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不知為何,柏奚對裴宴卿說出這句話并不意外,或許是因為第一次見面她語出驚人,已經大大提高了她的承受阈值。

婚都求過了,領證算什麽?

柏奚沒有異議,讓她提的話她也希望越快越好。

只是柏奚看了眼手機屏幕,上午八點,對裴宴卿這種身家豐厚的人來說,結個婚應該沒這麽速戰速決吧。

她就不怕自己是故意給她下套?

“裴小姐不用做婚前財産公證嗎?”柏奚的神情客氣,甚至還帶了很不明顯的提醒意味。

好像裴宴卿是個不谙世事的大小姐,而她出于善意,讓她別輕易相信自己這個“陌生人”。

認真又可愛。

她再一次取悅到了裴宴卿。

讓她堅定了自己這個決定的正确性。

裴宴卿雖然自小家境優渥,卻并不是溫室裏的花朵。再者她十五歲就出道,雖然身為裴椿的女兒讓她不像普通藝人那樣受欺負,吃了虧忍氣吞聲,但裴椿從不過多幹涉她的事業,這十一年,她也是靠自己爬上來的。

該吃的苦她也吃過,娛樂圈和所謂的上流階層、藏污納垢,她都見過。

或許比有些自诩見多識廣的老江湖看得更多。

“柏小姐沒少做功課?”裴宴卿揶揄着回了她一句。

柏奚耳根微熱。

“不是,以前在網上看到的,婚前還是多考慮一些好,免得日後……”

“你說得對。”裴宴卿表情深以為然,解救了她的窘迫,一本正經道,“多謝提醒。”

“不客氣。”柏奚真誠回道。

裴宴卿唇角微抿,似乎想笑又忍住了。

過了一會兒,她偏開頭,借口走到窗前,打電話給自己的助理。

“娜娜,讓你辦的事都辦好了嗎?”

“律師約的上午九點半,公證處碰面。你讓我準備的東西我也準備好了,需要現在給你提上去嗎?”

裴宴卿回頭看了眼坐在沙發,兩手捧着杯子一口一口地抿水,顯然還有些拘謹的柏奚,忽然期盼從她臉上看到更多出乎意料的神情。

“拿上來吧。”

“好的裴姐。”

問娜從前臺征得內線允許,提着兩個滿是香風的紙袋子進了電梯,穿過行政走廊,在1801號門前停下,克制了一下自己春風滿面的八卦笑容。

任誰看到自己連對象都沒有平易近人的老板突然表示今天要結婚,都會無法控制表情吧。

她已經猜測了一早上了,是男是女是美是醜,是不是哪部戲合作過的演員?

房間可視對講裏映出問娜沉着穩重的臉。

“裴姐,我到了。”

裴宴卿打開了門。

問娜看似不經意實則火眼金睛地掃過沙發上的纖柔身影。

哇哦。

春風一度噢。

裴姐清心寡欲這麽多年,終于幹柴烈火了,可喜可賀。

穿着睡袍的柏奚不知道自己被誤會了,她上回見過問娜,當即友好地打招呼:“娜娜姐。”頓了頓,她說,“上次的拖鞋,謝謝你。”

問娜眼睛都亮了。

好乖。

但她五官清麗,眼神幹淨明亮,不會讓人覺得幼稚。當她認真看向你的時候,心跳都會随之加速。

裴姐不愧是裴姐,慧眼如炬,這樣的誰不想娶?

問娜虛長她幾歲,卻不敢忝列一聲姐,當即道:“是裴姐吩咐我的,你謝她才是。我姓問(音溫),問題的問,叫我娜娜就好。”

“娜娜,你好。”

“你好,小……柏小姐!”瞥見身邊裴宴卿微眯的眼神,問娜趕緊将那句親密的問候咽了下去。

裴宴卿從門邊走過來,步履施施,自然地坐在了柏奚身邊,中間隔着一個人的距離。

柏奚露在睡袍袖口外的冷白指節曲了曲,不适應忽然靠近的香氣,卻沒有遠離。她盡量讓自己熟悉女人的氣息,甚至記住她、習慣她。

不出意外的話,她們倆今晚就要睡在一起,同、床、共、枕。

——以裴宴卿的冒昧來說。

柏奚鼻翼翕動,分辨她身上的香氣。

她先前參加過一些圈裏的宴會,衣香鬓影,不管男女都是一身腌入味的高級香水味,她嗅覺比常人靈敏些,很不适應對着她鼻子狂轟濫炸的各種氣味,過不多久就要悄悄跑到走廊透氣。

而裴宴卿周身的香氣很淡,微冷,像是寒梅盛放枝頭的雪。

雪本身是沒有味道的。

但走進梅林,彎手勾下枝條輕嗅,能聞見雪香。

問娜從帶來的紙袋子裏取出了兩身嶄新的旗袍及搭配的鞋子,一霜色,一水墨風,通身手工刺繡,盤扣雅致,妥帖地疊放在剛鋪了一層絨布的茶幾上。

柏奚:“?”

裴宴卿溫聲道:“這是我為拍結婚證準備的衣服,柏小姐試一下?不合身的話我讓人現在改,下午送過來。”

女人如願在柏奚臉上看到失去表情管理的震驚。

裴宴卿繼續道:“律師請好了,公證員也約好了,我們上午公證下午領證,柏小姐覺得這樣的安排可以嗎?”

柏奚:“……”

良久,她把自己離家出走的神智找回來,語氣緩了緩,說:“可以。”

“那……試一下衣服?”裴宴卿笑着說。

“好。”

柏奚指了指那件水墨風的旗袍,見裴宴卿點頭,雙手抱起來,落落大方進房間去了。

裴宴卿注意到一些細節。

這兩身旗袍都是她媽媽為她定做的,耗時耗力,價值貴重,尋常人看到連碰都不敢碰,剛剛問娜拿出來的時候戴了手套。裴宴卿不是覺得柏奚應該百般重視,但她似乎只當作普通的衣服。

要麽就是她對錢沒有概念,要麽就是她習以為常。

裴宴卿從她的穿着能猜出她物質條件不差,但更多的卻沒辦法确認。

她有人脈和渠道去查,再不濟只要拜托她母親,柏奚的祖宗十八代都能翻出來。然而她不想,她想慢慢地、靠自己了解她。

十分鐘後,傳來柏奚房門打開的聲音。

裴宴卿回頭望去。

柏奚穿着昨晚的衣服,懷裏仍然抱着那件旗袍,道:“我試過了,很合身,不用改。”

本想提前驚豔一番的裴宴卿:“……”

問娜則是在旁邊默默打量穿着寬大衣服的柏奚,心底暗驚。

要知道這身旗袍可是為裴宴卿量身定制的,而且是按照她二十五歲時的身材,不是十幾二十歲,該發育的都發育成熟了。柏奚年紀輕輕,已經這麽……

她不經意掃了眼對方衣衫掩映的曲線。

裴姐好福氣啊。

裴宴卿不自在地別開視線,顯然想到了和問娜相同的事。她平時關注柏奚,多在她的臉,偶爾會看看身段儀态,有時還會把自己當做表演老師,挑挑毛病。具體的完全沒注意過,誰會沒事看那裏,當時她又不圖她身子。

裴宴卿咳了咳。

“娜娜。”

“知道。”問娜再次戴上手套,上前把衣服收起來。

裴宴卿道:“我們各自回去取自己的資産證明,在公證處彙合,為保密計……對了,柏小姐。”

柏奚擡頭看向她。

“我們倆結婚的消息,你希望立刻公開,還是暫時保密?”

“裴小姐的意思呢?”

“我都聽你的。”裴宴卿無比誠懇地看着她。

柏奚對上她漆黑如墨的目光,心裏有根弦好像被輕輕地撥動了一下。

以裴宴卿的身世背景,沒有必要在她面前做戲,每一句話每一件事都似乎出自她的真心。她第一次在一個人眼中看到如此清晰完整的自己。

“裴老師。”柏奚突然有些猶豫,旋即湧上後悔。

“嗯?”

女人的語氣總是和緩輕柔。

是寒梅盛開,北風來臨前,薄雪輕輕掩蓋墨枝的溫柔。

“你真的想好了,要和我結婚嗎?”柏奚一步一步走進梅林,薄雪翻飛,紛繁墜花迷了她的眼。

“你反悔了?”

滿地落花,裴宴卿一身雪衣,站在樹下問她。

“我沒有。”柏奚迷茫,“你要什麽?”

女人走近她,雪香和梅香在她呼吸間掀起了一陣風暴。

柏奚站在白雪和紅梅的天地間,看着她停在自己面前。

裴宴卿溫潤的眼皮垂下,靜靜望她幾秒,低聲道:“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不管柏小姐信或不信,這句詩就是我心中所想。”

問娜在旁邊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這這這、這是當衆表白嗎?

柏奚垂目思索了一會兒,什麽都沒思索出來,于是道:“什麽意思?”

她當然知道這首詩是元稹的《離思》,前一句就是赫赫有名的“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但是她有話不能直說嗎?為什麽要讓人雲裏霧裏?

裴宴卿:“……”

她內心哭笑不得,端正了神色道:“我要你。”

如果還不夠清晰的話,裴宴卿也做好了向她詳細解釋的準備。

誰知柏奚認真思考後,語出驚人——

“怎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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