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私人航線
第3章 私人航線
首都機場貴賓室。
妝容得體的工作人員一臉歉意地傳達了因機械故障而暫時延誤的消息。劉寅格擡手看了下時間,禮貌地感謝她的告知,卻在轉過身的一瞬間皺起了眉。
辦公室的人看到他這幅臉色,彼此交換了個眼神,負責董事長生活的那位助理緊接着起身到角落中低聲打起電話,将接機和酒店的安排重新調整。
這番動靜不小,讓窗邊座位上的人輕輕睜開了眼睛。
“陸總,上座率的問題…前序航班根本沒有起飛。”衣冠楚楚的劉特助語氣還算冷靜,只是因為高強度的工作而帶了些疲倦。反觀被彙報的人卻好像并沒有受到高壓的摧殘,容貌依舊儒雅冷淡。
“嗯。”
他的神色沒有絲毫的改變,翻起扣着的手機屏幕看了下,去烏幹達的消息瞞不住有心要搭線的人,最新一條微信是航空公司高層帶着歉意的口吻,委婉地邀請陸先生吃一頓“便飯”。
十幾日前的事故鬧得沸沸揚揚,牽扯的又何止是陸氏一家集團。商務部也隔了幾層關系差人來問,誰也摸不清楚冷漠決策者的心思。
劉寅格一開始驚訝老板怎麽轉了性子,後來琢磨了兩天才想明白個中的門道。這次合作,各方都看得極重——若不是萬不得已,絕對是想最後再争取一次。可是話又說回來,事故的的确确發生且損失慘重,臺階在哪,怎麽下,怎麽辦的不失氣度不丢臉面,這才是生意中真正的本事。
陸總從來沒有放棄過烏幹達的市場,只是用風聲鶴唳将談判桌上的主動權再次收攏。
提出合作結束的那瞬間,其實是他收網的第一步。那個可憐的醫生姑娘只不過恰好成為了這個臺階,戳中了老板內心的思量,因此才能恩威并施敲打好合作方,又在弓弦最緊繃的一刻放出箭矢,正中靶心。
特助笑眯眯地重新翻起策劃案:“那姑娘也是幸運,誤打誤撞幫忙辦成了事。”
清隽的男人回複消息的手指頓了下,不置可否。
此刻距離5.17日的結束還有兩個小時。
機場廣播通知了無數次,因為古斯邦節的原因,大多數航班都經歷了取消或者延誤。
年輕醫生的心随着一架架起落的飛機而沉了下去,她頻繁回身看着時間和那一片飄紅的顯示屏,烏黑的長發被主人用廉價的橡皮筋粗暴地固定在腦後。
只露出漂亮的頸部,還有被冷氣凍到通紅的耳尖。
她的身後站着兩個人,他們看起來則要冷靜許多,偶爾看下時間和消息似乎為了确認什麽。
11:30,其中一個男人将手機遞給了她。少女深吸了一口氣接起:“…哥。”
對面溫柔道:“那位陸先生還沒有來嗎?”
明知故問。
距離約好的5.16號馬上就要過去48小時,而即将到來的5.18,是她承諾回羅切斯特的日子。誰也沒有想到根據每年氣候調整的宗教節日定在這兩天。
漂亮的姑娘眼睛裏先是閃過一絲懊惱,仿佛想到了什麽,沒有立刻回答問題反而耍起了小聰明:“好多班機都停航了…”是不是可以晚一點再……
“哥哥已經提前申請好了航線。”
對面似乎猜到了她的借口,直接用最為粗暴簡單的答案堵住了所有的申辯。梅奧醫學中心為了接待來自世界各國的重要客人,有自己的私人機場和航道,總部甚至可以起降民航客機。
誰也不會想到被某人用來幫助妹妹“準時回家”。
楚辭盈跟着自己的行李被帶上飛機的時候,整個人臉色都有些蒼白。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緊張,那對雙胞胎保镖低聲安撫:“會有人幫忙接洽陸氏的人的。”
清冷的女孩縮在座位裏,聞言強行擠出一些笑意——她執意等那個冷漠無情資本家,只有一小部分原因是為了落實資金。她當然清楚,那麽重要的合作不在于她說了什麽。她遲遲不願離開的更大部分原因,說不清道不明。
随着氣壓變化,鼓膜有些嗡鳴,舷窗外的視野從廣袤的土地變成黑夜和白雲。她身上還穿着不知道從哪個小攤販手中随便買的t恤,領口都微微變形。精致細軟的座位皮料讓她渾身都被某種巨大的脅迫感所牽制,她不敢睡覺,只能睜着眼睛盯着座位前面放的時尚雜志封面。
Armani春夏的新款,一條黑色的職業裙,腰身有呢子刺繡點綴的珍珠圖案,勾勒出模特完美的身型。她掃到了标價,17000美金。
這和烏幹達,和她,恐怕都是兩個世界。
楚辭盈猛地站起來,聲音驚動了剛剛進入睡眠的兩個保镖或者助理一樣的人物。他們有些擔憂地詢問她是否是渴了,需不需要喝些什麽?聽到談話聲的空中乘務員也掀開簾子,柔聲細語地問有什麽可以幫到您。
耐心的工作人員只看到那位東方小美人緩緩搖了搖頭,又縮回了座位的角落。
從行為心理學的角度分析,人們雙手環抱膝蓋是模仿在母體時的安全感。
順利降落的時候是羅切斯特的清晨,輕微的颠簸讓機敏的小獸睜開了眼。她看着外面的景色,心中再也沒有波瀾,好像已經塵埃落定的結果容不得半點挑戰。
滑行慢慢結束,一個笑容親切的工作人員拿來了一個巨大的免稅盒子。楚辭盈不好的預感成真了——随着白色硫酸紙被那位半跪着的服務人員一邊介紹一邊打開——
她看到了那條方才在雜志上出現的黑色連衣裙。
被人提前預定的,她的尺碼。
在羅切斯特,沒有人會允許她自己拿箱子。年輕的醫生在晨露和機油的味道裏踏出了溫暖的艙室,她幾乎是一眼注意到安全距離最近處的那個人,和他身後跟着的所有人。
東方男人西裝革履,也許是因為寒冷而将手插在口袋中,他棕色的眼睛透過金絲邊的眼鏡和淡淡霧氣直直地看向楚辭盈所在的位置,一點點掃過他親自挑的衣服。白色的珍珠勾勒出纖細的腰身。
“瘦了。”
楚喻評價。
…
陸閑一行人抵達烏幹達的時候,迎接的人中并沒有看起來像是那位小醫生的女性。不同膚色的人努力适應着标準英語,用熱情的笑容簇擁着遠道而來的貴客。
有人輕描淡寫地帶過,Anna醫生回家處理私人事務了。具體去哪?什麽事?這不是區域領導們酒囊飯袋的腦子裏所關心的事情。
陸先生彼時正彎下腰接過兩個土著兒童送上的鮮花,聞言也只是輕輕颔首,沒說什麽。一旁的攝影師瞅準時機猛地按着快門。
作為集團的員工,齊泾源也毫不意外地出現在了随行的隊伍中,甚至還被單獨留了下來:“陸總客氣了。只是那兩位同事……”他提起事故,語氣沉重不少。
陸閑今天穿的是一身白色的運動裝,更顯得高大。側頭垂眼聽手下人說話的時候,哪怕僅僅是一個側顏都讓人感受到那種迫人的氣勢。聽到齊泾源的話,他皺了下眉:“人資那邊在走工傷認定,已經有同事去照看他們的家屬了。”
陸氏走到今天,內部的企業文化和福利保障不是外界笑稱幾句資本家就能抹去的。齊泾源看着男人同樣有些沉痛的表情,心中更加安穩下來。
最關切的事情落定,他突然仿佛想起什麽似的:“Anna…就是那個醫生,她臨走之前給您留了一本指南。當時太晚了,連打印店都找不到,她是自己連寫帶畫做出來的。”
他從手提文件夾裏掏出一張訂好的A4紙,顯然就是那份“指南”。
上位者沒動,是秘書劉寅格幫忙接過來的。
封面上是精致的花體和有些生澀僵硬的漢字,卻看出來寫的認真——因為紙都被力道透出了痕跡。
「致,親愛的陸先生」
劉寅格随手翻了翻,大約都是在鎮子的哪個位置觀察最好,有什麽小道比車走的更快,教堂的閣樓可以看到礦山。提到教堂,她又是在裏面認認真真講述了所有醫療資源的現狀,還替當地的居民提前謝謝陸先生。
“真是用心良苦的白衣天使。”特助感慨了一句,偷偷打量老板的表情。發現對方在和旁人交談,似乎沒有聽見他的敘述。
到了下午,幾個助理陪着陸總查看項目,這時男人才接過冊子簡單地翻了下。就在他們駐足的時候,一個衣着簡陋滿身是汗的當地人神色警惕地大聲詢問:“你們是誰!站在這裏幹什麽?”
劉寅格被吓了一跳,這才注意到他們幾人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一戶人家的門口。難怪主人家如此緊張地出來趕人。
他正要解釋,卻聽見自家老板自然道:“我們是Anna醫生的朋友。”
“買些魚。”高大且衣着考究的男人補充。
劉寅格簡直不能更佩服老板的記憶力和應變能力,面前這個帶着頭巾的男人正是“指南”裏提前标注過的:熱心但有些敏感的魚販大叔。陸總只是看了幾眼就全部對上。
誰知,在聽到Anna這個名字的一瞬間,魚販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天啊!她想吃魚了嗎?不要掏錢。”他粗壯的手臂一把将保镖遞錢的手打開,自顧自地拿起好幾個背簍:“蛤蜊,蛤蜊放在哪裏呢?她應該提前跟我說的,下午還有什麽好東西。”
“哎呀,你們明天再來吧。”他粗魯地擦了一把汗,顯然越挑越不滿意。
劉寅格就眼睜睜看着剛剛還橫眉冷對的當地人們瞬間都圍了過來,他們不認識什麽大老板,卻在聽到是Anna醫生的朋友後熱情地把所有好東西拿出來,硬要塞。
好不容易推拒逃到僻靜的地方,又被一個棕色皮膚的活潑男孩抱住。
“你們好!”
特助先生有些受不了地推開孩子,他翻着手機裏的日程表,陸氏的高管會定期去梅奧診所做體檢,今年約好了5.20。感慨:
“真是個淳樸的好地方,可惜您後天就要去美國體檢。否則應該留下來見見這個有趣的姑娘。”
“是很有趣。”
陸閑回頭,保镖正一臉嚴肅地将奈特拎起來。小孩無奈地将特助先生的財物一一歸還。在劉寅格震驚的餘韻裏,他随着陸總的視線落在手冊的最後一頁:
「如果一個小刺猬擁抱您,記得查看表、錢包、和方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