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問問
問問
謝誦道:“大人如果想提醒我人言可畏,像這樣當面告知就好,為什麽先私下把辛有叫來問話?還用傲慢的态度傷害她?假設大人真的認為:她是我所在乎的人,難道你想以此來激怒我?”
謝延堂露出一絲狐疑的神情:“她和你糾纏不清,我當然要親眼一見才能放心!我讓童浦親自去請她過來,從頭至尾也沒有為難或責罵她,你憑什麽說我傲慢?”
謝誦生氣地說:“辛有不是謝府的奴仆,也不是附庸你的人,你想叫她來就來,你見過了就揮手讓她走開?從這裏回前集城有十七裏路,童浦呢?我要問他是怎麽假裝忘記了這件事?”
站在外間的童浦一驚,立刻邊打着腹稿,邊走進去。辛有那天在門前站了許久的事,後來也傳到童浦耳中,但是事情已經過去了,追究也無意義,他便沒有再告訴謝延堂。
童浦在謝誦身後停下腳步,小聲道:“這件事是小人疏忽了。那日該送辛姑娘回去的馬車一直在偏門外候着,可是車夫忽然被人叫走,剛好是辛姑娘回去的時候,所以就錯過了。”
謝延堂一聽,原來是這麽件小事,但謝誦那麽在意,謝延堂也正經地多問一句:“是誰叫車夫去幹什麽?耽擱了很久嗎?”
童浦不想得罪甄氏,但一時想不到代替的說法,只好如實回複:“是夫人的婢女香冬,叫車夫去幫她拿件東西,耽擱了小半個時辰。”
謝延堂這才發現了不對,夫人身邊的婢女要找人幫忙,用得着從內院裏跑到府外去喊一個車夫?
這個甄氏在想啥呢?謝延堂收了收思緒,對謝誦道:“是我好好請來的人,卻沒有妥善地送回去,你不高興也有道理。總之,你馬上就把辛有接回別院去,要如何寵愛她都可以,絕不可繼續在人前你來我往!”
謝延堂的要求,對謝誦而言過于突然。和辛有一起生活,盡力讓她幸福,這樣的想法在謝誦心裏引起異樣的激動,那是美好,也令人不安的想象。謝誦還無法下定決心,因為這不完全是他自己的事,能決定的人是辛有。
離開謝府後,謝誦應該趕去國子學,但和謝延堂的相處讓他思緒疲憊,決定用完半日空閑,去醫館找金江文。
大半月不見,已然秋深,金江文穿上了母親新做的厚衣,神情裏有些謝誦覺得陌生的東西。金江文眼中以前清晰可見的純樸,被有些憂郁的成熟取代了,謝誦覺得:應該和宋嫒薇有關。
金江文把堆在椅子上的草藥筐搬開,給兩人騰出喝茶的地方,笑着問:“辛澄,你怎麽好像有心事?聽說你在負責給皇上誕辰獻禮的事情,肯定很操心。”
謝誦道:“是宋西敏告訴你的?你最近常和宋家舅舅見面嗎?”
金江文點點頭,“見過兩次,我把對阿薇的心意告訴他了。你知道我騙不了人,只能實話實說。”
謝誦道:“你做的對。”
金江文道:“我只是個小民,宋舅舅自然不會高興,但他也沒有斥責我,勉強留住了體面。”
謝誦想了想道:“我看,宋家舅舅心裏是容得下這件事的,但他沒有鼓勵你的理由,如果他知道宋嫒薇也是一樣的心意,他的态度或許會改變。”
金江文煩惱地說:“可是從那以後,宋舅舅再也不肯答應我的邀約,就無法和他交往下去了。”
謝誦道:“你已經做了該做的事,至少,宋家已經有一人默認了你的心意。”
金江文摸摸頭,嘆息道:“我還能做什麽呢?從前絕不敢想能娶阿薇,雖苦卻不心亂,現在抱着癡念向前踏出了步子,心裏再也沒有一日是安生的。”
謝誦想到自己,小聲道:“其實我……”
金江文愣了愣,追究地問:“你怎麽了?是不是有事要和我商量?”
謝誦道:“我突然聽說,辛有和別人有婚約。”
金江文驚訝不已,“是嗎?”
謝誦道:“對方我也認識,是國子學的侍講官,我覺得很意外。”
金江文道:“是不是一個姓陳的講官?我有次在豐樂齋見過他。”
謝誦問:“你見過他去豐樂齋?”
金江文一邊回想,一邊說:“好像是去買點心的,他真的和辛有有婚約?不太像啊……我覺得辛有和他不熟。”
謝誦道:“陳澤興說,他的師母是辛有的親戚,我覺得他不會編造這些謊言。”
金江文滿臉疑惑,“這個消息太突然了,我不太明白唉,看你這個樣子也是想不通啊,你打算怎麽辦?”
謝誦瞧一瞧他,“我的打算?”
金江文坦誠地問:“辛澄,你好像喜歡辛有吧?我早些時候看出來了,一直覺得你們會水到渠成。”
謝誦道:“剛聽到他們有婚約的時候,我沒忍住脾氣,陳澤興毫不掩飾他的心意,他甚至把有辛有的畫公然挂在那兒,但是辛有還不知道他的目的。”
金江文道:“辛有沒有父母,誰說一個親戚就能做主讓她嫁人?我認為,陳澤興的師母最多只是幫着說親,還要辛有自己答應。咳,這又是什麽親戚?這麽久放着她一個人不管不問,搞起做媒這種便宜事卻是起勁。”
謝誦問:“這樣的婚約可以取消嗎?”
金江文道:“說來說去,都是陳澤興和他師母的打算,辛有如果不願意嫁,肯定就不作數了。”
謝誦松了口氣,金江文接着說:“辛澄,你喜歡辛有何須猶豫?你和我不同,你能讓辛有幸福,只要你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就可以實現它!”
謝誦道:“我知道該怎麽做,只是太突然了,變成了不得不應付的局面。”
金江文輕一皺眉,他很看好謝誦和辛有的水到渠成,但突然攪進一樁婚約,謝誦沒有準備的餘地,要被逼着立刻開口了。
早晨鋪子裏生意忙碌,辛有坐在後廊下磨紅豆粉,有時來取東西的銀德或阿景從她身邊匆匆走過。
專心想一些事的時候,人總是沉默的。辛有沉默地轉着小磨子,她知道謝誦不會很早來豐樂齋,他說‘明天再來’,應該也是等到下午以後了。
在和謝誦見面以前,辛有對自己的承諾是很堅定的,她答應了謝延堂,并且都是為了謝誦好。但自從昨天晚上謝誦走後,辛有就開始等待他今天再來,想起應該堅持承諾的時候,辛有确實很矛盾,但期待見到謝誦的心情是管不住的,它輕易地推開了矛盾和負疚,讓它們無法幹擾辛有。
中午以後,豐樂齋的鋪子裏漸漸冷清下來,人們已經習慣這間點心鋪子只經營半日,即使銀德覺得可惜,總是努力宣傳下午也在營業,大家還是覺得早點來更可靠。
忽然,阿景來說有訪客,是辛有盼望了很久的人:宋公府的三夫人白雅如。
辛有趕到門前,保母馮氏正随着白雅如進門,辛有向白雅如行了禮,白雅如親密地拉了拉辛有的手。
這一回,馮氏是笑吟吟的,她将手裏拿的絹包交給辛有,“這是你要的東西,夫人專門讓人抄的,費了好大的功夫呢!”
辛有接過沉甸甸的名冊,向白雅如道謝,馮氏和白雅如看看靠在辛有身邊的阿景,馮氏道:“上次我記得也見過這個孩子,可會護着辛姑娘呢。”
白雅如有些羨慕地說:“真是個好孩子,這麽小小一個就那麽貼心。”
銀德母子正在後廊下做點心,辛有關上鋪門,就請白雅如在鋪子裏坐了,點上小爐子煮水泡茶。
辛有把冒着茶香的瓷盞呈給白雅如,笑着說:“夫人竟然親自來了,我很高興。”
白雅如道:“我是該來謝謝你的,怎麽說呢,如果不是因為你的關系,我家大人或許現在還在茶樓上傻等着呢。他生性謹慎,愛把事情想得很重,怕那些宮人受罰受苦,又怕牽連到那些無辜的巡衛,其實他自己倒不會因此承擔什麽責任。”
辛有道:“宋大人很有擔當,令人尊敬,現在事情是不是圓滿解決了呢?”
白雅如道:“我想是的,聽說當時,謝公子的朋友請京外的一位富商放出消息,要用巨資尋一件珍玩給祖上拜壽,這些賊人按捺不住,帶着贓物在城外和他們交易,終于漏了馬腳。阿彌陀佛,聽說經過一番嚴刑拷問,同玺殿的鎏金筆托終于找回來了,也是我家大人和公子們的一件功德。”
辛有坐下道:“真是太好了。”
白雅如看着辛有喝茶,想了想道:“辛姑娘,你是獨自在京中謀生嗎?”
辛有道:“是的,我年初進京租了這間鋪子,也快有一年了。”
白雅如道:“你怎麽會獨自進京?如果是我的話,應該要有所依靠,才有膽量去陌生的地方。”
辛有道:“我離開原來的東家後,不管去哪裏都是一樣的陌生,索性就來了最好的地方。”
白雅如笑着說:“對了,你是有真手藝的,應該來京城。”
辛有道:“夫人不嫌棄我是商女,願意屈尊坐在這裏和我喝茶,我覺得很榮幸。”
白雅如道:“不要這樣說,我不是告訴你了,幸好你和謝公子相識,否則我哪裏能猜到我家大人的那些心思?實話說呀,前一陣子我的心裏沒少吃苦,整日都在想些有的沒的,受不住的時候覺得天都要塌了,除了阿保也沒有人明白。”
辛有道:“事情雖過去了,夫人也不忌諱說起,夫人是少見的通達之人。”
白雅如笑道:“這沒什麽,人的喜悲雖然各不相同,但都是一樣的道理,夫妻間有了誤會,怎麽能若無其事呢?不過,你和謝公子是怎麽回事?他可不是一般的人。”
辛有的目光微微一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和謝公子偶然相識,他幫過好幾次忙,就這樣慢慢就熟悉了。”
白雅如問:“你知道他是誰嗎?”
辛有想了想,“謝公子是國子學的學生,他的父親是一位高官。”
白雅如道:“謝公子的爹是很受先帝器重的平藏使大人,謝公子以前在京裏是很受矚目的,他母親去世後,外面關于他的消息才漸漸少了,想和謝家結親的人倒從未斷過。”
辛有道:“原來是這樣,謝公子是有些與衆不同。”
白雅如道:“既然你和謝公子常有來往,了解一些與他有關的事情也好。除了謝公子,你現在還有其他要好的朋友嗎?”
辛有道:“我來這裏以後認識的人們都很好,隔壁布店的阿嬸,在鋪子裏幫忙的銀德姐姐,還有醫館的金大哥,巡衛周大哥……街上的鄰居們也和睦。”
白雅如原是想關心,陳澤興和辛有的進展如何了?卻沒有聽到辛有提起陳澤興,不知是根本不喜歡他?還是因為害羞?
對于母親暗中做的這個媒,白雅如是有些不安的。雖然陳澤興身份,人品都好,如果辛有不喜歡他,這種追求就變成了一種騷擾。
白雅如正是想确定這一點,但是辛有不肯吐露,白雅如就只能實話實說了。
略一沉吟後,白雅如道:“辛姑娘,其實有件事,我事先是不知情的,是阿保和我娘的主意,我娘滿以為自己是菩薩心腸呢。”
辛有微微茫然,“老夫人嗎?”
白氏為難地點點頭,“我娘都是為了我,為了給我積福,我娘已經吃了好幾年素,從來都不錯過做善事的機會。”
辛有道:“有老夫人這樣慈愛的母親,夫人應該一直都很幸福。”
白氏撅起嘴笑笑,“我娘啊,她确實是很好的人,一輩子為了兒女事事盡心盡力。但是她也總是管得太多,如果我們不聽,她就會發脾氣。”
辛有笑着說:“我覺得很好。”
白氏突然想喝口水,發現茶盞已經涼了,一旁的馮氏知道她要對辛有說出實情,不禁也一臉緊張。
這時,有人步履輕輕地走到豐樂齋門口,敲了敲門。
辛有擡起頭問:“是誰?”
外面的人用拘謹的聲音答道:“辛姑娘,是我,陳澤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