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清澈堅定

第7章 清澈堅定

這條奢侈的魚在全世界範圍內都掀起了不小的讨論。

人們的猜測主要有三種。

心懷美好的人覺得這是一個擁有雄厚經濟實力的男人偶發的善心,屬于慈善捐款;看什麽都能磕的人在所有拉郎視頻底下刷滿了“謝謝你的魚”,盡管連女主角的長相都不知道,但他們堅定認為這是愛情;了解陸閑做事風格的人心思各異,這位肯定不是會為了一條魚花一百萬的人,事出反常必有妖……

有心人紛紛活絡起來。

八卦是人類為數不多能夠大範圍共情的東西。消息從國外傳回國內,再傳回國外。基本上所有的主流平臺在那一周的熱榜上都有跟“Anna”“百萬捐款”“天價魚生”相關的詞條。

楚辭盈在消毒間碰到哥哥時,從鏡子裏對上了男人有些揶揄的目光。

她裝作沒看到一樣踩着踏板洗手,但是在打泡沫的那一步終于破防垮下小臉,語氣幽怨:“我又不是梅奧的醫生…為什麽陪着你加班。”

此刻已經是晚上九點之後病區落鎖,一些來訪問的學者專家還并沒有離開。楚喻清洗完畢後慢條斯理地拉下襯衫袖口,也覺得有些好笑:“因為他們都在問你啊,小明星。”

梅奧診所自1863年建立後曾幾次重組,随着規模和設備迅速擴增,它已經成為一個商業機構。可是在大多數人眼中,一瓶生理鹽水高達1200美金的治療費用是只屬于上層階級的特供。

這次梅奧試圖轉型,邀請了學者團。

他雙手環抱,有些散漫地靠在牆壁,靜靜等着妹妹擦手。楚辭盈一回頭就看見男人帶着疲倦的容貌隐藏在陰影中,他制服口袋中的手機快速亮了幾下,最終因為沒人接聽而無奈挂斷。

她皺了下眉:“親戚嗎?”

楚喻哼笑一聲,懶懶地給了她一個眼神。不知是否定這個猜測,還是對她這聲親戚表示輕蔑。他在鏡子前重新夾緊胸口的名片牌,然後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小姑娘連忙跟上。

她像個小跟班一樣看着哥哥游刃有餘地應付那些專業的、非專業的問題。小到這棟樓的清潔人員數量,大到梅奧今年所有新項目的進展。那些所謂的大人物們被取悅,偶爾爆發出巨大的笑聲,對着一些不錯的設備拍下照片。

“這是Anna醫生?”有人問她,她就乖巧點頭,也不知道怎麽繼續往後說。

這些人都和兄長關系匪淺,自然知道楚辭盈就是Anna,也是那條百萬魚羹的八卦源頭。

楚喻聽到動靜看過來,用手勢為她介紹:“這是JHU…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流行病學系的主管。這位是世衛駐在CDC的喬先生。”

少女後知後覺這幾個人身份似乎有點熟悉,看着她漸漸瞪大的雙眼,約翰霍普金斯的女主管露出一個溫和慈愛的笑容:“我讓組裏的研究生幫忙翻譯,很喜歡你罵陸先生的話。”

漂亮的醫生一瞬間臉頰爆紅,她已經徹底反應過來在場的幾位都是那天參與烏幹達研讨會的專家,死去的回憶又忍不住湧上心頭,她藏在口袋裏的手指尴尬地攪在一起,呆呆地不知道這時候應該說您好,還是先道歉。

好在楚喻就像是知道她的窘迫,随手用掌紋刷開了一道門禁:“現在換了新的識別系統。”

這下衆人的視線又重新被梅奧財大氣粗的裝潢所吸引,紛紛回身讓助理或者研究生将重要的細節記下。楚辭盈偷偷松了口氣,從反光的玻璃窗裏看到自己慌張臉紅的樣子,再看着從容不迫的哥哥,偷偷做了個鬼臉。

“你哥哥為了你的事情,沒少喝酒。”

突然從背後響起的聲音吓了她一跳,原來是世衛的那名專家。他慢悠悠的步伐掉了隊伍,索性就跟在了小姑娘身邊。楚喻清潤的講解在遠處斷斷續續地傳來,所有人都知道,梅奧的這五年傾注了他多少心血。

可只有楚辭盈在難受,不知道初中就肄業的哥哥是用了多少常人想象不到的辛難才能跻身所謂的精英之列,和這些曾經高高在上的人有了交談的機會。

她胡思亂想着,恐怕臉上也藏不住心事。身旁的中年人呵呵笑了聲:“你何必自責,這是他的追求。要是心疼他,就可以幫幫他。”

醫生姑娘心想:你不知道內情,我滾的遠遠的才能最好幫到他

疾控專家當然沒有讀心術:“我們都覺得,需要有一個人替楚先生走到臺前。可是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選……”

楚喻的上位之路并不算光彩,他本人又從未有過專業的學歷。就連身為妹妹,她對他工作的大部分情況也一無所知。像這一次,她根本不了解楚喻是如何讓JHU撥款,又如何請動這些人陪她在烏幹達開研讨會。

她明白,哥哥有更大的野心;她也清楚,他一直沒能向前推進的原因受困于坎坷的背景和身邊無人可以信任。

以楚喻為首的利益集團迫切需要一個臺前活躍的木偶。

少女心裏有些悶悶的,似乎想到了很多過去,她不想把那些她和哥哥之間的事情講給外人聽,所以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這一次我們也看到了你的價值。其實如果有你在,你哥哥會更加輕松。”

楚喻是第一個發現她內心松動的人,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從來不願意露面的姑娘第一次陪他出席了一個小型的學術論壇。吃茶歇時,漂亮安靜的醫生也沒有抗拒那些前來搭讪交換名片的人。

“你好,我叫Anna。”她雖然局促地站在角落,但仍努力舒展着肢體語言,微微低頭時露出長發沒有遮住的半截白皙後頸,像一只颔首謝禮的天鵝幼崽。

外國學者露出誇張的社交性笑容:“哇,好聽的名字。”然後一臉期待地暗示她說出下文。

小姑娘懵了許久,直到對方失望離開後才摸不着頭腦地重新坐回座位上。小獸般敏銳的直覺告訴她對方好像是想讓她說些什麽,但是她已經自我介紹了呀……

“呵呵。”身後傳來的低笑讓她下意識回頭。

一個身着晚禮服的中年女人端着香槟提起裙擺坐在了她旁邊,沙發微微陷落,她身上淡淡的花調香水讓楚辭盈有些緊張,對方開口卻不是英語,而是流利的中文:“我認識你,Anna醫生。”

年輕的姑娘看着女人溫柔的眼神有些害羞:“是…是嗎……”

“我的丈夫是法國人,他曾經在巴黎工作過一段時間。我們的同事提起過你,無國界醫生們很為你驕傲。”

這句話好像是一顆粉紅炸彈,在耳畔如驚雷般砸進小醫生的心裏。說到底也是剛剛畢業一年的孩子,聽到被認可的那一瞬間她簡直藏不住心事,下意識捂住自己發紅的耳垂,心髒跳的恍惚她以為對面的人都能聽到。

——天啊,真的太不淡定了。

她默默小聲唾棄自己的沒出息。卻不知道她眼眸濕潤懵懂,雙頰桃粉嫣紅的樣子有多麽像一只可愛的新生小鹿,逗的女人開懷。

她淺酌一口淡色酒精飲料,道明了來意:“我叫迩紗,方才是笑你是天下為數不多的實誠人。”

“不該…說名字的嗎?”

“是不該只說名字。”女人看了她一眼,風情萬種帶着嗔怪:“如果我是你,我會說:我是Anna醫生,楚喻先生的妹妹,霍德華·柴斯最小的學生,陸閑為我花過一百萬。”

楚辭盈卻想不通,哥哥、老師還有…陸閑,跟她有什麽關系?

她沒有問出來,因為她不傻,知道這是什麽意思——攀關系,拼門第,排座次,這是名利場最根本的規則。她的自我介紹裏只有那句“我是Anna醫生”最不重要。想到着,她咧開的笑容也收斂起來,像被雨水淋透的含羞草。

迩紗見狀勾唇,心道:楚喻那個笑面虎還真的有個小白兔一樣的妹妹。

“你不喜歡沒關系,因為你很聰明……你總會習慣。畢竟楚總還等着你接班幫忙。做做演講、寫寫報告,會有無數像陸閑這樣的…”她眨眨眼睛,“路燈資本家,為了你前仆後繼的花錢。輕松又偉大。”

“我的病人還在等我。”小醫生搖搖頭。學會承擔更多的責任并不代表她要放棄她一直堅持的夢想,何況,“…那是我一時情急說的,陸先生是個好人,我不該這樣說的。”

“好人?”

迩紗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抱着臂彎笑倒在沙發裏,良久之後才在小醫生偷偷不滿的眼神中說:“首先,社會不分好人壞人,分商人政客,白領工人。”

“其次,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覺得陸閑是好人的小朋友。”她意味深長地伸手捏了捏醫生的耳垂,嗯,手感不錯。“沒說讓你放棄病人,你做一場演講就有100萬,能救回多少病人?比一個一個救效率高多了。”

楚辭盈沒有掉進她的邏輯圈套,起身退開半步,用輕柔的聲音慢吞吞道:“……既然社會不分好人壞人,那生命也不該分數量多少。100萬能救很多人,可是從收款到撥款都需要時間,怎麽能因為最後能救更多人就放棄每一天正在凋亡的靈魂。”

“我數學不好,不知道100萬究竟能救多少人,可是我知道我再用五年可以讓烏幹達的外科死亡率接近歐洲水平。”“他們每一個,都是我親手救回來的。”

迩紗挑眉,似乎沒想到這只小白兔還有露出爪子的一面,軟趴趴地沒什麽攻擊性卻那麽一本正經,嚴肅地讓人心髒砰跳。她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表情:“好吧,好吧。”

“如果,烏幹達不需要你了怎麽辦?”她最後又試探了一次,楚喻先生似乎對把這個妹妹帶回美國的态度十分強硬呀。

“那是好事,我可以去西非、去紮伊爾,去加沙。”

“這世上總有苦難的人生病。”

她的眼神清澈堅定,是對自己所受教育、所選道路和心中理想的無條件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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