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很久以後,柏奚才知道那天和石子一起掉下去的還有她自己,裴宴卿也一并接住了。
不長的安靜過後,她聽見對面傳來女人溫柔的回應:“好。”
柏奚把紅酒瓶擱在床頭櫃上,整張臉都開始漫上一種不正常的紅暈。
“我可以和你見面嗎?”
“現在?”
“現在。”
裴宴卿沉默一息,幾乎沒有猶豫道:“地址給我,我現在過去。”
從小到大,向柏奚示好的人不計其數。進圈以後,也不乏像裴宴卿這樣主動向她抛出橄榄枝的,不分男女。有男投資商在宴會上單獨和她說願意為了她和家中的糟糠妻離婚;也有女導演遞來女一的劇本只為和她共進晚餐;也曾遭遇過酒會上某圈內名流的妻子往她頭上淋酒,冷斥她是狐貍精勾引她丈夫的,而在場那些口口聲聲稱她為“缪斯”的男士沒有一個人為她出頭,只是在名流與他妻子離開以後,柔聲寬慰,送上各式美麗的禮服,任她挑選換上。
那天柏奚就看清了這些人的嘴臉,他們從不把她當作一個人。
直接向她求婚的也不是個例,第一部戲殺青之前,發掘她的劇組副導演便買了一枚鑽戒,意圖送給她——彼時一個尚未正式出道的素人。被拒絕過後又将知遇之恩拿出來,試圖道德綁架她,柏奚只覺好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紅了以後更是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工作場合遇到的,被美色所迷,想将她娶回去金屋藏嬌的不在少數,甚至想直接以其他手段強占,或利誘,或威逼。
這個圈子異化人,身處其中的人同流合污,追名逐利,紙醉金迷,底線變得極低。将人當作人,竟成了一件稀罕的事。
為什麽是裴宴卿?
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柏奚正要給裴宴卿發地址,打開ipad裏的微信,卻發現二人根本沒有加聯系方式。
裴宴卿那端顯然也察覺了,體貼道:“你微信是這個手機號嗎?我加你?”
柏奚道:“不是。”
裴宴卿不算意外地揚了一下眉。
柏奚解釋道:“這是我的工作號碼,你是這個號嗎?我加你吧。”
她生性內斂,隔着電話也有種難掩的局促。
“不好意思啊。”還帶着禮貌的客氣。
裴宴卿安靜地笑了笑。
“對,是這個。”
柏奚操作了幾下iPad屏幕,說:“申請發過去了,你同意一下。”
“好。”
兩個馬上就要結婚的人,在領證前一天臨時加微信,裴宴卿把手機拿遠了點,清了清嗓子,忍住笑聲。
[你和裴宴卿已經是好友了,打個招呼吧]
柏奚打開位置,選了離自己家最近的一家五星級賓館,發送:【分享地址:[萬豪酒店]】
“這麽晚還在酒店?”
耳邊突然響起的溫柔女聲讓柏奚意識到自己還在打電話,她又被吓了一跳,雖然看不到,但是裴宴卿聽到她驚訝吸氣的聲音。
裴宴卿莞爾。
柏奚:“我先挂電話了,待會見。”
在聽到對面應好之後,她立馬按了挂斷,深呼吸。
接着湧上來的是後悔,在又喝了一口紅酒後,不多的後悔蕩然無存。
裴宴卿說得對,她酒量不好。但不好有不好的好處。
約定的賓館就在小區外面不遠,連斑馬線都不用過,柏奚出門後步行抵達,向前臺出示自己的身份證辦理入住。
前臺只是驚豔于她的臉,沒認出她是個明星。
畢竟柏奚出道時間很短,代表作只有一部,有人不認識她很正常。不像裴宴卿,生生紅了十一年,那張臉人盡皆知。
算上她小時候跟着巨星母親裴椿被狗仔拍到,出現在大衆視野二十年都不止。
所以前臺在不久後看到裴宴卿也出現在自己面前是震驚的。
“你好,我找1801的客人。”
深更半夜,女人沒有做太多的僞裝,烏發如墨,戴着黑色口罩,露出來的脖頸耳朵分外白皙。
前臺是她的影迷,忍住了叫出來的沖動,打電話給1801的內線。
“柏小姐你好,有一位叫做裴、宴、卿的客人找您……是的,她就在大堂……那我就讓她上去了……您還有什麽吩咐嗎?好的,祝您夜晚愉快。”
前臺挂斷電話,端出标準的商務微笑:“裴小姐晚上好,待會有人領你上去。”
裴宴卿颔首淺笑:“有勞。”
她依舊臉戴口罩,上半張臉有着優越的眉弓骨,遺傳了裴椿的桃花眼,眼尾有一個弧度,勾人是勾人,卻不是輕佻豔麗的美,她美得自有一派清正端莊,與世無争。
前臺悄悄打量她,世人都道裴椿牡丹真國色,殊不知寒梅不争春照樣動人。
母女倆長着相似的臉,氣質卻截然不同。
夜班經理将裴宴卿領到1801行政套房,敲響了房門,在柏奚開門确認過後,知趣地離開。
雖然酒店員工的職業素養有保證,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果裴宴卿經常夜會其他人,不可能在圈中一點緋聞都沒有。
所以她為什麽自己一說她就來了呢?
柏奚借着酒意,倚在門框發散思維。
裴宴卿看着這小孩把自己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老神在在的,還歪頭露出思考的神情。
好大膽的小孩。
裴宴卿演技精湛,此刻對着她卻演不出半點怒氣,連佯怒都做不到,一出口便是眉眼彎彎的笑意。
“還不請我進去?”
柏奚如夢初醒,說:“請進。”
裴宴卿帶上門,走到她身前聞到微不可察的酒氣,自然道:“又喝酒了?”
柏奚點點頭。
“有應酬?”
“沒有,自己在家喝。”
“……行。”裴宴卿看她微微泛紅的臉,問道,“喝了多少?”
“三口。”
裴宴卿啞然。
過了會兒,她擡起細長手指遮住自己的眼眉,唯有上揚的唇角表達了她的心情。
裴宴卿笑夠了,放下手,故意問她:“那你上次在暮煙喝了多少?醉成那個樣子。”
柏奚回憶片刻,因為酒精她的腦子有些混沌,足足半分鐘後她才回答。
“五口。”
裴宴卿拍拍她的肩,路過她,說:“我去倒杯水。”
在柏奚看不到的角度,裴宴卿扶着島臺笑得差點直不起腰。
柏奚坐在會客廳的沙發裏,回頭看了一眼。
裴宴卿正在水下沖洗玻璃杯,動作賞心悅目,還問她:“你要來一杯嗎?”
“什麽?”
“水。”
“哦,好。”柏奚說,“謝謝。”
說完她就端正坐好,等着裴宴卿給她倒水。
坐了一會,她覺得不對勁,是她邀請裴宴卿來的,怎麽像個客人被招待的卻是自己?
“裴老師,我自己來就行。”
“我們倆還分彼此嗎?”裴宴卿在餐臺邊回她。
“……”柏奚心想說的也是。
雖然她們倆還不熟,但已經口頭訂婚了,道理是這樣的。
她站起來頭暈,幹脆順勢坐下,不再起來。
“謝謝裴老師。”
裴宴卿端來兩杯水,放了一杯在她面前,“給。”
眼神瞥見她按揉眉心的動作,關心道:“怎麽了?頭疼嗎?”
“嗯,喝的有點多。”
柏奚說出這番話後,隐約窺見女人唇邊一閃而過的笑意,有些疑惑。
裴宴卿道:“下次別……”
以柏奚三杯倒的酒量,她本想讓對方下次別喝了,但是私心作祟,又把這話咽了回去。
“別什麽?”
“沒什麽。”裴宴卿淡笑道,“需要我給你叫醒酒湯嗎?”
“不用了,我沒醉。”柏奚搖搖頭,聲音小了些,說,“醒酒湯不好喝。”
柏奚近段時間一直在家,修剪到鎖骨的長發長了些,垂在寬松的領口。她通身着一件長款襯衣,随意松了兩粒扣子,鎖骨白淨,不經意間透出一點兒性感。
半夜出門,應該是素顏,但唇色還是很紅。
短褲掩在襯衣底下,只能窺見一雙比例完美的長腿。
一旦視線完完全全集中在她的臉上,就會發現她年輕得過分。
面如桃花,唇紅齒白。
才二十歲,自己是不是太……
裴宴卿不自在地垂了垂眼,端起水杯喝水。
柏奚看着她的動作,有樣學樣,先把一杯水喝完了,接着便說要去睡覺。
裴宴卿:“?”
大半夜叫她來就是來看她睡覺來了?
換個人敢這麽耍她,現在墳頭草已經三尺高了。
但柏奚不是別人,裴宴卿跟她到房裏,輕車熟路地給她蓋好被子,擰毛巾給她擦手和臉。
又拉好過于寬大的領口,掩住春色。
柏奚昏昏欲睡,抓住在她頸間拂動的手腕,冰冰涼涼的,對于醉酒發熱的人來說很是舒服。
“姐姐……”
裴宴卿任由她捉着自己的手腕,貼上了少女滾燙的臉頰。
“我是誰?”女人拇指撫了撫指下細膩的肌膚,看着她輕輕阖動呢喃的唇。
“未婚妻。”
裴宴卿一怔。
女人慣來自若的面龐悄悄爬上一縷可疑的紅暈,紅唇也被輕咬了一下。
她扭臉看了會兒房門,才将視線重新落在面前熟睡的年輕女人身上。
未婚妻?
倒是實誠。
她勾唇笑笑。
裴宴卿把手輕輕抽出來,想去外面打個電話,剛有動作,柏奚便自睡夢中呓語:“別走。”
裴宴卿只好柔聲哄她道:“好,不走。”
她騰出另一只手給自己的助理發消息,助理問娜半夜被震醒,看見消息以為在做夢,閉上眼又睡了一輪,睜眼這才震驚地爬起來,去辦裴宴卿吩咐的事。
裴宴卿在柏奚房裏待到後半夜,手都快麻了,回另一間房簡單洗漱後也睡了。
……
翌日一早。
兩人面對面坐在會客廳的沙發。
裴宴卿問道:“昨晚柏小姐答應了我什麽,你還記得嗎?”
柏奚點頭:“記得。”
她是喝酒之前給裴宴卿打的電話,理智非常清醒。
當然,後面約她出來見面只是一時沖動,沒想到對方真的出來了,而且又照顧了她半晚上。
确實如孟山月所說,是個心善的大好人。
裴宴卿掃了眼她裹得嚴嚴實實的睡袍,向她确認道:“你願意和我結婚?”
柏奚毫不猶豫:“我願意。”
“從此你我一體,禍福相幹,榮辱與共?”
“……是。”柏奚底氣略顯不足。
結婚不就是各取所需嗎?
她圖對方這個人,或許還有身份背景,裴宴卿應該圖的也是她的人吧,還有她的年輕漂亮。
為什麽說得這麽嚴肅認真?好像真的是一對相愛的戀人在對着牧師宣誓一樣。
裴宴卿得到她肯定的答案,放松地往沙發裏靠了靠,溫和詢問:“既然如此,那我們什麽時候領證?柏小姐有想法嗎?”
“沒有。”柏奚尊敬道,“裴老師決定就好。”
話音剛落,她在裴宴卿臉上見到了熟悉的笑容。
柏奚忽然湧上一種預感。
裴宴卿淡然一笑。
“柏小姐不嫌冒昧的話,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