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血脈相連

第4章 血脈相連

可憐的小醫生來不及細想她那份費盡心機的指南究竟有沒有派上用場,她甚至來不及感受羅切斯特五月才入春的料峭就已經被熟悉的、溫暖的大衣包裹。

“哥…”

“早。”

美人的睫毛顫了顫,用手輕輕收緊了領口,試圖通過低頭來逃避周圍那些各色的視線。飛機入庫的聲音吵的人心髒砰砰。

一年的分別對于她而言仿佛是一場夢境,兄長溫和又沉靜的眼神讓她懷疑曾經激烈的沖突從未存在,她努力扯起一個笑容:“好像沒看到約翰遜。”

楚喻為她接風洗塵的排場不可謂不奢靡——早晨七點,梅奧診所幾乎所有部門的高層都或本人出現,或派了助手作陪。熟悉的面孔讓她微微放松,卻發現似乎短短一年已經有了人事變動。

約翰遜,臨床試藥的首席科學官。

他為人非常古板,楚喻剛剛上位時兩人經常爆發激烈的沖突。她曾經不小心聽過哥哥和某些人打電話,說會解決掉這個麻煩。

現在約翰遜不在了,她的笑容有點勉強,似乎想到了什麽不太好的劇情走向。

因此不自覺地将心中的問題念了出來。

“他老婆四十五歲懷二胎,他們一家搬去歐洲了呢。”楚喻團隊裏的一位年輕小夥興沖沖地分享,她記得他的名字,叫埃德。

小姑娘聽到是因為這個原因,猛地松了口氣,但是又意識到自己表現的過于誇張,連忙扭頭小心翼翼觀察兄長的表情。英俊的華國男人側着身子眉眼安靜,仿佛沒有注意到他們方才的小聲交談,他挽起西裝和襯衫的袖口,從工作人員手裏接過了她的行李箱。

——妹妹的事情,楚喻從不會假手于人

她第一次經期,也是半大的少年紅着臉站在洗手間的外面,低聲請求路過的成年女性給予妹妹幫助;她高中入學儀式,彼時還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的青年借了餐廳經理的西裝,驕傲地攬着她的肩膀,對所有人說:我的妹妹會成為一名醫生。

他們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他們在世界上只有彼此可以信任。

這是楚喻一次次和她強調的東西。

“哥。”

這個熟悉又許久沒有觸碰的稱呼在脫口而出的一瞬間,兩個人的心都緊了一下。

梅奧診所的工作時間從上午九點鐘開始,忙忙碌碌到收拾妥帖,楚喻沒有應下這聲,反而擡手看了下時間。楚辭盈的視線落在兄長瘦削的腕骨上,不知想到了什麽,偏過頭去抿了抿唇。

楚喻摘下名貴的腕表随手放在桌面,修長的手指打開水流:“洗點葡萄,沒吃早飯你不要低血糖了。”他細碎自然的黑發垂落在高挺的鼻梁上,利落但不顯慌張。末了還調整了空調的溫度,将落地窗的簾子拉好。

“有位合作方的客人十點鐘預約了體檢,我今天在總部,應該去打個招呼。”男人手下利落地快速将私人辦公室的沙發整理出了一個角落。

年輕的醫生看着他忙前忙後,只覺得有很多話想從喉口倒出,卻許久都插不進他如鐘擺一樣标準忙碌的身影。

“哥我其實…”

她的話又膽小謹慎地收回去了,因為她哥哥那雙和她相似,卻更加篤定沉靜的黑眸看了過來。他說:

「給你兩個小時把借口想好。」

話音落下,楚喻沒有再看妹妹可憐的模樣,拎起座椅靠背上的白大褂就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等到他終于穿過兩個病區到體檢中心的時候,遠遠看到一大群人前呼後擁地圍在那裏,端茶遞水好不熱鬧。“老了…不服老不行啊哈哈。”“哪有,您健壯的像頭牛呢。”那群高管寒暄着,眼神卻一直關注在董事長身上。高大的男人坐在椅子的角落,沉默地看着牆壁,仿佛和周遭所有的浮躁喧鬧格格不入。陸景言的基本項目已經做完了,只剩下一些遺傳病史還有心理情況的問詢。

這是兩個很有意思的話題,至少楚喻看到表格的時候輕笑一聲。

負責采血的工作人員路過,連忙問是不是有什麽不妥?雖然體檢的流程都是規範化的,可是像陸景言這樣的人物已經脫離了“病人”的範疇,他和所有到這裏來的權貴一樣,屬于“客戶”。

因此每一個細節都應被重視,一絲一毫會影響客戶體驗的風險都要被盡早消除才好。

“楚先生?”

華裔研發主管擺擺手,這本就不是他負責的範疇,越權限挑刺不屬于他的辦事準則。他只是沏好了兩杯茶水,靜靜地等在休息室裏。陸閑結束所有項目走進來時,楚喻意料之中地看到他眸子中的暗色,還有門外大氣不敢喘的劉寅格。

對于陸先生這個級別的人物來說,喜怒是絕不會輕易露給下面人看的。這次恐怕真的是老虎被碰了軟肋,龍被觸了逆鱗。主管漫無目的地想着,面上快速起身,客客氣氣地握手問好。

——他瞞着妹妹的事情有太多,也許這件也算

楚喻不僅認識閑,還知曉對方許多常人所不了解的辛密。這些秘密不小心被粗漏的工作人員變成如利刃一般尖銳的測評表,無知又無意地刺痛了上位者的內心,難怪引人不滿。

“聽吩咐辦事的人總是呆頭呆腦,回頭讓他們丢出去規培幾個月。”

楚喻等着對方先落座,自己才一筆帶過那些問題的冒犯。他話說的漂亮,沒有提到具體的原因,保全了上位者的臉面,又給出了自己的歉意。

陸閑沒有開口,方才一閃而過的不快仿佛是錯覺,他也吝惜精力去提起、追究。合體的西裝凸顯了他的氣勢,哪怕溫和地坐在那裏,也讓人不敢小觑。英俊又高大的資本家先生總被外界懷疑擁有一部分斯拉夫血統,畢竟有些體型是基因決定,并不是後天努力健身就能達到的骨骼條件。

楚喻又将茶水過了一遍溫:“三期臨床的審批,我FDA那邊的朋友已經在着手進行了。他們聽說是陸氏的項目,不用打招呼就格外熱情。”

提到正事,陸先生才露出一點鮮活的神情,眉眼微微放松下來。他的喉結滾動:“楚總辛苦。”

劉寅格在門外本想扒着門縫聽聽風聲,沒想到先被一通電話叫了出去:“啊呀,秦先生。對對對,陸總現在在美國。”他臉上随着恭維眉飛色舞:“不用不用,都是網上無根無據的議論,哪裏用得着勞煩您幫忙?”

對面的人也清楚這個人情沒送出去,隔着有些失真的通訊又提出了做東請客。這一次劉寅格沒有理由再拒絕,只是笑着打趣:“最近風大,您可千萬別派警衛來了。”

秦先生聽起來至少年過四旬,聞言也是大笑,說,誰會想不開給陸總找麻煩呢。

眼見着談妥,特助松了口氣,低頭翻起微博。雖然他是陸總商務上的助理,但是也不免關心一些旁的問題。集團高層的形象影響着上市企業的股價,更何況他們的老板比旁人多了段八卦周刊們喜聞樂見的過去。

——陸先生不是從小就是陸先生的

抛開那些讓人心驚的家世淵源,這個名字背後本身蘊藏的意味就足夠琢磨許久。再往前倒三年,人們還未曾認識財經新聞裏的這位常客。只有一個極為小衆的圈子短暫地擁有過一位天賦駭人的新秀。

車手沒有公布姓名,車身側面的數字代碼就成為了吝啬又冰冷的代稱。

B1153橫空進入賽場後幾乎不給旁人留半分機會,接連斬下了所有賽事的冠軍。亞洲出線,歐洲出線,北美洲記錄保持,直到三年前世界賽前夕…幾乎是在半個月之間,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和競技娛樂都再不相關。詞條搜索出來的內容也只剩下藍v轉發,只有用別稱和複雜的簡寫才能掘地三尺找到曾經的輝煌。

倉促殘忍到沒有給關心他事業的粉絲任何交代,就看着用熱愛聚集起的龐大帝國煙消雲散。只有守在主流媒體開播時,才能在時政新聞的只言片語裏找到熟悉的側臉。

他染回了黑發,摘下了隐藏面容的護具,微笑着坐在自貿港開幕的主席臺上。身旁出席的人都是百度百科裏有職業照和工作調動履歷的重要人物,鬓角斑白,只有他一個人是讓人心顫的正當年。再擡手時,連鼓掌的姿勢都已然讓人心中覺出差距。仿佛過去只是一場更為年少的輕狂。

所有粉絲車迷都還記得B1153,他卻已經成了陸先生。

從發布會到休息室,他永遠是人群冰冷豔羨的中心。

楚喻幽默風雅,和陸氏的那些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們打起交道也毫不費力,五句話內和陸閑談完正事後,就坐着聊起些家常套話。

“陸總還是年輕,身體好。小楚你能看出人家剛從非洲趕回來嗎?”

董事會秘書姓杜,禿頂。他有意恭維,旁邊的人紛紛附和說這樣的大項目也就剩下陸總本人有精力跑了。遠跨重洋時差颠倒,哪裏是一般人吃的消的?

楚喻被點到名字,也适時露出一點驚奇佩服的表情,順着杜秘的戲文接着把劇本演完。外面的春光照進來,角落裏放了盆蘭花草,散出淡淡清香。多次打交道下來,男人無奈颔首的樣子他已經能想象到了。

他心想:身處高位的人有時也怪可憐,手下人喜歡表演,陸不得不做個觀衆。哪怕對這類讨好感到疲憊厭煩。

被衆星拱月的男人卻揉了揉額角,罕見開口:“既然是人,都會覺得累。我也不能免俗。”

在座的他的部下都吓了一跳,連忙連說帶笑岔開了話題。這裏的外人只有一個,楚喻就被拉着繼續登臺獻唱:“說個有趣的,聽說臨行前陸總開研讨會被一個沒關麥克風的小丫頭給當面罵了?”

年輕的醫學主管頓住,露出發自內心的訝異:“…哦?還有這種事。”

“哎呦,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好玩。罵陸總撤資冷血,掉進錢眼兒裏。還說什麽來着……”杜秘的話頭止在這,觀察了最右側人的神色後才一拍大腿:“說有機會當面要把我們挂在路燈上打一頓。”

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八卦,哈哈大笑。楚喻的眉眼也柔和下來,嘴唇微微勾起,擡手又給所有人斟了一遍茶,緩緩道:

“挺有脾氣的小姑娘。”語氣玩味。

杜秘冷嗤:“沒出社會經歷過毒打。溫室裏的花朵。”

氣氛随着這番說教又凝下來,他們見過風雨,本不會和一個小姑娘計較,茶桌上拿出來當個談資打趣陸總也就罷了,真跟着責怪起來豈不是跌了份。因此衆人神色各異,只顧着喝茶沒人接話。

楚喻似乎想說什麽,卻聽見有人先冷淡開口:

“她是個有理想的醫生,和咱們這些生意人不同。”

這話聽起來是劃清界限甚至有些嘲弄的意味,可是在坐的哪個不是人精,陸先生這話明顯是回護。還有意無意地捧了那個不知名的小姑娘,稱贊“有理想”。

當即各自使了個眼色,都有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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