坐的角落看一看,空空的椅子讓她有些遺憾,然後便轉念去向金江文道謝了。
兩人吃了些辛有做的點心,高興的說了會兒話,辛有見金江文似乎有很多藥包要準備,便主動提出幫忙。
雖然不懂藥材,但辛有對稱重份量和包捆東西很熟練,她和金江文一搭一合的忙碌着,直到不得不點燈時,足足包夠了金江文出攤要用的兩百副藥。
金江文大大地松了口氣道:“我本以為要忙到深夜,辛姑娘,有你幫我,省了好大力氣啊。”
辛有提出告辭,金江文點上燈籠去送她,路上辛有問:“金大夫,我想向謝公子道謝,他什麽時候會來呢?”
金江文道:“辛澄嘛,我以為他今日會來看看你的情況,應該是有別的事吧,他和一般人不同,他要應酬的那些事我們不懂。”
辛有道:“原來是這樣,就算謝公子不會在意,我還是應該表達感謝,謝公子住在奉安寺是嗎?”
金江文道:“沒錯,在奉安寺南邊的榮佑坊,前邊院子裏有棵老大的塔松樹,很顯眼。”
辛有記得那棵巨大的松樹和別院門前的樣子,那日是別院裏姓李的老仆,派人駕車送她回銅錢街的,不過路程真的很長,辛有幾乎認不清方向。
辛有問:“金大夫,我去別院送些點心可以嗎?”
金江文道:“當然可以,但是從這裏去奉安寺有點路遠,等到辛澄來的時候再謝他也行啊,他不會計較這些禮數的。”
辛有明白金江文的話很真切,但如果遲遲不能表示謝意……她會覺得不安。
那天早上,謝誦突然有位訪客,是謝誦母親的遠親表姐王氏。
這位表姨母雖然也在京中,自從謝誦的母親元氏走後,她和謝家的情分就漸漸淡了,相隔許多年後再見到王氏,謝誦對她的感覺是很陌生的。
謝誦去前院見王氏,猜想她突然出現,可能和謝延堂有關,否則王氏怎麽知道他在這裏?
謝誦雖不回家,下人也會把他的消息傳到玉北去,不過,竟然能想到……去找這位表姨母出面,并不像謝延堂行事的習慣。
王氏裝扮精致,坐在別院清雅的廳堂裏,打量着四周案架上的古董,身旁跟着婆子。看見謝誦進來,她立刻站起身,一臉驚喜地看着他。
若念及母親的舊情,謝誦願意對王氏熱忱些,但謝誦知道:王氏可能是謝延堂的馬前卒。她和元氏曾經的情誼便退去了一邊。
謝誦淡淡地稱了聲‘表姨’。
王氏眉頭微攢,十分動情地說:“辛哥兒真是大變樣了。聽說你娘走後,你一直在惠山的太覺寺裏給她守孝。這裏頭的詳情,你爹不說與我們知道,表姨也不能為你做什麽,每當想起時就覺得心酸。”
謝誦默默地聽着,什麽也沒說。
王氏拿出帕子擦擦眼淚,“唉,前幾日我忽然夢見你娘,她在夢裏對我說:這些年她一直在等你學業有成,受官自立的那天,不知道還要盼多久?可憐天下父母心,我拉着她的手,看着她苦惱,醒來後便讓你表姨夫去打聽你如今怎樣?聽說你已經從惠山回來了,這才趕來見你一面,見你這般好,我也安心了。”
謝誦原本對王氏的來意有疑慮,聽她這麽一說,便知她的目的,或者說謝延堂的目的,是要他參加國子學的大考。
多年以前,謝誦以首紅的身份入國子學,因母喪中斷學業後多年也沒有崛起的跡象,京中有些編造的閑語在傳播,說謝辛澄已經才華盡廢,碌碌無志,如今只是羞于見人的平庸之輩。
謝延堂是個極要面子的人,如果謝誦肯考完大考,謝延堂心裏的苦惱就去了一半,再沒有什麽怕被人議論的事。
謝誦确認了,王氏是謝延堂的說客,而且用他娘做幌,不禁覺得厭惡。
謝誦不信,如果娘擔憂他的前程,怎麽不來他的夢裏叮囑,反而繞個圈子去不算親厚的表妹夢裏傾訴?這是什麽道理?
不久,王氏要走了,謝誦送到廳外,問老仆李固:“她是獨自來的嗎?”
李固向來心細,肯定地說:“公子,外面除了轎子,好像還有一輛馬車。王夫人是做轎來的,車停在稍遠的地方。”
謝誦跟在王氏之後出門,看見了老仆說的馬車,便走過去。
站在車旁的仆從和婢女一齊向謝誦行禮,是都認得他的,謝誦卻不知道他們是誰?
這時,車窗的簾子一開,露出繼母甄氏的笑臉,柔聲細氣地說:“辛澄,是我陪王夫人一起來的,怕礙着你們說話,便等在這裏。”
甄氏沒想到謝誦會跟出來,甄氏說的也是實情,王氏和謝誦說起‘元氏托夢’的時候,她在場只會敗壞氣氛。
但這是在為謝延堂辦事,甄氏必須親力親為才更有價值,所以她也來了,屈尊地等在外頭。
這時王氏的轎子轉頭過來,甄氏讓她先走,再問謝誦:“辛澄,你有什麽話要告訴大人嗎?”
謝誦看着甄氏,同樣覺得厭惡。難怪謝延堂會突然想到王氏?原來是甄氏在為他操心。
謝誦冷冷地問:“你覺得這樣很好?用我無法拒絕的辦法達到目的,以此向他邀功?”
甄氏鎮定地說:“辛澄,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這不是什麽陰謀,你不應該懷疑你爹對你的心意。”
謝誦道:“你一定誤會了,認為自己可以介入和你無關的事。我的生活與你無關,你可以用其他方法讨好謝延堂,但是不要靠近我。”
甄氏微微一笑,“大公子,你是很聰明的,不必我和你講什麽道理。我既然是你的繼母,如何能對你不聞不問?其實,你爹向我許諾,要等到你們和解以後,我才能生兒育女,這是你爹維護你的心意。”
謝誦道:“我不想從他那裏得到什麽,他的決定一向只是在為自己考慮,你真的相信他的解釋嗎?”
甄氏無法理解地搖搖頭,“他是你爹。”
謝誦道:“是,人人都知道他是我爹,所以才只好這樣。”
甄氏委屈地笑笑,“看來我也會惹你生氣,這不是我的本意,改日你想聽時,我再解釋吧。”
謝誦冷冷地看着她含淚欲泣。
甄氏落了窗簾,馬車随後轉頭向着巷口外,一嗒一嗒地慢慢走了。
謝誦松開眉頭,厭惡地看着自己所站立的地方,厭惡此時的心情和所做的一切。
謝誦轉身離開時,沒有發現站在一旁院牆下的辛有。她包着點心盒子,從天亮前開始出發趕到這裏,卻不小心看到了……也許應該是秘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